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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嫌疑人

    3788年5月10日,七点。

    “那么,你对我刚刚的提议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安德纳顿了一下,抖抖手里的厚文件,绿色的眼睛扫了遍眼前的红木办公桌、蘸水羽毛笔、雪茄架,按住烦躁抬眼瞥着紧闭的窗户,低声开口道:“我认为老师您在这方面一直很有见地,承蒙教诲,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方向。”

    “这样的话说多了你不累吗?”

    “谢谢您的关心。”

    “认识你五年,教了你四年。里西海啊,我真是想知道,你不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还想问问您,您究竟什么时候能别叫我的中间名了。

    哪怕是奇怪发音的“里西海”,我听起来也有点恶心。

    真是令人烦躁的名字。

    好热。

    “不装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安德纳嘴角上提,空闲的手隔着布料感受兜里火柴盒的形状,心中则是对那提议视如敝屣。

    “既然您没事情吩咐了,那我就先走了。”他微笑说道,食指忍不住做出推火柴盒的动作。

    “去吧。”

    他的嘴角再次上提,这次带上了眼周的肌肉。“老师再见。”

    关上校长办公室的大门后,他假模假式的笑顿时转为目中无人的冷脸。

    好热。他再次对气温表示不满。

    已是五月初,天气正好,不冷不热。但不知何,校长办公室点着壁炉,关着窗子,把整个办公室烤得宛若盛夏。在里面呆上一小时后,除了面部,安德纳全身的皮肤都潮哄哄的。

    他想揪起衣领散热,可完全合身的皮质马甲只留给衬衫一小点活动空间。他只好扇动厚文件,希望燥热尽快消退。

    “快毕业了……”

    再有两个月,他将迎来人生中的大事——大学毕业。七月一过,他会拿到皇家医学院本科的学位证书。

    刚才在办公室,他与校长先是探讨了有关保送的问题。随后他得到一份本应是老师们完成的工作,就是他手上那摞厚文件。最后他听了些他认为纯属胡闹的规章制度改革。

    收好文件,他忍不住掏出镀金烟盒和火柴盒,大步向楼梯口。

    半筒靴在地上敲击出的哒哒声愈发急促,发紧的喉结与步伐的频率不相上下,他连跑带跳下了楼梯,仅用十多秒就从三楼到了行政楼大门口。

    “啊……”

    自从念了皇家医学院后,他的烟瘾越来越重。

    仰着头,他望着比白云稀疏得多的烟雾,笑了。

    微风很快就使他凉快下来,除了被衬衫、腰封、马甲三重包裹的腰部,其余地方均已干燥。

    “你们校长事真多。”

    抽完两根,他脑内响起铃的声音,他刚舒畅的心情立刻阴郁起来。

    一定要选,他还是愿意与校长或老师们说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校长或老师们并不能窥探见他真实的性格,以他的能力,应付他们绰绰有余。

    而铃,不仅能时刻监视到他内心的想法,甚至还能通过蛊惑性的言辞潜移默化操控他的行动——尤其在他情绪低落时。

    这导致现在的他,几乎不会对铃的话产生任何回应。

    放空大脑,并进行奇思妙想是应付铃的最佳手段。

    “你怎么不抽了?”铃笑着发问。

    听到铃的声音时,安德纳就立刻停下了划火柴的动作。

    有铃在,抽烟都没有兴致。

    “你怎么还转弯了?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

    确定前方无人后,安德纳便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行走的方向也进行了由图书馆向校门口的转变。

    以他的经验,铃只要开始说没用的废话,四小时内将不得消停。为了不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原是想去图书馆的他立刻掉头准备回出租房。

    “不过,你说你何必呢?”铃明显是在说抽烟的事,“你以前还管校长要烟抽呢,我记得你桌子上那根雪茄还是他给你的。结果就因为他半年前开始戒烟,你就再也不在他面前抽了。你说你何必?我看别人该抽不还是抽?”

    “嗯。”

    “话说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校长跟‘太阳乐谱残页’融合得特别好。我估计着,除非用药物,否则没办法让他失控。”

    “嗯。”

    “至于药物的配方,我可以给你一份,只要你多说几个单词。”

    “嗯。”

    “你还会说别的音节吗?”

    “会。”他掰起火柴。

    “你对刚刚对胡安·查孔那股子谄媚劲儿呢?啊?‘承蒙教诲’‘谢谢关心’!真恶心。”

    话音刚落,放肆的大笑就爬满安德纳全部的毛孔,听得他一度停下往校门口走的脚步。

    “里西海,里西海!哈哈哈。这个口音真的很好玩。哎呦,眉头干什么皱得这么深,会有抬头纹的。哎!我好怀念以前,以前你还会跟我正常说话,现在就只会拿音节敷衍我。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糟糕了!以前你甚至会主动与我说话。”

    从安德纳初入首都勒林若西到现在,还有四个月就正好过去七年了。

    七年中,发生了两件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事——考取勒林若西大学魔法学部落榜、未婚妻阿卡莎·沃尔克死亡。

    这两件事近乎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与心态。

    至于他与脑内声音的关系,在他看来,和平相处的日子才是怪事。

    如今恶劣的关系才正常。

    “凉薄。我都两个月没跟你说过话了,你对我就这个态度?”

    “嗯。”

    他继续往校门口走,目光发直,像是两天没合过眼。

    这会儿,他根本没听脑内不停歇的叽叽喳喳。

    “谄媚”单词后的句子,他就再也没听下去,一直放空着思绪。

    突然,他低下脸闻了闻左手无名指与小指夹着的烟,又闻了闻攥在右手心的断火柴、左鬓角垂落的头发、右肩上的背包带。

    他并没得出任何关于气味的结论,相反,他认为身上衬衫的颜色太白了。

    七年,改变的不仅是他的阅历,还有他的精神状态。

    愈发频繁的愣神,愈发紧凑的奇怪念头充斥了他的生活。

    尤其脑内声音聒噪时,他感觉更为明显。就像有人在他脑中安了滞涩发条似的,又卡又顿,不得控制。

    “你果然没在听我说话。你这件衣服袖口的刺绣不好看。好土气的花,跟去年的流行款一模一样!”

    “嗯。”

    “应该刺上太阳神‘芒’的圣徽。这才是经典图案。”

    听到这话,安德纳破天荒回复了好几个长句子。

    “铃,你可以把代表你的圣徽图案告诉我,我在屁股上纹一个。

    “不,两个,一边一个。

    “你说怎么样?

    “你要是觉得少,前面也算上,四个。”

    他感到特别厌烦的时候,还是会出言讥讽铃。

    他撩起右鬓角处的头发,在右耳上架了一根烟,左手夹着的那根则是点燃后叼在嘴里了。

    架一根抽一根,这动作被他一做,诞生了种不近人情的斯文。

    他把烟灰弹在掌心的断火柴上,垂眼观察火柴梗的纹路。

    “铃,你不会没有圣徽吧?

    “也对,你又不是十神之一,怎么可能有圣徽?你甚至都不是太阳神‘芒’的后代,要不是攀上暴雪女神‘冬’这条大腿,你的名字有资格进芒神话?”

    铃没说话。

    似乎是被安德纳的话刺痛了。

    直到安德纳抽完烟,铃都没发出声响。

    芒神话中,铃只是个边缘角色。直到来到首都勒林若西,安德纳才读过有关铃的部分。

    铃,一个雌雄同体的花精灵,后因暴雪女神“冬”的癖好彻底变为男性。因此直到现在,安德纳也不清楚铃的自我认知究竟是女性、男性、还是雌雄同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自称为“铃”神秘声音很强。

    比芒神话中所描述的要强上百倍。

    甚至可比肩除太阳神“芒”之外的其他九神。

    “我有一个建议。”

    铃的声音再次出现,咯咯咯的笑声里丝毫听不出被揶揄过的滋味。

    “安德纳,我算了算,这七年你跟四十三个贵族女性发生过关系,你不如把她们的家徽纹满全身。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在丰收季节第二天凌晨的成人向假面舞会上,你肯定会一举成名。说不定会引发新潮流。”

    “滚。”

    安德纳紧锁眉头忍耐铃疯狂的笑声,紧紧盯着前方的树干,等待笑声的消失。

    面对铃这种精神病,他总是会感受到时间的漫长。

    等我有能力了,我一定会弄死你,铃。他无数次这样想。

    某种程度上,他现在最大的欲望就是变强,强到能弄死铃。至于自己,他早就从一心寻死的懦弱态度变成了要死一起死的疯狂状态。

    “安德纳我跟你说……”

    “早上好,多尔兹老师。”

    安德纳打断铃的话,语气愉悦地对迎面走来的教授打招呼。

    他变脸的速度堪比演员,眉头舒展,眼神明亮有光,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完美。在这短短一瞬间,除了表情,他还没忘记右耳上的纸烟,用撩鬓角的动作快速解决不合时宜的打扮。

    “早上好,卡佩同学。”

    安德纳腼腆一笑,双眼一开一合掩盖文静面容后的厌烦疲倦。

    在他的保送申请还没正式批准下来时,他总得一直对这些有话语权的教授陪着笑,尤其面对这位年过六十的教授,毕竟,他的保送申请上需要这位教授的签名。

    “看你过来的方向,刚从行政楼出来?校长还是这么喜欢一大早就使唤人工作。”

    安德纳听得出这话隐含的陷阱。

    若他对最后一句话表示了认可,不出一小时,校长定会在他人口中听到添油加醋版本的对话。即便他与校长的关系还不错,但也经不起故意的挑拨离间。

    尤其近半年,他与校长的关系颇有破裂之式。

    “您说笑了。”

    “跟着校长好好学,”老教授拍拍安德纳的肩膀,“也许你能成为皇家医学院最年轻的教授。”

    “您太抬举我了,我的成就都是依仗校长的光辉,还有您与各位教授的关照。”

    即便万分厌恶铃,但安德纳不得不承认一点,在这种时刻——有人在现实与他说话——铃永远会闭上嘴,给他一个安静的脑子。

    也正因如此,原本往东边走准备去图书馆的他在听到铃说话后,立刻转向南面往人流量较多的大门口走,而不是选择离出租房最近的小门。

    他希望能在大门口遇到认识的人,提前堵上铃的嘴。

    只是他没想到,遇到的会是全校最斤斤计较、最惹人厌、最喜欢嚼舌根的多尔兹教授。

    “校长最近工作比较多,”才笑了一会儿,安德纳的面部肌肉又麻又酸,“毕竟最近又是入学考试又是临近毕业,自然要忙碌些。作为他最重视的学生,我当然要为他分担一些工作。”

    “是啊。不像我这种老教授,都没什么事情可做。”

    您不是在出入学考试的试卷吗?实在没事做可以把往年的试卷卖出去赚外快。

    “琐碎的工作我这种学生做就好,您已经到了该享受生活的时候了。您热爱工作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在我们学生堆里,您是公认优秀的教授,我们都以您为榜样。”

    没给老教授接话的时间,安德纳装作焦急的模样立刻说道:“哎呀,抱歉老师,我在实验楼还有些事情,真的很抱歉不能与您聊天了。还有,看您今天气色不太好,您最近为了月末举行的入学考试卷子很是费心,请您多注意休息。”

    “你倒是细心。去吧。”

    “嗯,老师再见。”

    转身离开的一瞬,他不近人情的斯文回来了。

    铃若是没在刚刚出现,他绝对会幻想铃的死法,以最惨烈的方式。

    毕竟,没有铃的捣乱,此刻的他早就是勒林若西大学魔法学部的毕业生了,而不是现在这个满嘴虚伪话的医学生。

    退一万步讲,对魔法学部的老师说虚伪话与对皇家医学院的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前者能给他提供许多魔法领域的帮助,后者……当医生难道能杀了铃吗?

    总不能用医学占星术给铃下个诅咒吧?

    “烦得要死。”

    一路上,铃没说一句话。

    看这架势,安德纳认为铃会就此消停一阵。

    因此他又转了方向,往图书馆走去。

    校长交代给他的任务还是蛮重要的。

    “这是怎么了……”

    走了十多分钟,他瞧见实验楼楼下围了一些人。仔细一看是七八名治安侍卫和凑热闹的学生。

    皇家医学院坐落在湖西区——首都三大区之一。在三大区瞧见成群结队的治安侍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死人了,二是要逮捕嫌疑犯。

    安德纳对此没有丝毫兴趣。死了谁,又或是谁杀了人,在他眼里都与他无关。除非死的是还没在保送申请上签字的教授。

    正要离开,他警惕抬眼望向实验楼二楼最西侧的窗户。

    那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的办公室、实验室兼卧室。全校的学生都知道,这位教授会在六点准时起床拉开窗户通风。

    但此刻,那扇窗的窗帘还拉着。

    半眯缝着眼睛,安德纳使用了一个天赋魔法。

    超感官知觉。

    一种能够感知到周围魔力的魔法。

    隔着老远,他感受到还未消散的浓郁魔法气息。

    凭借经验,他确定这些浓郁魔法气息的主人是一名水平达到职业法师的人,并且已经离开了至少四小时。

    他若有所思地微点头,确定了一件事。

    几小时前的凌晨,在他从亚历克斯·巴博教授的办公室出来后的两小时内,办公室内发生了不寻常的、涉及了法师的事情。

    围的人越来越多,就算安德纳并不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是听到了一些东西。

    有人死了。

    被毒死的。

    在心里说了句“原来如此”,他转了转眼睛,迈出脚步。

    无论死的是谁,这事都与他无关。

    只要不涉及“太阳乐谱残页”,他没兴趣掺和麻烦的事情。

    至于死的是不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他缺少睡眠而非常滞涩的大脑根本没去考虑这件事。

    就在他愣神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扭头,看见一位金发黑眼的贵族女性。他同届的同学。

    “早上好,塔拉韦拉。您有事吗?”

    “我刚从图书馆出来,我是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塔拉韦拉向着实验楼努努嘴。

    “不知道。”

    安德纳习惯性撒了谎。他不想说太多话。

    “真的?”塔拉韦拉的表情满是怀疑,就连语气都变得不太正常。

    “嗯。

    “我还以为学校发生什么大事您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边听着阴阳怪气语调的句子,安德纳边接过对方递来的纸烟,叼在嘴里说道:“我跟校长关系好也不代表我什么都知道。”

    “您说得就像是您没参与‘放血运动’前的商讨会议似的。”

    放血运动是一场在去年发生的、针对医学革新派的学科清洗运动,主要发起人是皇家医学院的校长,也就是安德纳的老师。经此往后,皇家医学院内的革新派少之又少。塔拉韦拉算是一个。

    因此,塔拉韦拉对安德纳说话带刺实属正常。

    安德纳早就习惯了。

    跟铃比起来,塔拉韦拉友善得多。

    “但我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安德纳面不改色说着,讥讽也好谩骂也罢,没必要的情绪波动会耗费他近乎干涸的精力。

    只要不面对铃,他的心理素质异常强大。

    塔拉韦拉的表情很是灵活,眉一挑,嘴一歪,反复摇头说道:“那还真是遗憾,居然还有您不知道的事。”

    “您在图书馆通宵了?”

    安德纳生硬转变话题,他的心态虽不会被嘲讽的言语影响,却也不想多谈“放血运动”这场死了不少人的惨案。

    “您以为谁都像您吗?不用为毕业前那一堆考试复习?”

    “您如果也能连着九个学期绩点第一,”安德纳的神色突然变得纯良,他想恶心一下塔拉韦拉,“您也可以保送。”

    “搞笑。您如果是革新派的,您认为您还能保送吗?您是真喜欢装出一副无辜的的样子。”

    被看出来了,但我说的也是实话吧?那么多学院派的学生,保送的不也是我这个成绩最好的?学校又没阻止你们考高分。

    塔拉韦拉继续说道:“权力在您眼里就那么重要?”

    安德纳抿着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无可辩驳,他的确是为了前途才选择支持力量强大的学院派医学。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掺和学院派医学和革新派医学的斗争。

    如果魔法学部没有禁止报考第二次的规矩,他也不可能来皇家医学院。

    “您要是觉得权力和地位不重要,”他装作随口,“您可以去掉您的姓氏,变成没有姓氏的平民。”

    他不想再与塔拉韦拉说下去了。

    反正他的风评本就不好,他也不在乎变得更差。

    再次瞥了眼三楼的窗户,他淡淡道:“我要去图书馆,先走了,再见。”

    “图书馆?”惊讶瞬间取代了塔拉韦拉想要反驳安德纳的情绪,“保送了还去图书馆?”

    “没什么事干,去学会儿别的。”

    没等塔拉韦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烦得要死。

    新旧医学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连医生都不想当。

    我最讨厌的职业就是医生!

    风和阳光四面八方笼罩住他单薄的、由长变短的影子。他能感受到五光十色的风景,也能听到初夏优美的旋律,但他依然疲惫不堪,紧紧握住火柴盒。

    实验楼里死的会是谁呢?

    理性让他不要在意实验楼里的事情,但这这种时刻,感性总是占了上风。

    如果死的真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万幸,万幸!我的保送申请上他已经签了字。万幸。

    他的理性又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取得绝对胜利。

    什么利己主义。

    什么本位主义。

    有人死了,有人在考虑前途。

    烦得要死。

    “烦得要死……”

    脑子不能用在与自己过不去上。他安慰着无法调和理性和感性的自己。我总不能让脑子变成空仓的货船、无水的水轮。

    塔拉韦拉这根烟倒是好抽。

    “没什么事干?”

    就在他奇思妙想时,铃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什么事干就去给我找‘太阳乐谱残页’。”

    这会儿,听到铃的声音,安德纳倒是没那么烦躁了。

    铃的出现,足以让他的理性与感性统一。

    “你哑巴了?连‘嗯’都不会说了?”

    “我晚上要去喝酒。”安德纳说。

    “七年,七年才找了八张‘太阳乐谱残页’,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努力了?你的消极怠工已经让我很不满了。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下午我应该去换套衣服。”

    安德纳决定穿件偏蓝色的白色衬衫去喝酒。

    “你有病吧?‘太阳乐谱残页’!喝酒能找到‘太阳乐谱残页’吗?”

    反问句一个接一个,仿佛在消失的那段时间,铃受到了刺激。“你以为你穿蓝色衬衫很好看吗?穿白色!”

    “嗯。”

    “嗯什么嗯?你哑巴了?我会害你吗?”

    直到此刻,安德纳才正经对铃讲起话。“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就是知道你对这种语气的反应大我才用这种,你说是吧?里~西~海~”

    铃模仿孩童的声音大笑。“我给你个期限,今年之内,拿到两张‘太阳乐谱残页’。听到没有?”

    “等我毕业,最近没时间。”

    安德纳掐灭没抽完的半截烟,直奔向图书馆一楼北面的一个照不到阳光的角落。

    铃的笑声让他想吐。

    有时他觉得,自己没变成纯粹的疯子,全靠着想要杀了铃的愿望。

    “哎呀,别生气,阴着脸好可怕啊。我刚刚有了个新的想法。你要不要再去搞个联姻。我知道还有哪个家族有‘太阳乐谱残页’。”

    爱佩兰托帝国的疆域辽阔,除了靠侵略,有相当一部分的领土是通过联姻夺取的。

    铃的意思很明显,祂想让安德纳通过同样的手段窃取其他家族的“太阳乐谱残页”。

    “首都贵族不会跟西部地区的贵族结婚。”安德纳阐述事实。

    “我可以帮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不。”

    安德纳拉开椅子,他发现书桌上的笔记本被人动过。

    对此,他不甚在意,只要没影响到他的保送。

    “为什么?你又不是没干过!”铃大叫。

    “那又怎么样?”

    “你利用你的未婚妻夺走沃尔克家族的三张‘太阳乐谱残页’时候,不是挺轻车熟路的吗?现在装什么!”

    “别跟我提阿卡莎·沃尔克。”

    安德纳差点咬牙切齿骂出来。

    光是听到“未婚妻”这个单词,他就有种无名的怒燥。

    铃在阿卡莎·沃尔克的死亡事件里也功不可没。

    其重要程度不亚于安德纳落榜之事。

    咣咣咣,书本在木质桌子上被敲出不小的声响。

    安德纳摞好书本,把包里的文件铺在桌面上,带着像是有人抢了他保送名额的臭脸拿起蘸水羽毛笔。

    “一个死人你在怕什么?”

    激怒安德纳似乎是铃的乐趣,祂的语气明显比此前愉快得多,笑得也更加疯。

    “闭嘴。”

    从大学二年级他就帮着校长写文件,他早就熟悉行文的格式和套路,几乎不需要动脑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伴着铃癫狂的笑声写东西。

    “你现在的模样就像爱情小说里的深情主角,谁提了你死掉的爱人你就会发怒。”

    “你有病吧?闭嘴。”

    “呵,《雾甸语语法大全》《雾甸语词典》,”铃继续狂笑,“你连法师塔的门都没摸到呢,就开始考虑以后去南边的语言问题了?我说真的,你不如去看看《君主论》。”

    “不都是你的功劳?我要是考上了魔法学部了,我早就摸到法师塔高层的门了,更别提法师塔的门。”

    铃再没说话。

    直到中午安德纳写完全部的资料,铃都没再出现。

    安德纳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本来还想找个机会讥讽一下铃。

    打了个哈切,他困得不行,去公共下午茶区域喝了杯欧德斯诺淡啤酒提神。

    三小时后,他收好文件,背上单肩包准备回出租房。

    走出图书馆,他的面前出现了三个治安侍卫。

    站在最前面的麻子脸棕发侍卫他还认识。

    “您好,卡佩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您好。”

    安德纳用敬语回礼,直截了当说:“请问,实验楼里死的是亚历克斯·巴博教授吗?我是嫌疑人?”

    嘴上说着亚历克斯·巴博教授,但他心中却在想阿卡莎·沃尔克死亡事件。

    三年前,他因涉嫌谋杀未婚妻阿卡莎·沃尔克入狱时,押送他的就是眼前这名麻子脸侍卫。

    重启一件三年前的杀人案,也不是没有先例。

    铃通过某种手段重启这案子,也不是不可能。

    安德纳很清楚,铃干得出这种事。

    不为别的,铃单纯想看他出糗。

    “的确是有关巴博教授。”侍卫的话给了安德纳一剂定心剂,“我们翻阅了实验楼的出入记录,您于昨天晚上十一点前往了巴博教授的办公室。因此,您有重大的嫌疑。很抱歉,我们都是秉公行事,请您体谅。您能否跟我们走一趟?卡佩少爷。”

    “可以。”安德纳点头的节奏略显愉快,“不过,我能先回一趟出租房吗?”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