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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开始

    “这只是一个故事,安德纳,一个存在于未来,只属于你的故事。你的未来,是成为神。”

    风筛出细尘,土掠走沉水。

    两年,不见一滴雨。

    云屯雾集的逃荒人与尘暴一同前行着,还没走到那边的坡顶,这边坡底的人就能越过脚下的小坡,看清远处人们踏起的黄烟了。领队的说,再走一星期就能抵达目的地,因此在这扬沙天,人们也马不停蹄行动着。

    全世界逃荒的人似乎都是一样的,石粒长在脚缝里,脓疮紧贴皮肤,红丝纠缠眼球,总之年轻人都成了副风中之烛的模样。

    谁也没心思留意队伍最后有个留着半长黑发的青年。

    更不会注意到,这名为安德纳的青年的背包是故意做旧的。

    而且,这没有拉紧的包里,在特定角度下会有闪烁出金光的东西——镀金烟盒。

    “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战场时候。”安德纳暗自嘀咕。

    他半弓背,屈膝一步一挪,目不转睛瞅着前方抽耸的老人。

    老人被前人带起的尘暴冲洗,冲得东倒西歪,好像偷喝了领队的酒般,配上正浓得黏腻的太阳,从拄拐站着变成爬着,最后倒地不起。

    安德纳再次越过倒下的人,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抽耸的妇女,用一双死气沉沉的绿眼睛。

    许是累了,他不再模仿逃荒者的模样,挺直腰杆站了会儿。

    刚才跟在老人身后,他觉得老人的咳嗽声太吵,步子太慢,这会儿又突然怀念那不幸的身影。

    他呆站了很久,想起各种在他眼前倒下的背影,重重叠叠,活像是烛火后的飞蝇。来场沙尘暴,几个小时就能掩盖住那些尸体,直到新的逃荒队伍到来,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这是还算体面的死法,在太阳下、在风里头被埋葬总比给秃鹫当美食强。

    “六十三。”安德纳小声嘀咕。

    “你还记这个?”

    安德纳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这声音语调柔和,不急不慢笑呵呵调侃道:“你倒是有闲心。假如,假如你再次上了战场,不会也要记一下你的面前死了多少人吧?”

    “嗯。”

    安德纳用半边脸讥笑,另半边好似已经死去,绿色的眼睛则是躲在飘落的黑发后半眯着。

    “我建议你去救一下他。”

    安德纳脑海里的人声再次想起,虽是建议的口吻,用的却是命令式。

    他把背包放在沙地上,从里面拿出一个镀金烟盒,一根纸烟,一盒火柴。

    趁着周围没人,他快速抽上两口后问道:“凭什么?”

    “你会在他身上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搞笑,真是搞笑。”

    他踢了脚沙土块,死去的半边脸也皱起眉,露出疲惫的神色。

    “这种老头儿身上会有‘太阳乐谱残页’?折腾我也要有个限度吧?难道这就是你让我跟着逃荒队的原因?真搞笑。而且,死了难道我就不能找吗?偏要我救他?”

    安德纳没得到回复,低头心不在焉地踩灭半截烟,闭上眼,情绪恶劣。

    抬头的片刻,他绿色的双眼变成银白色,更加冷淡,活像是搁在展柜中的雕塑。

    烦得要死。他想。

    三两步滑下沙坡,他背对太阳下蹲,单手翻起老人的包裹。

    可翻遍内部一塌糊涂的包裹,他仅是看见一张卷起来的素描画像,一小把铜币,并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又仔仔细细,连夹缝都翻了一遍,愣是连个面包渣都没发现。

    他转而用同样的手法翻起老人的衣裳,依然一无所获。

    烦得要死。他再次想。

    蹭掉滑至鼻尖的汗水,他抬起泛着金光的右手,用这只在太阳光圈里白亮亮的手覆盖住老人的黑脸,使出一个温和的魔法。

    治愈魔法。

    总不会要我在这待上一下午才醒吧?我好想睡床。

    这老头儿像是“太阳乐谱残页”的持有者吗?

    真是怪事。

    平民怎么会拥有这样的东西?

    他干脆坐在老人身旁,往沙地里倒了半壶水,堆起沙堡。

    “你就不怕之后没有水喝?”

    那个中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口气比之前硬了很多。在安德纳耳朵里,这声音有时像处于变声期的小男孩,有时又像较粗的女音。至于声音主人的性别,安德纳直到现在也不清楚。

    安德纳搓着小沙球,淡淡说道:“不用水难道我用尿?”

    “他身上真的有‘太阳乐谱残页’,我难道骗过你?”

    “哦。”

    二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总是对不上。

    “你在月之母神法师塔里偷看过一些古籍,虽然那上面写的东西倒也没错,但不全面。‘太阳乐谱残页’可是太阳神‘芒’的东西,你难道以为它的存在形式仅是卷轴吗?”

    安德纳堆砌沙堡的动作停滞一下,他对着即将完工的沙堡点点头,嘴唇几乎都没动说道:“继续。”

    “你现在只会说一个单词的态度让我很不爽。”

    “嗯。那你弄死我。”

    在听到这话后,那分不出性别的声音神经质笑起来。“你想得倒美。就像你知道的,大多数的‘太阳乐谱残页’都被存放在各个法师塔中,或是在某些大贵族手里。总之,只要它存放在这些地方,它本身的魔力都会被一定的封印所克制。但流落在民间的‘太阳乐谱残页’不同,它会给自己找个宿主,因此……”

    “嗯。”

    安德纳打断那声音,一掌摧毁刚盖好的城堡,回头盯着昏迷的老人。

    “所以,”他半询问半肯定地说:“在这老头儿失控时候杀了他,‘太阳乐谱残页就会出现’。”

    对面长久的沉默昭示安德纳的话是对的。

    接下来,安德纳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昏迷的老人失控,然后在失控时候杀了他,这样就能得到寄生在老人体内的“太阳乐谱残页”。

    他起身拔开水壶的塞子,让剩下半壶水倾泻而下,直直冲刷了老人脸上的灰土。

    真是过分,他骂起了自己,像个牲口一样,牲口都总是比我有生气的,倒在这里的应当是我啊。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干不可?我为什么偏要听别人的指示?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听别人的话了。烦得要死。

    很快,老人醒了。

    究竟是自然苏醒,还是被水呛到了,谁也不知道。

    “水……”

    像是早就预料到老人的需求,安德纳递上皮革水壶,不急不躁等待着,完全没了此前烦躁的模样。靠着魔法,他可以让水壶里出现源源不断的水。他头顶那片忽蓝忽黄的天空偶尔会飘出云,给地面铺上灰色的死寂。站在这死寂里,站在老人身边,他眼睛已变回绿色。

    “可以走吗?”他问,“大部队走了很远了。”

    “咳……”

    “还需要我等多久?”

    “马上……咳……”

    “嗯。”

    安德纳用手指在嘴唇上抹了抹,那上面还残留着点儿烟草味。

    他马上十六岁,从十四岁开始就再没长过个子,一直停留在一米七三。好在他的身体比例不错,这令他看起来比实际上高一些。尤其在没有参照物的黄沙上,像凭空多了十厘米。

    老人抓着拐杖,颤巍巍的。他缓慢走着,一声不吭。

    安德纳就面无表情跟在后面,手上拎着老人的两个包裹。

    路上,又有两具尸体。安德纳从尸体身上找到两块面包干、一小袋小麦种子、半壶浑水。他把这些东西都扔给老人,什么也没说。

    在死前,在今天最后吃饱一次吧,可怜的老年人。他是这样想的。

    “怎么?您还想吃点肉?”

    见老人停在尸体旁,他没好气揶揄。“牙都掉光了还能啃吗?”

    “走吧……”

    这声音微弱得可怜,好似吹不动树叶的风。

    二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很久。

    期间,安德纳那眼周发青的绿色眼睛朝上看了看太阳,心里嘀咕起来。

    如果出言辱骂太阳神“芒”,老头儿会失控吗?平民好像对这些神明很尊敬。一般情况下,失控都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老头儿应该也不会例外吧?不过,这支逃荒队伍的起点距离月之母神法师塔比较近,辱骂太阳神“芒”的效果应该没有月之母神“因”的好……总之,等会儿试试好了。实在不行,就把那十位神明都骂一遍。

    想这些时,安德纳眼中的轻侮明显了些。

    很久后,景色改变了。

    他们到了逃荒队过夜的地方。

    一片看起来废弃没多久的村庄。

    逃荒者们或靠墙或靠树坐着,睁着的眼睛里既无希望也无绝望。

    他们背后的枯枝败叶齐齐指向夜空中好似被弯月犁开的细云,一大片银光从云缝落下,照清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骨骼分明的肩。

    要下雨了,安德纳通过云的形状做出判断,真幸运,还能遇到雨。

    他放下老人的包裹,两手拉着背包带,步态很大地走向最靠近他的一颗枯木,好像那种活了一段时间的士兵。

    “倒是幸运。”

    他在那颗光滑树木的脚下发现了好东西,一株刚冒头的草。

    “请问……”他向树下抱着孩子的妇女问道,“晚餐分完了?”

    那妇女凸出的双眼一瞪,将包裹抱得更紧,警惕盯着安德纳说:“对。”

    “谢谢。”

    安德纳回到放置包裹的地方,上下打量起已闭上眼的老人。

    老人脸颊凹陷,眼窝也凹陷,掺着白的灰胡子面具盖在龇出的黄牙上,松垮的皮上晾着软塌塌的衣裳,手里撰着巴掌一半大的面包干。或许是在做梦,他念叨起来,扣起黑灰色的指甲。

    安德纳看着老人,歪着头,拽了拽整齐掖进短筒靴的裤子,手上不知何时摸出了火柴盒。

    一下午没抽烟了,他烦躁咂舌,得找个地方抽一根。

    “那边那个站着干什么呢?”

    带领逃荒队的侍卫在不远处吆喝催促起来,催得安德纳只好坐在老人身边,闷闷不乐收起烟盒,抬头盯着月亮。

    “您没睡吧?”

    刚坐下,安德纳问道。他确定老人能听到他说话。

    “饿得,睡不着……”

    “您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了我的妻子……”

    “我还以为您梦到太阳神‘芒’了。”

    “不,”老人的声音突然加重,凹陷的眼睛也突地大睁,“我在思念我的妻子。”

    “您读过书?您的妻子应该也是有文化的人吧?”

    从“妻子”这单词里,安德纳就知道,老人至少不是文盲。

    “是的……以前,我还是学校里的老师呢。”

    安德纳点着头,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也不在乎老人的答非所问。

    他的生活里,这种答非所问简直太多了。

    “那小伙子你呢?你看起来也像是读过书的,原谅我,原谅我没用敬语,我实在不想对比我小了这么多的孩子用敬语,虽然,我们都是平民。你应该不介意吧?”

    我们之间的称呼倒是说反了。您要是知道我是贵族怕不是要吓死。安德纳想。

    “称呼?无所谓的,”安德纳不以为意,“我是离家出走的。”

    “离家出走?为什么?”

    安德纳眨着眼,想也没想就回复道:“谁知道呢。”

    回答完,他感到回复略显敷衍,又补充道:“也许是因为我不想年纪轻轻就结婚。”

    这话是真的,但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并非如此。

    他的家在爱佩兰托帝国西部最大的城市,暮因尼亚,而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帝国东部最大的城市——首都勒林若西。

    在他的原计划中,他会在十六岁生日后离开家,这样,有了财产支配权、单独乘坐飞艇权的他就可以乘坐魔法飞艇直达首都,无需使用坐船、坐马车这样麻烦的方式。

    好巧不巧,他的结婚日期订在了他十六岁生日那天。

    他不想结婚,倒不是对未婚妻有意见,仅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听从他人的安排。即便他曾经从没违背过家族的指示,包括上战场。

    就这样,他离家出走了。

    “结婚……”老人念叨着,回忆起过往,“我很爱我的妻子,她是个贵族,正正经经的贵族。哪怕都过去三十年了,我还是忘不了她自信美丽的笑容……只有贵族才能那么笑。我真的很爱她……哎……”

    贵族?

    安德纳撩了下刘海,远离老人的那半边脸轻笑一下。

    您体内的“太阳乐谱残页”不会就是来自您的贵族妻子吧?这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实在想不到,您一个平民是怎么得到“太阳乐谱残页”的。

    妻子……对,您到是提醒我了。我是否可以利用一下我的未婚妻,把沃尔克家族的那三张“太阳乐谱残页”拿到手?

    好像有点儿不干人事儿了。

    “您既然这么爱您的妻子,后面不还是又找了一个。”

    安德纳记得清清楚楚,老人的身边曾经有个老妇人,那老妇人昨天死了。他今天拎了一路的两个包就是那老妇人拎的。

    老人没有回应,仅是握紧发颤手里的面包干。

    安德纳瞧着那双旧皮革似的手,体验到无限的悲哀。

    忽然,他觉得面前的老人面目可憎——他并不清楚缘由,再次开口:“下午时候,您看着沙地里的尸体,就是您第二位妻子的尸体,那时候您是在想什么?是在想肉的味道么?那为什么昨天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昨天身上还有口粮吗?还是因为爱?

    “我真的很好奇。

    “您可以回答一下吗?”

    安德纳一手摆弄着沙子,一手摸出了镀金烟盒和火柴盒。

    “如果我是您,我会在昨天填饱肚子的。”

    咔、咔、咔。

    四下里很寂静,骨骼的摩擦声仿佛一只动物的呻吟,一颗枯木的断裂。这声音愈发明亮、清脆,甚至有些柔和。随着火柴盒推响,那咔咔声里添了些许鼻腔堵塞的沉闷声。

    安德纳扭过头,满脸悲怆地注视肩膀耸得比耳朵还要高的老人。

    “您看起来很激动。”

    老人藤蔓般扭动的指头已握不住面包干,他凹陷的眼窝正在凸出,黄牙颗颗掉落,单薄皮下的骨头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错位、膨胀,脚趾已撑破草鞋,活像是奇闻中的怪物。

    安德纳斟酌着语句,悄声说道:“您要是弄出的声音再大一点,会把侍卫招来的。”

    他没想到,如此简单的方式就能将老人刺激得失控。

    老人的表皮越来越薄,里面隐隐约约的利刃不安躁动着,只差一点就能冲破屏障,让老人变成彻底的怪物。

    “不会真的是因为爱吧?”安德纳甩掉划不燃的火柴,语气越说越淡,“那为什么提到您的妻子,您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与您一起逃荒的她,而是那位贵族女人呢?您或许自己都没注意到,您在提到‘贵族’这词时候,用的可不是您的家乡话,而是用的帝国官方语言。您真的很在意这个身份。”

    轰的一声,完好的土坯房轰然倒塌,掀起一片不亚于尘暴的黄土与狂风。

    “打仗了!”

    逃荒者里不乏有曾经上过战场的农民兵,也有村子被火炮轰击过的普通村民。一听到声响,精神高度疲惫紧张的他们不免被曾经的回忆吞没。

    伴着逃荒者的惊叫,老人漫无目的在坟墓似的村庄里奔跑,苍老孤寂的吼叫宛若高猿。黄沙里能隐约瞧见一道道尖锐利刃的阴影。

    “有怪物!”

    “救命!”

    安德纳的耳畔尽是这些哭喊。他站在一颗枯木的树杈上,歪头观察着变为怪物的老人。

    错位变形的骨骼从背部刺出,颈椎有一半裸露在外,原先黄牙所在的位置长满野猪般的獠牙,看不出半点人样。

    怪物开始袭击逃荒者了。

    老头儿喜欢袭击年轻的。十多条生命逝去后,安德纳得出这个结论。

    按照书里的说法,除了直接斩杀这种怪物,还可以等怪物精疲力尽后自然死亡——在法师力量不够的地区,通常都是选择这种方法。

    “救命啊!救……”

    我是不是太畜生了?安德纳想,可这些人又有多少能走到目的地?领队骗了他们,把半个月的路程说成了一星期。一星期的粮食,如果死了一半倒是有可能走到最后。可关键不在这里,这似乎不是我冷眼旁观的理由。

    可我现在累得一点也不想动。

    “烦得要死。”

    在老人彻底变为怪物时,为了躲避突来的冲击,他不小心丢了火柴盒。

    他清瘦略带胡茬的脸那么年轻,带着明显的烦躁看起来依然不错。他弹开镀金烟盒,瞪着一具具残缺的尸块,叼着根烟,跳下树干。

    到处都是死人,他想,去年这时候,我在对普斯王国的侵略战中见过无数次同样的场面,啊,居然都过去一年了……

    他的眼睛变成银白色,一声不吭抬起手,对准肆意杀戮的怪物。

    在这种大多数人都会说些什么,或是喊出来的场合,他还是不想说点东西,一个语气词都不想说。

    背对他的怪物似乎能够察觉到背后的杀意,血淋淋的大脸猛地扭转,两颗完全凸出的眼球好似弹球般蓄势待发。

    砰!

    怪物奔腾着,猛兽般的身躯一踏一颤,如同战场上的大象军团般直冲向安德纳。

    安德纳没有挪动脚步,竟放下抬起的手,就像要直接承受怪物的猛烈撞击般。

    光是从身材看,他并不强壮的身体完全无法抵挡住这一击。

    不出意外,他被撞飞了。

    一道惨厉的叫声与惊雷一同震起,但发出凄厉惨叫的不是他,而是背部全是尖刺的怪物。

    只见怪物的右臂从根部被拔出,肩胛骨明晃晃裸露在外。而大臂与安德纳一同在半空中画了个圈稳稳落地。成片的血液落下,大雨也随之而来。

    安德纳低头看向怀中的臂膀,神经质笑了一下。

    他用了一个能够使上肢力量瞬间暴增的魔法。

    这时,他面前的怪物已然从断臂的疼痛中挣脱出来,再次朝他飞奔。

    他扶了扶嘴里快掉出来的纸烟,抓住血淋淋断臂的右手上出现一抹金色的闪光。

    呲!

    烤肉的香味顿时冲进他的鼻腔。

    这就是魔法的妙处。

    不光能点燃干柴,还能在瓢泼大雨中直接点燃骨肉。

    伴着脂肪爆裂的噼啪声,安德纳用燃烧正旺的“火腿”点了烟。

    黄雨中,烟灰与碎屑飘舞,安德纳将“火腿”精准插入了怪物口中。

    火焰,一层又一层的火焰,从内到外的火焰冲天而起。

    出逃的难民们纷纷回头,再纷纷歌颂起神明,虔诚地朝西南方做起教礼。

    安德纳的身影与怪物一同被禁锢在青蓝的火焰中,不同的是,前者周身裹着层魔法屏障,后者则在扭曲焦化,有股油腻的香味,闭上眼,就像肥滋滋的大肉烤肠新鲜出炉。

    安德纳丝毫没露出喜悦的表情。他不喜欢现在的气味和光景,他讨厌暴力。

    他收起魔法,往后一退,恰好避开轰然倒塌犹如尸山的怪物尸体。在雨里抽着魔法火焰点燃的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用脚扒开已经不剩多少皮肉的黏腻尸体,在肋骨处,发现一块普通的,但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石头。

    “是一块……石头?”

    他握着手里跟路边碎石没什么两样的石头,眼中满是疑惑。

    他之所以能确定这是“太阳乐谱残页”,是因为他的特殊能力能感知到这石头的特殊之处,否则,若是其他法师前来,只会当这是块普通的石头而忽略它。

    “这个跟卷轴有什么关系吗?”

    他没得到回答。

    等了半天,安德纳还是没得到铃的回复。

    大部分时候,他与他脑内的声音不会实时沟通。当然,他也很少会主动开口,一般都是那声音主动找上门。

    最开始,他以为那声音一直住在他脑中。

    直到他主动提起这问题,那声音才告诉他,他只是祂选中的诸多“倒霉蛋”之一,寻找“太阳乐谱残页”的人不单单他一个。

    与其他人不同,他是被重点培养观察的对象。

    因为他是所有人里最有可能成为神的人。

    是的,那声音是个神明。

    祂虽仅是“芒神话”中的边缘神,但终归,祂在“芒神话”中留下了名字。

    铃。

    能在“芒神话”中留下名字,且名字是单音节的,都可以被称之为神明。

    见铃没回复,安德纳准备把石头收进包内。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石头消失了。

    铃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取走了他手中的石头。

    不到一分钟,一个棕黄色的卷轴出现在安德纳手里。

    即便没人告诉安德纳这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就是那块石头。

    也就是“太阳乐谱残页”。

    ……

    “您好,请出示一下您的入城证件。”守城的侍卫拦住正要入城的安德纳。

    安德纳抬头,看了眼城门上的牌子,确定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勒林若西。

    没错,就是爱佩兰托帝国的首都。

    拿到“太阳乐谱残页”后,他就乘了马车快马加鞭赶到了首都勒林若西。

    “请问,首都什么时候增加的关卡?”

    安德纳操着带有明显西部口音的帝国官话问道。在他的记忆里,首都并没有这样的关卡。

    “就是在今年。”

    虽没表现得明显,但安德纳能看出侍卫对他西部口音的轻蔑——或许侍卫并不知道这是哪的口音。

    “我知道了。”安德纳拿出一个徽章。“这个可以吗?”

    “当然!”

    侍卫引着安德纳来到关卡旁的一间瓦房,指着桌上的东西说:“是这样的,我们有规定……”

    “在这上签名,对吗?”

    安德纳边打断侍卫的话,边垫垫蘸水笔,在写满了贵族名字的入城登记册上写上一串单词。

    时间,3781年9月28日。

    姓名,安德纳·里西海·丽安娜·德斯·卡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