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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刺激(四)

    安德纳打了个踉跄。

    只断了一根骨头的腿虽感受不到疼痛,但走起路来还是晃晃悠悠的。

    “铃,你看,我不需要你。”

    他左手的大拇指还搁在右掌的血窟里扣着。

    “你等着吧,我会靠着自己变强的,就像这样,直到我杀了你的那天。我会让你像我的梦想一样支离破碎。”

    他继续用梦想刺激着自己的情绪。

    哪怕已经感觉到自己能够直接使用魔法,他还是在不停回想着梦想。

    他有点停不下来了。

    不,不能再想了。

    现在已经够了!

    过犹不及,他明白这道理,因此,他开始安抚着情绪。再继续下去,他就要想到造成他梦想毁灭的根源了。

    看着行为诡异的安德纳,一直观察着这边的马脸男侍卫和粗嗓音女侍卫齐齐站起拔出佩剑,只等队长杰克的命令。

    马脸男侍卫很想让队长杰克快说些安抚安德纳的话,可他吞咽口水的动作停不下来,话卡在嗓子里。

    深呼吸几口气,他大喊:“队长!他上午已经发过疯,你为什么还要刺激他!”

    杰克让他们砸钉子时,马脸侍卫就想这么说了。

    可杰克只是扫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马脸侍卫在很久以前见过安德纳发疯。

    当兵时,坐在角落里安静看书的安德纳忽然与身旁的士兵吵起来,很短的时间内,吵架升级为斗殴。

    最后,众目睽睽下,安德纳把那个士兵打死了。

    谁都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就在马脸侍卫回忆这件事时,安德纳也想起来了同样的事。

    他记得清楚,那天在他看书时,铃告诉他一件事。

    祂可以随时随地操控他的身体。

    他不信。

    话音刚落,铃拥有了身体的主权,用他的手杀了人。

    他是大贵族出身,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不需要靠任何人。”

    安德纳又嘀咕一遍,令他奇怪的是,铃一直没说话。

    铃一定在暗自狂笑。他想。笑我直到现在还会为梦想这种小事而痛苦。

    “杰克,今天你和我总得死一个。”

    安德纳捏着鼻梁,只觉极端化的情绪淡了很多。

    可突然之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

    幻觉。

    绝望难挨的幻觉全都飘在空中,就像数不清的萤火虫,发着光,接连闪烁着。

    安德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知道,难以遏制的悲伤急剧上涌,心脏像是被搁在夹板之间苟活,呼吸不得,死不得。

    他想起第一次杀人时的迷茫,想起满是被侵略国人尸体的广场,空无一人的房屋。

    僵硬的肉堆在一起,太阳从这肉山后落下,于是夜幕降临了,晚风吹拂,一车车不值钱的死人燃烧着,给法师们累得够呛。最后,只剩奇形怪状的脆弱灰骨架,那是他们曾作为人的证明。

    “够了……”

    安德纳尘封的记忆卷土而来。

    战争、家庭、自我、医学、独立、梦想……

    脑海中一个声音冒出,从这边升起,从那边升起。

    它们尖叫,重复喊着他讨厌的话。

    “美术?你想学美术?你考没考虑过我的脸面?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我养你容易吗?我都是为了你好,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听话?”

    在这些质问的背后,一句平淡的,惋惜的陈述句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可惜了,唉,你右手伤了已经不可能当主刀了,真是可惜了。”

    安德纳的呼吸越来越快,他眼神闪烁着,浑身都在颤抖。

    利用情绪刺激实力提升是有效的,但同时,效果越明显,情绪越不得控制。

    不顾右手的疼痛,他俯下腰,右手咣咣捶地,头发凌乱。

    “哈哈哈哈……

    “我真的是,活着活着,活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觉得我的梦想是当医生……

    “连我自己都忘了,我究竟,想要什么……”

    空气中,游荡着一道泛红的阴冷光芒,就横在安德纳与杰克之间,宛若横在阴暗的河堤的河水。

    安德纳踉跄起身,经过光与暗的栏栅,上半张脸止于黑暗。

    “你有什么资格发疯?”杰克只觉得安德纳在装可怜,“卡佩少爷您活得多自在,想当无姓人就当无姓人,想当医生就当医生,你脱离卡佩家时候,何曾有一丁点考虑过小姐?她都与你订婚了!”

    安德纳扯掉身上的棉布衬衫,它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实在难受。

    狂风卷起,吹翻牲口棚的屋顶,倾盆大雨瞬间浇下。空中响起爆炸声,与雷电共同起舞奏乐。

    男人、女人、柳树、枯井、天空、泥土……

    细密的雨点拍在安德纳脸上,看着周围的景象,他低声地,对铃说了句话。

    “我赢了。

    “我问你个问题,告诉他们我在哪个监狱的人,是你吗?”

    光是五个家族侍卫,根本没办法那么快就找到他被关押的位置。腿被敲断后,他从杰克与其他侍卫的对话中得知,他们是从一个治安侍卫的嘴里听说了他在监狱的消息。

    “对,是我借着治安侍卫的嘴告诉他们的。”

    铃终于回了个话。

    安德纳垂眸苦涩笑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亚历克斯·巴博教授是被铃弄死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他刚走没多久,亚历克斯·巴博教授就死在的实验楼里。

    瞥了眼鸡棚角落里的两具尸体,他扭头看向杰克,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满脸惊恐。

    在杰克的记忆里,安德纳只是个没有魔法的普通人。

    虽然在几小时前,安德纳展现过异于常人的一面,但杰克认为那是卡佩家族某种能够让普通人短暂变强的一次性消耗品。

    大家族里总会有一些这样的东西。

    安德纳离家出走时拿走一些这样的东西实属正常。

    更何况,他们还把安德纳浑身上下翻找个遍,确定他身上只有衣服后才安稳坐在一旁吃烤土豆。

    “老大!快跑啊!”

    马脸侍卫的叫喊声敲醒愣神的杰克。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安德纳与他记忆力的那人完全不同。

    他迅速转身,顶着横飞而来的残木一路狂奔。他不敢回头,生怕安德纳冲上来,将他一击毙命。

    事实上,安德纳仍然站在原地,双臂张开,感受象征自由的暴风雨清走一切道德。

    操控着他所能操控的一切感受新生的自我。

    又是一阵狂风呼啸,乱窜的风流将树木拦腰斩断,连根拔起,空中飞着大大小小的木块,像是一片由投石车掷出的攻击物。曾属于牲口棚的泥土,被裹挟着升上半空。

    风到处都是,好像它是从地底涌出来似的。

    三四秒后,风停了。

    树木急速坠落,断木形成一道屏障,拦住下山的生路。

    马脸侍卫跑得比杰克快得多,劈开的树干恰好砸中他的脖子,两颗残木之间悬着他孤单的头,残余的组织艰难地将头与躯干连接。

    见到眼前破败的场面,安德纳有些恍惚。

    这就是……我的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