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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学院派与革新派(二)

    “哎。”

    安德纳长叹了口气,亚历克斯·巴博的人生令他扼腕。

    作为农村人出身的亚历克斯·巴博,有能力并且愿意为他伸张正义的人近乎于零。

    而对皇家医学院来说,他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中立派——更偏向于革新派的中立派——主掌话语权的学院派们巴不得他消失。

    这样的一个案子,治安侍卫们会处理得非常慢。

    “帮我个忙,”安德纳拿出剩下的钱,对押送他的监狱侍卫说,“帮我把这些换成整钱。”

    “好的,卡佩先生。”

    这负责三楼的监狱侍卫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恭敬。

    安德纳不想那么快回到牢房,发霉的草席总是令他打喷嚏。

    他走走停停,监狱侍卫也没催他,只是安静地跟着。

    靠近通风窗的地上有积水。光照着积水,安德纳站在积水上,透过拐角处的通风窗向外注视。

    天空蓝中透红——雨过天晴是个好兆头。

    他解开衣领处的衣扣。新衣服有点紧,勒得他透不过气。他很少穿成品衣,这种粗麻布衬衫的领子与袖口不是过松就是过紧,除了便宜没有优点。

    粗麻布衬衫,粗麻布长裤,草绳鞋,标准的平民穿着,监狱里大多数人都是这种打扮。但,他还有一件希格维尔给他的外套,主体材料是从别瑞思维进口的高密轧光印花布。

    “还是302么?”

    “是,您其实可以换成305的,您的朋友给了队长那么多钱。”

    这个负责三楼的监狱侍卫叫佩罗戈仪。

    他的样貌很是干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刚入狱那天,安德纳第一眼见到他时,还以为是某个低品阶文官被指派出来找人。

    听着治安侍卫队长对下属的训话才知道,佩罗戈依是个任职不过半年的年轻监狱侍卫,有时也会被治安队借去工作。

    从佩罗戈依的精神面貌来看,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虽然监狱侍卫是个又脏又累的活,但会稳定发工资,轻易不开除人,在无姓人里是个很受欢迎的职业,只不过,认字的人才有资格应聘。

    “卡佩先生,原本住在305的那个人今天早上死了。”

    安德纳爬上楼梯,转过三个弯,来到属于他的楼层。

    “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在外面寻找您。我听别的侍卫说,他从昨晚就一直嚷嚷着呼吸困难,然后就死了。您说搞不搞笑,305可是有通风窗的,他居然还觉得呼气困难,那住在301的可要憋死喽。”

    “这样啊……”

    佩罗戈依踮起脚,拿下挂在墙壁的油灯。

    点油灯需要火柴,监狱不会提供火柴。如此费力费钱的差事,扔给新人做再好不过。

    为了省火柴,佩罗戈依会先收集全楼层的油灯,再一齐点燃。他说,每周剩下的钱能多买一个油饼。

    安德纳并没有告诉佩罗戈依,这份苦差事在两年前是香饽饽。那时,监狱管理十分松散,偷油灯的事情常有,简直是肥差。

    “还有,303的铁匠在今天上午刑满释放了。”

    “那真是恭喜303了。”安德纳不记得303关押的是谁,只知道是个三句不离脏话的粗人。

    “301的女士还在。”

    “真是不幸的消息。”

    尤利娅·薛俄,安德纳默念她的名字。

    尤利娅·薛俄是位天文学家,早在两年前,安德纳就听说过她的名字。

    她经常性地在大学、学术讨论会、广场、酒馆公开演讲,演讲的内容一直是革新派天文学的学说。半年前,她因此入狱。

    安德纳。你叫安德纳……安德纳·卡佩?他还记得,自己入狱后,尤利娅·薛俄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得到安德纳的肯定,她的态度变了。从友善到厌恶只需一个点头动作。

    原本她认为安德纳是被冤枉的。后来她认为安德纳必定是凶手,并期待他走上绞刑架或是断头台,被流放就更好了。

    安德纳理解她,这种情绪是革新派对学院派理所应当的唾弃。

    “有个医生想搬到您的隔壁,您的意思呢?”

    “马内特·安提菲医生?”

    “哦不,马内特·安提菲医生已经转到黎明监狱了。想搬到您附近的是一名一个月前来的医生,我还没收他的钱,您的意思呢?”

    佩罗戈依询问着安德纳的意见。更换牢房的位置,需要花五银币。

    “都可以的。”

    听见不是马内特·安提菲医生,安德纳的兴趣少了很多。

    “小心来的是个革新派医生。”尤利娅·薛俄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她靠坐在301与302的公共栏杆旁,恶狠狠地对安德纳使了眼色。

    “啊……我先去点油灯了,您有什么需求喊我就好,我就在三楼值班”

    佩罗戈依不能也不愿参与两位贵族的斗嘴,立刻抱着油灯溜走了。

    安德纳关上门,铁栏杆硌着肩胛骨,脸转向潮湿的墙壁。

    他希望墙壁上有个镜子,最好是那种刚打磨完的,这种镜子能照清他自己都不愿看见的恶心嘴脸。

    平时,安德纳也会对自己产生厌恶,但不会如此严重。

    他对自己有着严重到变态的苛求,对不完美的自我不满到极点,但他永远都是不完美的,进而不满发展为嫌恶。在这样的情感下,加之几小时前的刺激,他成堆的忧郁与恐惧又被陈列在一起了。

    亚历克斯·巴博教授绝对不是自杀的,安德纳想,教授一直都是个乐观积极的人,他还想在贫民窟开一家全免费的诊所,他才刚办下来合法的手续,怎么可能自杀。

    如果是他杀,又会是谁呢?

    若是在昨天,他绝不会考虑这事。

    但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的感性自然而然就取得了绝对上风。

    进而考虑起这种事情。

    安德纳感觉肚子很饿,思绪也变得浑浊,他揉揉干涩的眼睛,背对着薛俄贴着栏杆下滑坐下。

    几分钟后,薛俄冷不丁地说:“你身上的气味真恶心。”

    安德纳只能闻到监狱里陈腐的气味。

    “看见你还活着,比杀了我还难受。你什么时候能死?学院派什么时候能死光?”

    安德纳动了动,但他只是感到地上凉得他肚子痛。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与尤利娅·薛俄同属于贵族阶级,且身份地位没相差悬殊,相互称呼时应该用“您”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