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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学院派与革新派(一)

    3788年,5月15日,十六点半。

    皇家医学院的亚历克斯·巴博教授已经死亡五天了,今天是他下葬的日子——再不下葬他就该臭了。

    没有多少人前来悼念他。

    他没有亲戚,“放血运动”后学校里剩余的老师们大多讨厌他。学生们也都没露面,他们总还是要拿毕业证的。

    就这样,他的棺材板在十二个人的注视下合上了,再由墓园的农奴下放到五米深的大坑里。

    亚历克斯·巴博被发现时,身上没有外伤,仅是口吐白沫、面色发青。抽屉里还发现有一堆空着的药瓶。

    因此报告上写着,初步预测为中毒死亡,自杀他杀未知,嫌疑人为皇家医学院五年级的学生安德纳。

    最先离开的是法师塔的知宾,随后是副校长和巴博曾经的已经毕业的学生们。

    所有人都走后,一名一直站在边缘处的、谁都不认识的、大家猜测是巴博的忘年交的男性,把带着戒指的手放在了墓碑上。

    “您的死是值得的。”

    ……

    小路上行驶着一辆破马车。

    几道明显的裂口爬在每一个车轮上,车身上也有同样的裂纹。一根细木条费力撑着外开的窗子,上面七零八碎的泛黄碎纸左摇右晃。车厢的顶部则缺少木板,安德纳一抬头,就能望到几块狭长的天空。

    他有些看腻了天空,探出头观察窗外的田地。

    马车咣当地一震,他差点被震落的窗子砸到。

    他听到一个侍卫谩骂糟糕的路段,责怪农户不清理留在路上的牛粪。

    他用手撑微窗子,从缝隙里向外窥视。

    一排排整齐的农作物映入眼帘,大多数种着玉米,只有零散的几片土地种的是小麦或大麦。安德纳认不出生长期的小麦与大麦有什么区别,他只知道那不是水稻。

    绿色的田野中,一群黑点时隐时现。安德纳近处的几个农民穿得都很少,上身穿着粗麻背心,下身穿着有补丁的裤子,脚踩的是麻绳底鞋子。

    他们每个人都会抬头看一眼马车,然后左右摇着身子整理裤子,接着弯腰干活。

    过了一会,路边出现一个茅屋。

    他注意到茅屋的侧面露出一只驴子的脑袋,驴子拉着板车走到食槽,踢走抢饭吃的大黄狗。

    茅屋越来越近,他发现茅屋的门框上挂着大蒜、辣椒、槲寄生,看槲寄生的颜色,应该是新采摘下来的。

    烟囱里吐出一团团烟雾,它们飘得很快,一点一点地云朵融为一体。

    这样的景色,安德纳很喜欢。

    没有断木,没有破败,只有平坦而光滑的田地。没有排楼,没有城墙,只有余烟袅袅的乡村。

    他喜欢自身无法触及的东西,每每因此出神时,他更深地体会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随后,他又会讨厌这样的事物。

    安德纳很焦虑。看见农民,他想起农民出身的、已经死去的亚历克斯·巴博教授。

    当上教授后,亚历克斯被授予一代贵族的头衔,姓氏源自他出生地的名称,巴博村。

    他又想起,因亚历克斯·巴博的死亡,导致自己被捕,又想到自己未知的人生,最后想回到巴博死亡这件事本身。

    至于想找他要“太阳乐谱残页”的沃尔克家族,这并不在安德纳焦虑的范围内。

    他一手大撑开窗子,另一手夹着一根被掰成纸烟长度的树枝,随着马车的节奏在窗外摇摆。

    又有一个茅屋,茅屋的主人拉着板车,拿着耙子,背着箩筐。

    那人扭头看向马车,安德纳似乎与他对视了。他顿时像上课时被老师注意到的普通学生,垂下眼,眼珠在眼皮下乱窜。

    他会是怎么想我啊!他会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如何用耙子,用铲子,用锄头砍向我不太灵光的脑子?或者把我的衣服扒光,在寒冬腊月里把我挂在路边的树上?

    他能感受到,农民依然在盯着他。他把头缩回来,摆弄手上的手铐。

    手铐更像时尚的挂饰,它只有一端挂在了安德纳并不结实的手腕上,另一端甚至没有闭合。

    不论在监狱里,还是外面,他都不用带手铐,这是贵族囚犯的特权。

    尽管安德纳宣称自己脱离了卡佩家族,但这仅仅是单方面的,他的父亲并没有下令将他赶出家门。在皇家医学院的的登记册上,他的名字依旧是安德纳·里西海·丽安娜·德斯·卡佩,而不是安德纳。

    他抬起手,鼻子凑近手铐上的铁锈,他觉得上面不光有铁锈味,还有一股血味。

    又过了一会,治安侍卫队长把他带到一个石砖堆成的房子里,告诉他可以用缸里的水洗一下身子。

    安德纳点点头,单手扶着水缸边缘,另一只手在水里划了几下。

    他从里面捞出一团绿藻,皱着眉狠狠甩手。

    他用脚移开长满霉点的木箱盖子,寻思一会脱下裤子,手隔着裤子打开每一个木箱,终于,他在角落的木桶里找到一个裂纹的水舀。

    他叠好希格维尔搭在他身上的外套,随后脱掉内裤站在水缸前。

    直到太阳快落山了,他才穿着花费一银币买来的价值十个铜币的衣服从厢房里出来,治安侍卫队长狠狠赚了他十四个铜币。

    简单的洗澡墨迹了这么久,安德纳能感觉到,治安侍卫队长已经他很不耐烦了。

    他站在厢房门口,随手摸着长了五天的胡茬,等着侍卫带他回牢房。

    治安侍卫队长随手一指,命令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押送安德纳回监狱,并嘱咐他把油灯都点上。

    现在是侍卫吃晚饭的时间,点油灯至少要花费半小时。

    安德纳的印象里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他估计少年是新来的,正处于被立威期。

    少年拉着手铐的另一段,带着安德纳走进监狱。

    安德纳走路的速度宛若在皇家医学院里散步一样,他实在太累了。

    与昨天一样,监狱里一股排泄物与霉菌的味道,越往里越黑。

    他希望希格维尔和佐伊快点把他从监狱捞出来。按照治安侍卫的调查速度,他至少要在这里呆上一年。

    而他确定,即便自己是皇家医学院成绩最优异的学生,校长也不会花费精力为他保释。

    校长曾对另一名入过狱的学生说:“连打通监狱的这点人脉都没有,那也没资格当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