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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离别(四)

    现在的安德纳对法师协会这个词很敏感。

    即便法师协会与法师塔本质上没有区别,但他的朋友——或者说他爱着的人——希格维尔是法师塔的圣徒,而学院派的皇家医学院校长是法师协会的,这双重事实让他对法师协会产生了些许敌意。

    中年男人把鼻屎蹭到栏杆上,像是寂寞了百年滔滔不绝:“您是不知道啊,现在在法师协会登记的医生都赚的可多了,不光是当医生赚的那份钱,还有一份法师协会的补助,比我这种没有魔法的普通人多了不知道多少。

    “不过在法师塔登记的医生跟我赚的差不多,他们的法师补助很少。

    “呵呵,还是法师协会慷慨,我听说法师协会最近给所有医生发的法师补助翻倍了呢,连那种魔力最微弱的医生都给翻倍了。”

    “你的前同僚说的?”安德纳越听越觉得很奇怪,他隐约嗅到了不好的气息,“你的前同僚是哪毕业的?”

    “皇家医学院。”

    皇家医学院……法师协会和皇家医学院……

    “他是学院派的。”安德纳身体前倾,肯定地说。

    “厉害,他经常跟我夸赞‘放血运动’是多么伟大的一次运动。毫无人性的东西。”

    “你的那个同僚是什么时候被雇佣的?”

    “大半年前吧,‘放血运动’刚结束那一会儿,那时候老爷忽然说要给农奴也找个医生,真的是有钱没地方花。”

    “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不知道,”男人有些忍无可忍,他立刻对安德纳说:“我都对您用敬语了,您怎么还是一口一个‘你’的,我已经道歉了!”

    安德纳瞟了男人一眼,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呵呵笑了几下。

    “哦,您。”

    随后他不在理会男人,回到草席上闭眼沉思着。

    现在,两件事实摆在他面前。

    作为医生的巴博教授拿到了或许源自法师协会的魔药,在法师协会登记过的学院派医生给农奴免费发放魔药,有没有可能,这是同一种魔药?在农奴身上做了实验后,用到了巴博教授身上?可如果只是为了杀了他,何苦用这种费时费力的手段呢?

    还是说真的是我多想了?这两件事毫无关联?

    安德纳其实很清楚,巴博因何而死不应当占用他的思绪。但他对革新派有愧,巴博是在“放血运动”中,为数不多为革新派说话的人。

    这种对革新派的无限愧疚从站队学院派后一直存在着,在亚历克斯·巴博死之前,资助革新派诊所尚且能抵消这罪孽。在这之后,尤其在被尤利娅·薛俄痛骂质问以后,他本就紧压窒息的心,更隔着肋骨被挖了出来。

    如果能拿到一份农奴的魔药,然后让希格维尔找人帮忙分析一下就好了,安德纳想。

    此刻,他打定主意要去弄一份魔药了,哪怕最后查出这两件事毫无关系。至于如何弄、怎么弄,偷是最快的手段。

    他打算让他的煤老板朋友佐伊帮帮忙,带他去拜访那个叫巴不伦卡的地主。

    楼梯口那边,传来很多人上楼的脚步声。

    安德纳警觉地站起来。

    只有新来了犯人,或者要押送某人去执行死刑时,才会来这么多人。而侍卫,只会在中午前,大约是十一点,来提取死刑犯。

    脚步声在走廊里锋利又尖锐。不属于幽静漆黑之地的声音,总会让人产生恐惧。

    安德纳第一次坐牢时,日复一日的臭味和吵闹声快逼疯了他。即便他在暗无天日的神选之塔里呆过更久的时间,神选之塔里终究是有书籍的。

    在监狱的后期,他总将这种声音当成广场上喝彩的掌声。

    不是那种集市上的热闹声,是人头落地时,围观群众的欢呼声。

    纽伦不克广场的中心是勒林若西最大最豪华的断头台。每当有犯人要处置时,那地方就围满了乌泱泱的人。

    跟观看外科手术一样,买了票的人搬来一排排的折叠小椅子围在最内侧,走后留下一摊摊葵花籽壳。

    安德纳见过这场面。围观群众挥舞双手高声呐喊。犯人登场时,坐着的会站起来,站着的会蹦起来,前前后后所有人都蹦起来,附近的楼都在颤。

    嘴里高呼着“帝国万岁!太阳神保佑!”,或是芒神话里别的什么神明,比如月之母神。

    他们像蒙住眼的黄牛,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与台上的人没有区别。

    纽伦不克广场周围有一些古树,那上面也挤着人。

    他们是最忠实的死刑爱好者,没钱买票,冒着危险爬上几层楼高的树杈上,有的还背着孩子。

    不过,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处死平民的表演——盗贼除外,纽伦不克断头台是贵族专属的行刑台。

    或许从骨子里,平民也不愿看到同类的尸体,贵族的陨落能带给他们超越视觉体验的快感。

    来提取犯人的侍卫还是昨天那个治安侍卫,他手里那把大剪子跟宰牛用的砍刀似的。他站在楼梯口处打了好几个哈欠,慢悠悠朝着安德纳这边走来。

    烤鸡、葡萄酒、水晶蒸包……

    安德纳不可置信地走到栏杆处,右手腕无意识僵硬地转起来。

    一个又一个侍卫从转角处出现,一个接一个向这边走来。

    我真的该死,我真不是个东西。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抓紧锈迹斑斑的栏杆。

    他向两侧掰着栏杆,抓得铁锈都掉了,一种名为悔恨的东西控制住他,眼睛睁得老大。

    他的视线顺着领头侍卫移动,最后移动到了薛俄身上。

    当了薛俄好几天邻居的他才注意到,薛俄带着的戒指上,刻着一朵花,象征爱、真理、规则与信念四叶草。

    这些天的日子真是糟糕透了,简直太糟了。

    我竟迟钝到如此地步,我竟忘了“放血运动”中死了多少人,我真是蠢货。

    就在安德纳的左手边,就在他的眼皮下,薛俄接过了侍卫手里的那把大剪子,从根部剪断了自己的长发。

    在爱佩兰托帝国,头发的价值是极高的。

    芒神话中,太阳神“芒”的第一个孩子月之母神“因”,是由“芒”的头发一点点编织而成,每当“芒”的头发用完,祂就会自行砍掉脑袋,等待拥有长发的新头长出来,再用新的头发继续编制,最后,月之母神“因”诞生了。

    (注:名称前没有加表示性别的字时,表示没有性别)

    因此,死于断头台的人的头发价格直冲云霄,贵族的头发更是昂贵。

    薛俄把绑好的头发交给侍卫,反复嘱咐侍卫这些头发一定要交给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