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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人体实验(五)

    根据安德纳的了解,排除掉魔法因素后,目前能够起到麻醉效果的东西只有古柯碱。不幸的是,帝国境内并没有可以提取古柯碱的植物,生长在热带的古柯距离帝国很遥远,其提取物古柯碱更是昂贵,没有多少人能承担得起高昂的价格。由于这种原因,愿意携带古柯碱返航的商人也不多,古柯碱本身的获取渠道非常少,出现了哪怕有钱也找不到获取渠道的情况。

    买不起古柯碱的平民不使用麻醉,买得起的地主和小贵族没渠道购买。

    而大贵族,他们不需要古柯碱。

    对于帝国的大贵族来说,古柯碱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即使喜酒的大贵族们知道,古柯可以用于制作美味的古柯酒,但古柯的主要生长国智莱阜仅是一个内战连连的小王国,古柯酒是那里稍微有点钱就能喝到的饮料,因此,帝国贵族对这样“低贱”的饮料毫无兴趣。

    另一边,帝国大贵族近乎都拥有魔法,并且大多数都可以达到职业法师的水平。

    法师的体质比普通人好,职业法师的体质更是好,很少生病。

    若是真的生病了,他们会找法师塔里的治愈法师治疗,而不是用医生。至于止痛,也有能够止痛的魔药“扑疼息痛”,而且魔药“扑疼息痛”比古柯碱便宜,比古柯碱有效,用法还更多样。

    一个金币只能购买两个标准瓶的古柯碱,却能买八个标准瓶的止痛魔药“扑疼息痛”。

    安德纳常常很无力,绝大部分魔药普通人都不能服用,而平民,大多都是普通人。

    曾经有制药法师研制出了普通人也能服用的止痛魔药“新·扑疼息痛”,但造价远高于古柯碱,效果跟古柯碱也差不多。

    “卡乐夫先生?您怎么了?”

    露丝克的脸忽然出现在安德纳面前,她歪着头,笑盈盈地说:“虽然麻醉剂没有了,但是我前一阵子通过朋友得到了购买古柯碱的渠道,然后我就买了一瓶。不过,还没来得及熬制成麻醉剂,古柯碱是用您发的工资买的,我不能总收您的工资不为诊所做贡献,给您。”

    话落,安德纳的手心里已经被有了一小瓶古柯碱标准液。

    “多少钱?”

    “三个金币。”

    安德纳愣了一下,笑着点头,“谢谢您,露丝克。您不愧是诊所里最靠谱的人。”

    他没办法告诉露丝克,他每次买只需要半个金币。这个价格是他得到的友情价,他帮那个商人救过他的孩子,因此才可以用成本价拿下来。

    “我就不靠谱吗?”刚走到楼下的吉杨大喊。

    “如果你没差点把痔疮病人的肛门缝上,那你还是靠谱的。”安德纳给予回复。

    “那是意外!我第一次做!”

    安德纳把古柯碱揣进兜里,叹着气。

    他路过书桌前,随手翻了翻桌上的《系统解剖学》。看着里面画的详细图表,详尽的注释,以及每页之间的笔记,出神了很久。书里的笔记甚至比他在书里写的东西还多,整本书被这些笔记撑的要爆本了。

    他倒也没在仔细看里面的内容,只是像关爱自己的宝贝一样,反复翻着,反复看着露丝克的笔记。

    如果周围没有人,他想一页页撕了它,粉碎它。这样他能舒心些。他讨厌学医是真的,他努力学过也是真的。

    他合上《系统解剖学》,拿着古柯碱,穿过一楼的洗衣间,走进最左侧的药剂室。

    “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我一个小时之内就出来。”他对吉杨说。

    吉杨点头,可能是点头的幅度太大,帽子掉了下来,露出他毛发稀疏的头。

    ……

    “阿司脱去调配麻醉剂了?”上完厕所的彼得问露丝克。

    “是啊。”

    “我们要不要偷偷看看,他是怎么分辨哪个麻醉剂能用的?他每次都不让我们看,偷偷看看去?”

    彼得用胳膊肘不停戳着露丝克的腰窝,怂恿她陪他。

    “不,你不要给卡乐夫先生捣乱。”

    “就看一看,看一看而已,”彼得没注意到露丝克的脸色已经阴下去了,“难道你不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分辨调配出的麻醉剂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有时候他拿进去两瓶古柯碱,可是却没调配出来一瓶有用的。”

    “你有病吧?”

    露丝克拍案而起,手指猛戳彼得胸口,“整个诊所都是卡乐夫先生的,他都说了不要偷看,你的好奇心能不能用在正经地方上?安分一点!”

    “我就说说,就这么说说,你怎么还生气了?我又没有恶意,难道你不觉得他很神秘吗?一切都很神秘。我甚至认为他给我们的名字都是假的。他不说话时候那种冷冰冰的态度,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闭嘴吧,我没觉得,做人要有最基本的道德。彼得·洛佩斯,不要让我再听到类似的建议,一点都没有意思。”

    说完,露丝克坐回椅子上,接着学习。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宝贝儿别生气了。”彼得蹲在露丝克左侧,拉着她的左边衣袖求饶,“但你真的不觉得,阿司脱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吗?”

    “没有!”

    “好吧……”

    彼得撇撇嘴,撸起袖子准备去帮琼婶儿洗衣服。平时没事时候,他就去洗衣服。

    从皇家医学院被开除后,作为落魄贵族的他一度以为自己找不到工作了,也不敢回家,甚至准备去手术剧院里当给主刀写演讲稿子的代写了,没想到在危难之际,同样被开除的露丝克帮他找了工作,虽然是个黑诊所,但老板很是慷慨,总还是不错的。

    据露丝克说,“放血运动”前,她就在这里工作了。

    对于阿司脱·卡乐夫,他很是敬佩,还有些嫉妒。

    他对安德纳·卡佩也是一样,但嫉妒更多,嫉妒安德纳能一直以碾压式的成绩垄断历年绩点第一的位置。他常常会感谢安德纳是学院派的人,这使他可以站在“先进”的高塔上蔑视低洼中夺得桂冠的安德纳。

    否则,若安德纳是革新派的,他会不平衡很久。

    安德纳拉好窗帘,留了个通风口,点燃了药剂室内全部的炼矿灯,准备好材料——一份古柯碱标准液,二十倍标准液体积的蒸馏水,一标准瓶的止痛魔药“扑疼息痛”。

    他还是挺喜欢做药剂的,除了麻醉剂。

    在自己的黑诊所,他在很多时候都比较放松,无论是给人做手术还是给人开药,他无需昧着做事。

    安德纳并不算缺钱,但他还没富有到能让商人直接从智莱阜带回成千上百份的古柯碱。

    早期,也就是他刚资助诊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生命女神法师塔所在的国家智莱阜拥有能够提取古柯碱的植物。而普通人能服用的“新·扑疼息痛”,他买过一些。可在一次病人严重的排异反应后,他发现“新·扑疼息痛”的质量陈次不齐,甚至有直接用“扑疼息痛”滥竽充数的。

    那时候的他,超感官知觉还没提升到能分辨出成分相近的魔药。

    使用“新·扑疼息痛”做麻醉剂的方法只能作罢。

    他只能一直用一种独特的方式使做手术的病人感受不到疼痛。

    后来逛地下市场时候,有个人商人向他推销古柯酒,一种外国的酒类,还有同类型但是便宜很多的古柯牛肉水,仔细听了听安德纳大致知道了这是什么,以及原材料是什么。

    (注:爱佩兰托语中的单词古柯酒与古柯的单词毫无关系,因此安德纳并不能直接判断出古柯酒的原材料是什么,他甚至无法得知古柯酒是酒类,以及古柯牛肉水与古柯和牛肉都有关系。比如英语中的苹果酒cider与苹果apple。)

    在商人的疯狂推销下,安德纳得知,在遥远的热带国家智莱阜拥有上好的麻醉剂——古柯碱,那里的医生都是用这个东西给人进行局部麻醉的。

    就这么用了一年多,安德纳的积蓄见底了。

    他一共买过六十瓶,共三十五个金币,有两瓶是按照原价买的。

    除去他本人的必要开销,比如学费、烟酒钱、衣服钱,当时他的可用资产只剩下不到十个金币。

    幸运的是,他从远洋归来的商人那得知,智莱阜有一种土方法能将一瓶古柯碱变成二十瓶。

    用一份“扑疼息痛”加上一份古柯碱,与二十倍体积蒸馏水熬制十分钟即可。操作简单,成品效果甚至比古柯碱大得多,可以实现全麻。最重要的是,普通人可以服用。但此方法无法得到推广。因为这样产生的麻醉剂有可能变成剧毒药剂。哪怕在同样条件下熬制的两份都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经过实验,只有使用与人类接近的猴子才能检测出毒性,田鼠之类的不行。

    遗憾的是,勒林若西接近寒带,周围也没有森林,猴子也很贵。

    近乎于走投无路的安德纳,选择用活人尝试。

    安德纳拉好窗帘,踩着凳子打开靠上的通风窗,扯了扯有些发紧的领口,最后点燃了屋内唯一的油灯。

    他一直在做深呼吸运动,每呼吸一下,眉头与心脏就猛地抽搐,再松开。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用自己做实验呢?即便可以死而复生。他就像溺过水的人,淹在了恐惧里。

    现在,他很想找个地方蜷缩着躲起来,立刻扔掉阿司脱·卡乐夫的身份,烧了整个诊所。可当安德纳仅是安德纳,仅是那个学院派忠诚的狗时,他还是会痛苦。

    有时他会想,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支撑他过了快两年这样的日子。每个月总要因中毒死上一回甚至更多,然后在死后的世界里再受一遍磨难,最后复活。如此痛苦又不能立竿见影的事,为什么要去做呢?

    如果是为了正义,不可能的,我从不是正义的人。

    隐约地,他在拿起的药勺里看见了被弧面扭曲的阿司脱·卡乐夫。

    说来也是奇怪,好像那里面的人与他的灵魂是一样的,但那倒影是凸起变形的,模糊的。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没看见,这仿佛昭示着阿司脱是个没有灵魂的骷髅,是个灵活的尸体。那安德纳是什么,难道安德纳是有灵魂的活人吗?由恐惧和迷茫构筑的安德纳算人吗?绵羊般懦弱的安德纳,怎会映出阿司脱这张受人信赖的脸呢?

    不,阿司脱·卡乐夫是无良的,绝非友善的。

    否则他不会对那有痔疮的胖病人恼怒。

    是啊,看那药勺里的轮廓,模糊扭曲的仿佛已被水泵抽干,如果坚信善,又怎会被抽干呢?

    安德纳把药勺掰断了。

    于是阿司脱不见了,这小空间里,只剩检查门是否锁紧的安德纳了。

    彼得在洗衣服,他这次居然没准备偷看,安德纳想。

    他放心地拿出古柯碱,转身,他发现身后有面镜子,里面是阿司脱·卡乐夫的模样。

    你应该去死。

    对着镜子,安德纳解开扣子,脱掉所有衣服,撕掉脸上的假胡子,摘下假发片,赤身裸体站着。

    “恶心。”

    镜子里的脸,只剩没擦掉的修容膏和黑色眼珠了,像安德纳,也像刮了胡子的阿司脱。

    他拿毛巾将脸上的修容擦掉,这下,除了瞳色,他彻底变回安德纳了。

    你也应该去死。

    突然,他感觉那股痛苦的感觉消失了。

    我刚刚在想什么?真是疯了,墨迹这么久连锅都没架起来,连这点事都能干得如此的烂。

    “阿嚏!”

    五月末的勒林若西还是有些微凉,没穿衣服的安德纳接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他没打算把衣服都穿上,因为以前试毒时,他也会脱光。

    中毒死亡时,他的眼鼻口都会流出血液,这会毁了他的伪装,脏了他的衣服。

    为了万无一失,尤其是不被一直好奇阿司脱真实身份的彼得察觉异样,每次他都是先卸妆,脱干净衣服再试药。如果死了,血流到身上可以擦,衣服脏了却不能洗。

    但他还是把衬衫套上了,天还是有些凉。

    架好砂锅,他点燃木柴,将材料一股脑放进去,等待麻醉剂出炉。

    期间,他没感情地背诵着《太阳圣启》中的诗歌。

    “是的,我时常颂念您的名,

    “多于新生的磨折。

    “当狂风止于对抗您,

    “当天空归于您宁静温暖的麾下,

    “彼时,您是震撼的奇迹。”

    (注:改编自《恩底弥翁》第一卷16,约翰·济慈著,谢晓敏译本)

    他希望太阳神可以保佑这锅出来的药剂是可以用的。

    如果倒霉,麻醉剂有毒,那他只能用很久以前的办法给玛瑞止痛了。

    他绝对不会让玛瑞不打麻醉就上手术台的。

    况且,若是不打麻醉,街坊邻里都能听见杀猪般的嚎叫,他的黑诊所就彻底暴露了。

    他其实尝试过将配方等比例缩小。奇怪的是,这样做成功的概率会非常小,远不及标准比例下的成功率。而他本人,肉体上承受的痛苦更是成倍增长。

    准备好注射器和软橡皮筋,他只等着药出锅了。

    锅里的液体汩汩冒泡,他的脸愈发红烫。

    柴火就像他的梦想熊熊燃烧着,汲取周围一切的养分,生长,壮大,最后变成灰烬。它的光辉被微弱却持久的油灯灯光一点点吞噬,变成滋养麻醉剂成长的养分,最后,它灭了,它造就了伟大。但什么是伟大的呢?伟大的定义是谁下的呢?为什么要为了这个虚无的名号、空想的头衔而燃烧呢,为何就不能做一只人见人打的蟑螂,死了,死在美食里,还能恶心人一把,恶心总会比欣赏来的永久。

    药熬好了。

    安德纳的胡思乱想也结束了。

    他很感激这个土方法。这方法让他平均一个月只需要花费一个金币购买两份古柯碱。而“扑疼息痛”可以直接找希格维尔要。

    早期投入大量金钱后,他发现这方法成功的概率远超一半,也就是一个金币就能至少换取二十份麻醉,比曾经的两份翻了很多倍。

    又经过几次用自己进行的实验后,他发现截肢时,只需在目标位置打上一份,就能让病人消除大部分痛苦。

    哪怕量不够,患者感受到的疼痛也是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比生生截断要好得多。

    在这之后,安提菲诊所截肢手术的死亡概率大幅度缩小,现在已经可以维持在20%左右,安德纳更是将这数据压缩在了5%。而那5%的死亡中,有接近一半是因为患者没遵从医嘱,伤口感染死亡的,理论上与诊所无关。

    目前没有哪个诊所或是医院会为回家以后的死亡负责。

    其实在以前,每个月二十份的麻醉肯定够用。可从大上个月开始,麻醉剂的熬制连着两个月都失败了,一直积攒下来的麻醉剂渐渐被清空。

    安德纳上一次离开诊所时,麻醉剂只剩十份了。

    原本这个月月末会抵达港口的商队们,似乎因为海上的风暴耽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安德纳就一直没买到古柯碱。

    他打算问问露丝克的古柯碱是在哪买的,回城后再去地下市场看看,有没有高价出售的古柯碱,若是实在没有,就去买几份普通人也能用的止痛魔药。

    他不会让诊所停止运转的,去找银行贷款他也会买。

    好在,皇家医学院过一阵子会对优秀毕业生返回一年度的学费,四金币二十四银币。

    钱不是问题,总能熬过去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保佑我吧,太阳神。”

    他先用弹性橡皮筋勒紧左手腕,露出手上清晰的蓝紫色静脉。然后右手拿了一个针管,将针管深入了那锅色彩微微发黄的液体。

    盯着装满液体的针管看了许久,他把针管放下了。

    单手划开火柴,他点了根烟,猛吸了三四口后,他才拿起针管,把针管对准了凸起的静脉。

    骤然间,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一个中性分不出男女的声音于他耳畔响起。

    “安德纳·里西海·丽安娜·德斯·卡佩,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玩自杀?

    “你为什么不理我?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不喜欢我叫你现在的全名,你想让我叫你以前的名字,那我重说一遍吧。

    “李溪海,你不要再给我玩自杀了,我每次复活你很累的。”

    ……

    在马车里熟睡的佐伊被车夫罗伯特叫醒了。

    他一直没回家,回城后,他去拜访了一位知名雕塑家,希望对方可以为他雕刻些东西,却被对方以“我是太阳神忠实的信徒”为理由拒绝了。

    这让它他有些恼火,只好去浴场洗澡。

    在那里,他遇到了以前一起吃过饭的几个有名的贵族商人,他在他们毫不掩饰的嫌弃中得到了一家商铺的经营权。这一遭,他笑得脸都要僵了,而且他必须陪着他们喝酒,边喝醒酒药边喝酒。

    好在,那几个贵族商人晚上有个晚宴,佐伊才能早点回家,累得不行的他就在马车里睡着了。

    “啊……罗伯特,几点了?”

    “还没到七点呢,应该是刚过六点,老爷您回家里睡吧,床上多舒服。”

    “好……”

    佐伊揉着太阳穴,在罗伯特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累死我了,这帮酒鬼,一个比一个能喝。”

    “哎呀!”喝得昏昏沉沉的佐伊头部一下磕到了门框。

    “老爷您慢点!”

    “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