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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学院派与革新派(四)

    二十年前,天文系的一名学生发表《天体轨道的新发现》一文。尤利娅·薛俄是那名学生的同学。

    文章首次提出了地心说的观点。此观点猛烈冲击了传统天文学的根基——地绕月,月绕日的天体轨道模型。文章中指出,地球并不是围绕月亮旋转的,而是月亮围绕地球旋转。

    同时,该文章在医学界也掀起惊涛骇浪。若文章属实,则间接证明了占星医学术从体系上就漏洞百出。正因如此,近些十几年来,天文学革新派与医学革新派建立了稳定的盟友关系。

    尤利娅·薛俄会将安德纳视为敌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安德纳被绑架那晚,她一度向太阳神“芒”祈祷着。

    乞求安德纳是被暗杀。

    可惜,她的祈祷并没奏效。

    另一边,安德纳躲在外套里,大口喘着气。

    封闭空间内的空气变得愈发闷热,他想象着这是出租房的被窝里,想象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想见的人,逃避着现实。

    他实在痛苦。

    渐渐的,空气浑浊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扼住他的咽喉。

    一瞬间,他的眼眸变成灰白色,在掀开外套时又变回绿色。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再这样就要憋死了。我复活你一次很难的。”铃无辜极了。

    “管你屁事。”

    安德纳揉着眼睛,突如其来的光明晃得他眼睛更干。

    他再次钻回外套里。

    在这样自虐的过程中,他会得到某种快感。

    就像伤口结痂初期时,用指甲轻轻刮起血痂的一角时会疼痛,但反复这样后,直至撕开血痂,快感就来了。此后,再等着空气凝固了血液,上瘾般再扣开。

    出狱后,我应该吃点有镇定效果的药,烟也得从一天二十根加到三十根,他想,这操蛋的日子。

    他本可以直接找铃要镇静剂的。

    但他总是不肯的。

    “你的精神看来不太好。”薛俄说。

    “我承认。”

    薛俄讽刺性地笑了一下。“你要是被判处死刑,站在断头台上时,恐怕会害怕得在台子上跳舞。”

    “您说的那是绞刑架。”

    安德纳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开玩笑,他指人吊死的那一瞬,人的四肢会抽搐几下。

    他开始怀念一周前的自己了。

    “在您活着的这些年,有没有什么东西,比如金钱,成为驱动您活下去的力量?”

    安德纳本来想问“您为什么活着”。他又怕这样问会被认为是在挑衅,转而用了一个长句子表达同样的意思。可说完后,他又觉得长句子的挑衅味道更浓。

    “为了探索世间的真理。你呢?”

    安德纳思考一下,心虚地说:“为了梦想。”

    若是一周前的他,他不会问这种没用的问题。

    “呵,真没想到。”

    话落,尤利娅·薛俄招呼来三楼的监狱侍卫佩罗戈依,塞给了后者一些钱。

    嘀嘀咕咕说了些话。安德纳并没听清。

    勒林若西第四监狱的环境很不错。每个人都有一间单独的牢房,除了餐食很差,送餐时间不稳定,似乎没什么缺点。与其他地区十几人一个牢房的监狱比起来,这里跟皇宫似的。

    许久后,值夜班的青年侍卫佩罗戈依端来了餐食,一碗菜叶汤,一碟腌菜,一块黑面包。

    “您的晚餐我放在这里了,您让我兑换的钱也放在这了。”他对安德纳说。

    四监送餐的时间很不固定,有时一天只有一顿饭,有时有三顿,餐食的质量也不稳定。

    另一边,薛俄的晚餐是整只烤鸡,几片白面包,一碗黄油蘑菇汤,一瓶葡萄酒。

    薛俄的餐食香味四溢,引得安德纳与许多囚犯一样,直往301看。

    安德纳又看看自己的臭抹布味腌菜,深感无奈。

    想在监狱里吃上薛俄那种餐食,少说也要四个银币。

    安德纳印象里,前几日的薛俄不会花钱加餐。

    “巴博教授的案子有进展吗?”安德纳无聊地问佩罗戈依。

    “应该还没有吧,从您入狱开始,这个案子的档案就一直没再动过。嗯……估计您要等上几个星期,您前面没处理完的案子太多了。”

    “没什么,我就问问,谢谢您。”

    “不……不客气,您不用对我说敬语的。”

    与安德纳接触不久,佩罗戈依就发现安德纳对任何人的称呼都是敬语。

    安德纳笑了笑,让佩罗戈依别紧张,告诉他这只是个人习惯。

    他很讨厌爱佩兰托语的敬语制度,讨厌这种用社会地位决定称呼的规则。他认为除了朋友之间称呼“你”表示亲近,或者吵架时表示蔑视,其余时间应该不论对方的身份地位一律使用敬语。

    “其实,”佩罗戈依说,“我觉得您可以花一点钱,让他们先查您的案子。”

    “没必要。”安德纳摇头,在心里补完后半句话。

    佐伊会出钱直接把我捞出去。

    我没必要在这上面花钱。

    烤鸡的汁水顺着尾部的洞流在白面包上。它浸透的地方变得金黄。除了肉味,烤鸡还带来了自由的味道。

    安德纳斜着眼,观察慢慢变小的烤鸡。他免不得会注意到一旁闪闪发亮的葡萄酒。他口干舌燥,喉结窜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不能做爱也没有烟时,酒是最好的朋友。

    他饿得不行,就着刷锅水味的汤,咽下臭抹布味的腌菜。

    哪怕做好万全的准备,他脸上的肌肉依旧不自觉地抽动,眉毛无法抗拒地拧在一起,又被他强行扯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美味啊!”薛俄豪爽地大喊,“爽!”

    安德纳抿抿嘴,沉默了。

    他拿着兑换好的一枚金币,长叹一口气。

    佩罗戈依少说私藏了七个银币。

    安德纳抬手一抛,金币在他眼前反复地翻滚打转,最后落在他两腿间的草席上。

    他想跟佩罗戈依理论一下。没想到看起来很老实的人,私藏钱财的时候也这么夸张。他本以为佩罗戈依只会拿走一两个银币。

    他身上原本还有一些钱,被绑架时候丢了。

    现在,他倒是的的确确只有一个金币了。

    “你不会连买点加餐都钱都没有吧?你不是有个金币吗?”薛俄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我不想吃。”

    “意志力很强。”

    安德纳收起金币闭上眼,缩进外套里。

    香味与犯人打呼噜的噪音刺激着他,他感到愈发饥饿。他饿得难挨,连睡觉都成了奢侈。

    饥饿折磨着他,薛俄吧唧嘴的声音把痛苦放得更大。

    他猛地掀开外套,闭眼灌下刷锅水味的汤。

    有了汤的衬托,黑面包也没那么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