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卖鱼的安娜（下）
克制着习惯了几十年的眼神，安德纳尽量削弱其中的尖锐感，抬眼自然地看着处理鱼的孕妇安娜。
克制眼神是困难的，尤其在安德纳认为安娜看起来有些奇怪时。他确定，这绝非是由于顶着八个多月的孕肚还要卖鱼带来的不适感。这类情况他见得多，见怪不怪。
很快，在他僵硬的温和目光下，安娜处理好了五条鱼。
安娜弯腰拿起草编的破席子，圈成漏斗状，将鱼放进去。
用手掂了掂重量，她说：“两个半铁币，算三个。”
听到几条鱼的报价，安德纳再一次见识到帝国官方货币的不合理性。
爱佩兰托帝国官方货币的最小单位对底层人来说依旧面额过大，他们需要更小更精确的单位货币。
为了生活，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四舍五入。安德纳就没遇到过四舍的时候。
其实在其他地区，有很多民间自制的流通货币，或是从其他国家流入的外币，使用起来很方便。
但在北郊区，自制货币与外币并未在底层得到广泛传播，自制货币会被判刑，而外币，多流通于商人阶层。因此，北郊区四五十年过去用的还是不合理的官方货币。
看着安娜的肚子，安德纳拿钱时候说了句：“祝您好运。”
祝您不要难产了，或者祝您不要再怀孕了，再或者祝您来世生个好人家。
同时，他的目光不明显地寻找着安娜带给他的不适感。
“您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诊所吗？”他没话找话，用科阔西口音问，“我是刚来这边打工的人，不是很熟悉。”
“知道，但没有一家诊所能把我肚子里的累赘去掉。”
安娜的语气不太好，但安德纳能理解。怀孕是个极为辛苦的事。
“堕胎？你们听啊，这疯安娜居然想堕胎！真是恬不知耻！”隔壁的摊主高声嚷着。
“堕胎吗？”安德纳厌恶隔壁摊主的话语，不加以理会，“您这个月份是无法堕胎的，太大了。如果是前几个还好。但大部分人不接受堕胎。”
安德纳思索着，他认识一个黑诊所的医生可以做堕胎手术，向安娜说：“但如果您接受堕胎的话，如果以后再次怀孕，或许我知道有个……”
“呵，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有，我也做不起。我连万能银水都买不起，卖上一个月鱼也买不起一瓶，半瓶都买不起。”
说着，她把清理鱼的工具扔到地上。
“我听说，这里有一家免费诊所，”安德纳继续说，他其实是想闭嘴的，“会免费提供一些基础药剂。”
怀着孕的安娜打开水壶，大喝一口，思索一下说道：“洗衣服街的那个诊所？他们人的确很好，您要是想找诊所可以去他们那。”
“您去过？您觉得怎么样？”
安德纳避开别人的目光，俯身假装翻弄桶里的鱼，将一枚铜币与四枚铁币在她眼前晃晃，放在了鱼桶内。
“谢谢您。没去过，我听别人说的。您施舍我的动作倒是帅。”安娜摸着肚子，面露痛苦调侃安德纳。
“举手之劳。”安德纳简短回应，心中否认着安娜的话。
我不是施舍给您的，我是施舍给我自己的。
“别人是怎么描述那个洗衣服街的诊所的？”
他好奇起诊所目前的口碑，借着这个借口，他同时可以多观察一会儿安娜的奇怪之处。
“听说治病不需要花钱，医生医术高超，很少死人。但我不知道在哪，只知道啊那个全是洗衣服店铺的街道，没有人告诉我它在哪。一群疯子。无所谓的，早晚我们都会在死亡男神的乐园里相见。
“呸！看什么看？没见过寡妇吗？早晚杀了你们！
“该死的，我现在只想要一瓶包治百病的银水，外来人，您知道吗，我只想早点让这累赘离开我。”
听着安娜的话，不知为何，安德纳自然而然开启了“超感官知觉”。
许是因为自己精神不稳定时候也这么说话。
在孕妇安娜的周围，他看见了数不胜数的魔法气息，不似魔药“光坠”那样的一大片，而是细碎繁多的。
他下意识寻找魔法气息的源头，却由于气息过多，毛线团一样纠缠着，根本找不到源头。
瞬间，他觉得那些魔法气息从凌乱变得规整，排列成一个类似于葡萄胎模样的东西。
那“葡萄胎”通体猩红色，其中还夹杂着不完整的血块似的东西。
若不是会让安德纳感到惊吓的事物通常不是灵异事件，他定要瞬间呆滞，或直接被吓出声。
但他没有，他只是微微皱眉，眼底全是嫌弃。
同时，就在看到“葡萄胎”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体内有东西的搅动，于是，他立刻关掉了“超感官知觉”，那搅动也消失了。
“光坠”……
这感觉与凌晨时在胃里扰动的“光坠”相差无几。
“谢谢您，“他想赶快离开了，“如果我知道了那个诊所的位置，我会回来告诉您的。”
事实上，他没打算再回来。
他只是初步判定，这个女人是个通过服用奇异魔药，从普通人成了奇异法师。
等回城后，他会告诉希格维尔。虽然希格维尔已不再对监察院拥有领导权，但命令一些人去抓捕奇异法师还是有资格的。
至于“光坠”为何会出现异动，他目前没精力深究。
“不用，”安娜摸着浴桶里的死鱼，“除非他们会提供免费的银水。”
“那我认为这是很难的。”
安德纳僵硬一笑，在心里补完后半句话。我不是买不起水银，但我不会让我的诊所免费提供这种有毒的东西，除非我疯了。
离开鱼摊时，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想纠正自己见到陌生人就审视的习惯。
快走出鱼市时候，忽然，他明白了安娜令他感到不适的缘由。
安娜自始至终没有眨过眼。
一下都没眨过。
“果然是奇异法师……”
成为奇异法师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有的是身体出现溃烂，有的是见到阳光就会头痛，总之，后遗症千奇百怪，有些在早期看不出，等发现时为时已晚。
他从较为宽敞的路左转弯走进了一条巷子，又转了几个弯。
看到标志性的排楼们，他知道，再走几分钟就能抵达他在北郊区的出租屋。
排楼之间的距离称得上是一窗之隔，有些地方他甚至要侧着身走过去。
他原本的预算可以在更好的地段租个房子，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认为应该给诊所租个更大的区域。
毕竟很多时候，诊所得有个专门的地方放用于解剖的新鲜尸体，还得有个专门用于截肢的屋子，以及放置常见药剂的房间。
至于放血、前脑叶白质切除术等服务，诊所并不提供，没准备相应的屋子和工具。
作为诊所的第二位拥有者，安德纳并不像前任拥有者讷拉·安提菲医生那样常驻于诊所。
他没时间，也怕身份暴露。
与讷拉·安提菲医生相比，他显得很不称职。
但没有安德纳，诊所也就在三年前关门了。
五年前，讷拉·安提菲在北郊区创立了安提菲诊所，诊所的医生只有她和另一名叫吉杨的男性。
由于是黑诊所，再加上安提菲本人缺乏经验、缺少金钱，经常被周围其他的黑诊所举报至医师协会，诊所的运行总是被迫打断，为躲避审查只好停业，等医师协会的审查结束，再悄悄开启。
反反复复后，讷拉·安提菲产生了放弃的想法。
就在打算关门时，她无意间得知了不被举报的办法。
向北郊区的“医生互助会”缴纳会费，成为他们的成员。俗称向地头蛇交保护费。
缴纳了足额会费后，她本以为诊所能够正常运转下去，令她没想到的是，医生互助会与医师协会有着紧密的联系与关系。
于是在三年前，作为革新派医生的讷拉·安提菲被判刑四年，理由是开展非法诊所，售卖有毒药剂，并在行医期间直接导致了七人死亡——合法诊所也会出现的问题，甚至更严重。
那时候，她才刚与一名叫马内特的平民江湖医生结婚。
就这样，安提菲诊所停业了。
克制眼神是困难的，尤其在安德纳认为安娜看起来有些奇怪时。他确定，这绝非是由于顶着八个多月的孕肚还要卖鱼带来的不适感。这类情况他见得多，见怪不怪。
很快，在他僵硬的温和目光下，安娜处理好了五条鱼。
安娜弯腰拿起草编的破席子，圈成漏斗状，将鱼放进去。
用手掂了掂重量，她说：“两个半铁币，算三个。”
听到几条鱼的报价，安德纳再一次见识到帝国官方货币的不合理性。
爱佩兰托帝国官方货币的最小单位对底层人来说依旧面额过大，他们需要更小更精确的单位货币。
为了生活，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四舍五入。安德纳就没遇到过四舍的时候。
其实在其他地区，有很多民间自制的流通货币，或是从其他国家流入的外币，使用起来很方便。
但在北郊区，自制货币与外币并未在底层得到广泛传播，自制货币会被判刑，而外币，多流通于商人阶层。因此，北郊区四五十年过去用的还是不合理的官方货币。
看着安娜的肚子，安德纳拿钱时候说了句：“祝您好运。”
祝您不要难产了，或者祝您不要再怀孕了，再或者祝您来世生个好人家。
同时，他的目光不明显地寻找着安娜带给他的不适感。
“您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诊所吗？”他没话找话，用科阔西口音问，“我是刚来这边打工的人，不是很熟悉。”
“知道，但没有一家诊所能把我肚子里的累赘去掉。”
安娜的语气不太好，但安德纳能理解。怀孕是个极为辛苦的事。
“堕胎？你们听啊，这疯安娜居然想堕胎！真是恬不知耻！”隔壁的摊主高声嚷着。
“堕胎吗？”安德纳厌恶隔壁摊主的话语，不加以理会，“您这个月份是无法堕胎的，太大了。如果是前几个还好。但大部分人不接受堕胎。”
安德纳思索着，他认识一个黑诊所的医生可以做堕胎手术，向安娜说：“但如果您接受堕胎的话，如果以后再次怀孕，或许我知道有个……”
“呵，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有，我也做不起。我连万能银水都买不起，卖上一个月鱼也买不起一瓶，半瓶都买不起。”
说着，她把清理鱼的工具扔到地上。
“我听说，这里有一家免费诊所，”安德纳继续说，他其实是想闭嘴的，“会免费提供一些基础药剂。”
怀着孕的安娜打开水壶，大喝一口，思索一下说道：“洗衣服街的那个诊所？他们人的确很好，您要是想找诊所可以去他们那。”
“您去过？您觉得怎么样？”
安德纳避开别人的目光，俯身假装翻弄桶里的鱼，将一枚铜币与四枚铁币在她眼前晃晃，放在了鱼桶内。
“谢谢您。没去过，我听别人说的。您施舍我的动作倒是帅。”安娜摸着肚子，面露痛苦调侃安德纳。
“举手之劳。”安德纳简短回应，心中否认着安娜的话。
我不是施舍给您的，我是施舍给我自己的。
“别人是怎么描述那个洗衣服街的诊所的？”
他好奇起诊所目前的口碑，借着这个借口，他同时可以多观察一会儿安娜的奇怪之处。
“听说治病不需要花钱，医生医术高超，很少死人。但我不知道在哪，只知道啊那个全是洗衣服店铺的街道，没有人告诉我它在哪。一群疯子。无所谓的，早晚我们都会在死亡男神的乐园里相见。
“呸！看什么看？没见过寡妇吗？早晚杀了你们！
“该死的，我现在只想要一瓶包治百病的银水，外来人，您知道吗，我只想早点让这累赘离开我。”
听着安娜的话，不知为何，安德纳自然而然开启了“超感官知觉”。
许是因为自己精神不稳定时候也这么说话。
在孕妇安娜的周围，他看见了数不胜数的魔法气息，不似魔药“光坠”那样的一大片，而是细碎繁多的。
他下意识寻找魔法气息的源头，却由于气息过多，毛线团一样纠缠着，根本找不到源头。
瞬间，他觉得那些魔法气息从凌乱变得规整，排列成一个类似于葡萄胎模样的东西。
那“葡萄胎”通体猩红色，其中还夹杂着不完整的血块似的东西。
若不是会让安德纳感到惊吓的事物通常不是灵异事件，他定要瞬间呆滞，或直接被吓出声。
但他没有，他只是微微皱眉，眼底全是嫌弃。
同时，就在看到“葡萄胎”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体内有东西的搅动，于是，他立刻关掉了“超感官知觉”，那搅动也消失了。
“光坠”……
这感觉与凌晨时在胃里扰动的“光坠”相差无几。
“谢谢您，“他想赶快离开了，“如果我知道了那个诊所的位置，我会回来告诉您的。”
事实上，他没打算再回来。
他只是初步判定，这个女人是个通过服用奇异魔药，从普通人成了奇异法师。
等回城后，他会告诉希格维尔。虽然希格维尔已不再对监察院拥有领导权，但命令一些人去抓捕奇异法师还是有资格的。
至于“光坠”为何会出现异动，他目前没精力深究。
“不用，”安娜摸着浴桶里的死鱼，“除非他们会提供免费的银水。”
“那我认为这是很难的。”
安德纳僵硬一笑，在心里补完后半句话。我不是买不起水银，但我不会让我的诊所免费提供这种有毒的东西，除非我疯了。
离开鱼摊时，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想纠正自己见到陌生人就审视的习惯。
快走出鱼市时候，忽然，他明白了安娜令他感到不适的缘由。
安娜自始至终没有眨过眼。
一下都没眨过。
“果然是奇异法师……”
成为奇异法师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有的是身体出现溃烂，有的是见到阳光就会头痛，总之，后遗症千奇百怪，有些在早期看不出，等发现时为时已晚。
他从较为宽敞的路左转弯走进了一条巷子，又转了几个弯。
看到标志性的排楼们，他知道，再走几分钟就能抵达他在北郊区的出租屋。
排楼之间的距离称得上是一窗之隔，有些地方他甚至要侧着身走过去。
他原本的预算可以在更好的地段租个房子，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认为应该给诊所租个更大的区域。
毕竟很多时候，诊所得有个专门的地方放用于解剖的新鲜尸体，还得有个专门用于截肢的屋子，以及放置常见药剂的房间。
至于放血、前脑叶白质切除术等服务，诊所并不提供，没准备相应的屋子和工具。
作为诊所的第二位拥有者，安德纳并不像前任拥有者讷拉·安提菲医生那样常驻于诊所。
他没时间，也怕身份暴露。
与讷拉·安提菲医生相比，他显得很不称职。
但没有安德纳，诊所也就在三年前关门了。
五年前，讷拉·安提菲在北郊区创立了安提菲诊所，诊所的医生只有她和另一名叫吉杨的男性。
由于是黑诊所，再加上安提菲本人缺乏经验、缺少金钱，经常被周围其他的黑诊所举报至医师协会，诊所的运行总是被迫打断，为躲避审查只好停业，等医师协会的审查结束，再悄悄开启。
反反复复后，讷拉·安提菲产生了放弃的想法。
就在打算关门时，她无意间得知了不被举报的办法。
向北郊区的“医生互助会”缴纳会费，成为他们的成员。俗称向地头蛇交保护费。
缴纳了足额会费后，她本以为诊所能够正常运转下去，令她没想到的是，医生互助会与医师协会有着紧密的联系与关系。
于是在三年前，作为革新派医生的讷拉·安提菲被判刑四年，理由是开展非法诊所，售卖有毒药剂，并在行医期间直接导致了七人死亡——合法诊所也会出现的问题，甚至更严重。
那时候，她才刚与一名叫马内特的平民江湖医生结婚。
就这样，安提菲诊所停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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