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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刺激(三)

    对安德纳而言,未来没什么值得他所祈盼的。

    杀了铃,这不过是种仇恨,而非对未来的憧憬。

    他自认为对自身的剖析很到位,安德纳·里西海·丽安娜·德斯·卡佩,一个消极且麻木的尸体,无耻且丧良的屠夫,虚伪且任性的小人。

    或许是压抑久了,他很少会想起这些贬义标签下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他会去救一个落水的孩子,会去给痛苦不已的人买一杯啤酒,对平民从不摆架子——甚至会一直用敬语。

    但他不认为这些是正面的体现。

    是伪善,绝非良善。

    换句话说,从感性上讲,他是个乐于助人的人,是个会为意外身亡的亚历克斯·巴博教授感到难过的人,但他一直在压制着这份感性,从而,能够压制住的善意将会消失,压不住的,成了虚伪。

    亚历克斯·巴博教授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已经在我的保送申请上签字了。

    对于教授的死,他的理性很快就取得了胜利。这才有了上面的丧良念头。

    若不这样,他将会崩溃。

    “铃,我记得你跟我说,我是你选中的‘倒霉蛋’中最特别的那个……”

    安德纳不指望铃能回复。

    “你说是因为我最有可能成为神。但我从来没相信过你的说辞。我认为,你嘴里的特别,指的是我的性格。看我在两种极端的情感里挣扎,应该会让你很开心。否则我无法解释,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戏弄我。

    “就像你说的,你喜欢逼迫我去作恶。因为我会因此痛苦。”

    对铃说话时,安德纳一直盯着右手上的颗颗血窟。

    他首先想到了“放血运动”,想到了学院派医学和革新派医学数十年的纷争。

    他一直都知道革新派医学才是对的,但他公开站在了学院派医学那边。

    乃至代表学院派医学的皇家医学院校长一手谋划了“放血运动”,他依然无动于衷。

    眼睁睁看着死了不少人的惨案发生。

    “哈……”

    在外人眼里毫无廉耻、毫无怜悯心的安德纳突然露出不属于他的悲怜神色。

    “丧良心的牲口……”

    他的右手像癫痫病人那样抖动起来,边抖还边笑。

    笑自己像条狗,笑正在缓慢解开的封印。

    他瞧见自己乱窜的右手一把被杰克掰住,并听到杰克的怒吼。

    “你还能笑出来?你还能笑出来!”

    “为什么不能?”安德纳用发抖的、高兴得快喘不上气的声音说:“您可以往旁边挪一挪吗?您挡住我看雨景了。真的很好看。”

    “看雨景?你说你要看雨景?你记不记得,小姐死的时候,勒林若西也是这该死的雨季!我真想杀了你!”

    “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个?”

    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呢?然后我就进监狱了,花了一堆钱才出来。时候还有个目击证人,我却无罪释放了。想不到吧!

    钱!钱也就只能办到这个了!

    钱解不开我的封印!

    啊,封印……封印马上就要解开了……

    还不够……

    杰克,你再多说点东西刺激我!

    我怎么能输给铃这条狗!

    不对,那我岂不是狗的狗了?

    “不记得?那你记得什么?”杰克也快疯了,“你还记得小姐的全名吗?”

    “关我屁事呢?我其实也一直搞不懂她爱我什么?明明参军那年,我们对彼此都很冷淡。”

    “是啊,我也不知道,卡佩少爷您哪里有过人之处吗?”

    “性能力?一般吧,但我又没跟她上过床。谁知道呢?”

    安德纳整个人都处在怪异的激动中。他像是感受不到右手的疼痛,直接挣脱了杰克的手掌。

    但,他的情绪猛地就不再上涨了,杰克的话没有任何作用了,他突然有些发慌,错愕地垂下头,只觉眼前的稻草在旋转。

    对,一定是我还不够努力。

    我没努力撕开亘古久远的伤!

    什么呢……什么能让我崩溃呢?

    被铃折磨这么多年,该死的,我居然连能让我崩溃的事都找不到!

    开心不得!死不得!连崩溃都不得!

    他完全没意识到在想到这些时,封印已经消失了。

    是的,他成功用自己的痛苦解开了铃对他的封印。

    但还不够,没有法杖的他没办法施法。

    他还要继续折磨自己。

    打雷了,那声音听起来就有种悲恸又无力的感觉。

    伴着雷声,杰克抬起脚,重重踩下去。

    鞋底麻绳上的粗纤维根根扎在伤口上,可安德纳就像没有痛觉一样,依然垂着头。

    “我虽然不能杀了你,但我毁了你的右手,卡佩少爷,你的医生梦就此结束了。”

    杰克得意又不甘地看着不再说话、垂着头的安德纳。

    看着看着,他向后退一步,弯腰一把钳住安德纳虚弱的肩,用力捏着,大笑着。他很想掐住安德纳的脖子,又怕一个失手,掐死对方。

    突然,像是放弃抵抗了的安德纳富有夸张表情地哈哈大笑起来。

    比杰克笑得夸张多。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谢谢,杰克,谢谢你像是镀了金子的嘴。”

    这一刻,安德纳与铃的赌局有了定论。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质变,魔力整齐有序地涌向他的右手,就像他借用铃的力量时那样。

    他即将迈入“真实法师”的行列了。

    他用力挣脱开杰克的大手,艰难单腿起身,骨折的腿脚尖点地,不大的动作却扯开他头上的创口。血液顺着眉骨向下流淌,流进眼睛。

    歪着头,他的声音虚弱又沙哑。

    “谁告诉你我的梦想是当医生了?”

    他与杰克四目相对,二人疯狂的眼中,倒映着对方的面孔。

    近在咫尺的距离短到能嗅到彼此恶心的呼吸。

    “谁逼你当医生了?你不是自愿的吗?难道说现在后悔了?那不还都是你自找的!”

    梦想对他来说是禁忌的词汇。

    现在,他思绪混乱,听着杰克的谩骂推出个荒唐的结论。

    他认为杰克在嘲笑他是铃的狗,且深信不疑。

    “你这种人,怎么还会读皇家医学院,你有什么资格读医学院?一个连家都不要的恶毒男人,居然是皇家医学院的优等毕业生!你杀妻灭师,不配为人!”

    噗呲!

    安德纳把左手大拇指按在右掌心的血窟里,不大的血窟皮肉外翻,拇指从手背穿出。

    直勾勾望着奇怪模样的手,他轻声说道:“我努力生活过。给人当狗我也很努力。

    “我真的很讨厌你们把我的右手搞坏。

    “右手坏了,岂不是证明我放弃梦想的行为是错的?”

    他的逻辑似乎完全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