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曹操水环下邳城

    不要想太多了，吕布一声呼哨，前有张辽开道，后牵着女儿马的缰绳，打开城门，踏踏地直冲出城去。吕布感觉自己的马，飞到了天上，好像展翅云间，正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忧情无计，多费思量。来不及幻想明天和未来了，曹军担任夜里警戒的士兵，立刻举火鸣鼓，曹军朝着吕布的方位如林而至。吕布挥戟格杀，穿刺、横勾、劈砍，女儿在后面马背上叫着“走召弓虽、走召弓虽！”对面的大量曹兵在他的击打下像水珠一样四向飞散，他像一柄刀子直直深深切进曹军的密林里。

    可是曹家的兵马却好像杀不光的病毒一样，成群涌出，犹如耗子流出地震前的田野。曹家将校好像一捆捆庄稼一样在黑夜中静静倒下，吕布劳动着，好像一个农夫抢着收割雨季来临前的庄稼。终于他打得已经非常疲劳，身上的电力只剩一格，万里西风夜正长，他没有自信能够穿透这个黑夜，最后只好勒着马带着女儿原路退回。

    一场浪漫的突围就这样并不浪漫地结束了。

    女儿从颠簸的马上被拆卸下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呼呼着，下马以后方才醒，一看爸爸还在身边，迷惑了一会儿方才明白，高兴地喊道：“今年表（不要）出嫁遛！要嫁明年再嫁一次吧，吼吼！”

    晚上的时候，想到自己在郿坞董卓府里的女朋友早已多年不再联系了，自己的命运都是从遇上了她而开始转折的。吕布胡思乱想，唯独想不到自己的错误，感觉秋夜的清寒更加彻骨。

    第二天，城外又喧嚣起来了，袁术亲自披挂乘马，带着本部一千余骑兵，竟然北上来救吕布了。下邳城上也立刻热闹起来，大家一起扒着墙头观看，就见袁术的骑兵被曹家军校一顿暴打，不一顿饭的功夫就风卷残云一般抱头鼠窜，消失殆尽了。

    吕布之人非常气馁，曹家军校则战胜援军，士气倍增，又汇集起来，像一只只疯了的螃蟹那样，挤着蹲在洞口，伸着两个蟹鳌，拼命抓挠藏在礁石缝里的吕布的下邳城这个虾米窝。吕布坐困愁城，急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投降下属又不愿意，袁术来救又救不得。吕布没招了，真是没法活了。

    情急之下，陈宫想出了办法，就是让陈宫、高顺两个级别最高的大将守城，吕布则带着骑兵冲杀到城外，去断曹操的粮道。粮食走多远，军队就走多远，断了一百里粮食道，曹操就得后退一百里。吕布觉得这个主意好，准备带着自己最自矜的骑兵出发。可以用骑兵善于远距离机动的特点，把对方身后和远处的供给线剪断，摧毁粮车，焚烧粮草。骑兵的这个功能，就跟现代战场上的空军飞机一样，犹如朝鲜战争中美军飞机整日轰炸志愿军身后数百里的汽车运输线。

    不料吕布的媳妇哭哭啼啼不答应，她拖着吕布的后腿说：“将军啊，陈宫、高顺向来不和，您一出去，这俩人一定不能和衷共济，万一跌上一跤，下邳城不就没了吗？妾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就被将军抛弃过，你一个人带着张辽逃出了长安，我们娘俩赖得庞舒私藏，才侥幸逃得狗命。既然你早就抛弃我们了，现在也不用顾我们了。这是最后一次秋季里的头一个雨夜，这是冬天派来传信的使者，这是催我就此远离的哀伤的雨，这是淋软了一个城市的初秋，这是酸酸楚楚卷走了我的小幸福的梦。我即使在梦中也不能回到北国包头的雨了。呜呜～～”

    吕布不胜烦忧，急道：“Areyoukiddingme？我不过是出去打仗，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的？”

    “打仗？你们这些所谓天之骄子，‘一将功成万骨枯’、‘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到底是于历史益损如何？汉武帝和秦始皇，两者有无质的区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古代读书人那些轻优绝伦的日子，如娇不可触的七彩泡，今天都不见了，今天的人只是纠缠在打仗打仗中间，我们这样的诗书人家嫁给你这样的武夫真是一辈子倒霉了。”

    吕布说：“其实，打仗也蛮好的。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吕夫人说：“可是，好也估计好不到哪里去，希腊的亚历山大，中国的孙膑庞涓，生于尘土又归于尘土。倘使历史没有他们，今天的日子不也一样吗？孩子不一样也要嫁出去吗，而且只会嫁得更好！”

    “好啦，好啦，你身上有没有mutebutton？”吕布的脑袋都疼了。他发现在争吵的时候，女人更像一个叱咤驰骋的英雄。吕布拗不过老婆，决定不出去断粮道了，而是皈依老婆给他描述的“寒衣补灯下，小女戏床头”的小幸福的梦。

    不久，陈宫又跑来提合理化建议：“将军如果带一支步骑兵出城屯扎，我和众将闭守于城内，如果曹军攻打您的兵屯，我们就出城打曹操的后背；如果曹军组织攻城，您就从旁侧对他们进行牵制。这样折腾它不过十天，曹操粮尽，我们就可以联手击破他。”

    吕布觉得这是个正经办法，就答应下来。他媳妇立刻又对他讲：“从前曹公待陈宫，真诚犹如赤子，可是怎么样，陈宫还是趁着曹操外出，把兖州给连窝端了，送给了您。现在，您对陈宫的厚遇，还超不过当初的曹操呢，您想把下邳城委托给他，不怕当年的兖州之事重演吗？一旦如此，我还能再当你的老婆吗？爱情开场了又远去了，像一场青绿色的雨在特定的季节飞来飞去，而我的雪总是永恒的，四季里它都纷扬在我的周围，但是夫君您却总想丢弃我们娘俩，像一匹马逃出下雪的原野。岂不知现在城外的光棍汉多得很呐，整天议论着抢别人的老婆。”

    吕布又被老婆的哀情轰炸一遍，脑袋蒙蒙的，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决定自食其言，不出去屯扎了。陈宫也明白吕布是信不过自己，跌足大恨，从前的一个“污点”，永远让人对自己的信任打了折扣。从此熬着把该熬的日子熬完罢了。

    秋天的到来富有理智和消醒的外表，它正在有计划地将繁夏堆积的道场扫下舞台，夏天曾经没有节制地生长着，此刻它在我们身边被真实地宰割。

    吕布由于不能执行克劳塞维茨的积极防御，终究是不能退敌。中间虽然多次组织突围战斗，但由于上下之间互相猜忌，每战多败。而曹操则开始在城外挖堑，里外两道沟，像上吊的绳那样绕住了下邳城的脖子。可是下邳城大而坚，曹操士卒继续攻了三个多月，曹卒死伤颇多，活着的也都特别疲倦，曹操更怕长期暴露在外，袁绍或张绣会去摸自己的老窝，于是就想着撤兵算了。

    荀彧的侄子荀攸赶来过来劝阻：“吕布现在锐气已衰，陈宫能出主意但是主意想得慢。趁着吕布锐气未复，陈宫谋划未定，您引兵急攻，大事可成。”郭嘉也是荀彧推荐的年轻谋士，见事机敏，说：“当年项羽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一朝失势，就身死国亡。现在吕布威力不及项羽，连连困败的形势却有甚于项羽，您乘胜急攻，此人可擒呢。”

    于是曹操听了他俩的主意，在下邳城下执拗地坚持下来，俩人又献计开渠引了附近的沂水、泗水，把下邳城一尺尺地淹起来。曹操高兴地像蛤蟆一样叫起来了。

    城中望着城外的一片汪洋，军队中弥漫着绝望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