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袁步初舍长立幼
时间的风，把人吹老得真是很快。在官渡战后两年后，从当初讨董卓算来，已经十三年过去了，当初的战斗英雄袁绍，终于也被时间的尘风吹的，只剩一把干老的骨头了，带着吐血的家族老病——这是自官渡战败后就开始染犯的。十三年前，袁绍率领着十家诸侯的勤王部队，在飞蝗箭雨里，讨伐董卓，那时的他，正是风华自壮，快活如猪。
然而自然衰老和疾病的力量，已经很快吮吸掉他的脂肪和光泽。如今，大将军袁绍已老敝如豺，在河北邺城自己的宫室里，预备上天言好事去了。
他头上裹着手巾，床上铺着羊皮褥子，盖着锦被，床下放着一个榻登（就是很小的小榻），用于登上大床的。袁绍的枕头与众不同，中间是空的，里边可以放存折，或者重要的文书，比如遗嘱、奏章啥的。头前有个素绨屏风，上面画着商纣王和妲己醉箕踞饮酒，或者别的什么古代的好东西。
他就整天躺着床上，头触着屏风，有什么训诫就在床上对孩子们说。他的四壁墙上张挂着锦绣的壁衣，地上是毛的地衣。富裕人家墙上都挂着锦，叫壁衣，是精装修，要求做到“墙不露形”。
他望着这些眩目而空洞的东西，突然下巴笑了一下，说：“曹操这人，本是我的部将，他的崛起，是我扶曹操而斗袁术、陶谦、田楷和刘备、吕布，斗这一帮人的战略胜利。当时你们的叔叔袁术，非要跟我过不去，联络了公孙瓒和陶谦，还有公孙瓒下面的田楷、刘备这一帮人，跟我从北到东地打。对我简直就是半包围了。我扶植了曹操，就把他们都给斗败或者牵制住了。我这样才从容北上灭了公孙瓒，北取幽州，东取青州，西收并州。所以我说这是我的战略胜利啊。如今，曹操也在战斗中长大了，转过头来，兀自与孤相掐。这是孤最初轻视了他啊，呵呵。当然，也都怪你叔叔袁术，如果他不是非要跟我争老大，我也不用去养曹操了，最后养虎遗患了。所以，你们要记得，作为一家人，互相不要掐。我跟你袁术叔叔，都是这样的倒霉下场啊。现在我跟他一样，都吐了血了。要说曹操这人，自小的时候就多奸计，呵呵。以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袁绍歇了一会儿，瞅了一下床下跪着的袁尚，后者长着一个精美的脑袋，闪亮亮的大眼睛（两只）。
袁绍接着说：“可能还比你们都岁数小一点。我跟曹操那时候都好为游侠，模仿射雕英雄传里的英雄人物。有一次我们去看人家结婚，那个新娘还不错，有鼻子有眼，新郎官流着哈拉子。到了半夜，我俩就钻进去大喊：‘有小偷啊，贼来啦！’主人家都跑出去抓贼。我和曹操就钻进绣房，把新郎官给用刀子逼住，用塑料胶带把他的嘴封上，然后我们用刀裹了新娘就跑。
“结果跑出来的时候，跑兴奋了，把路怎么走给忘了。我俩都掉在荆枝丛里去了。曹操比我矮，个子也比我瘦——当然长的也比我差，他个子小啊，就黄鼠狼似地钻出去了。我呢，因为魁梧伟美，被几个大荆枝卡着，根本不能动。呵呵，你猜怎么的，曹操就在外面大叫：‘小偷在此呢！快来抓啊！’吓得我使劲挣扎，一挣，居然就愣蹿出来了。一起跑了。呵呵！哇～～！”
袁绍一兴奋，就哇地一声吐出小半口血。袁尚赶紧站起来弯着腰给他拿卫生纸擦了。袁绍兀自还乐呢：“呵呵，你说这曹阿瞒，是不是特精啊。”
袁尚瞪着大眼说：“爹，您吐着血说这故事，想说明什么问题啊？”
“唉，我是说啊，曹操懂心理学啊，知道怎么调动人的精神潜能啊。那么危急的关头，他还想出那么谲诈的办法。我是正而不谲，他是谲而不正。如果让他带领万千兵马，也能诓骗着这些军卒们使劲蹿啊。这次官渡之战，就是他诳着士兵说十五天破敌，结果真的让士兵在乌巢蹿了一下，乘着士气正旺，把我们打败了。其实，论起实力来，他是没有办法胜过我们的。沮授先生也说了，我们不应该跟他去战场上去拼，应该从战略上拖死他。让他这种心理学的小伎俩，没有用的上的机会。哇～～～我想说的就是，你们好好弄，还是还有机会拖死他的，不要怕他啊，哇～～～”
袁绍连吐了两口血。
后妻刘氏一看，今天吐的血已经够指标的了，赶紧示意让袁尚下去，让老爸好好休息，明天再吐——明天再讲。袁绍看见大家走了，脸上带着回味小时候的笑纹，兀自还不肯休息呢，望着床帐上挂的一串串压帐角的玉璧，又想了好久。
第二天，袁绍更加不行了。本来想讲故事，但是鼓了几鼓嘴，都说不出话来。胸腔里鼓鼓的什么声音在涌动，也不知是血还是要说的什么话。
刘氏看袁绍这回真的快咽气了，赶紧把大臣审配这帮人，还有袁尚什么的，都叫进来，围着跪好。
刘氏弯在老公床前，终于把一直憋了多年不能再憋的想法——之所以一直憋着，是因为任何脑筋清醒的人都不容易轻易赞同它——试探着说出来了：“夫君，你脑子还清醒吗？”
“清醒。”袁绍喘着说。
“那二加二等于几？
“等于十六。”
“很好。”刘氏觉得可以说了，“趁您还清醒，我有一个提议，能不能请您宣布：立二小子当冀州的继承人吧！”
“唔···唔···”
袁绍勉强着要坐起身来。
原来，袁绍是在上大学（准确说是太学）期间结的婚，取了一个妻子，但是这位妻子经过努力，却没能为袁绍生下儿子，就芳龄早逝了。随后袁绍又娶了一个，就是这刘氏。刘氏通过个人努力，生下了袁谭，因为没经验，生的不够好，长得也不怎么好看，据说为人仁惠，喜欢跟别人分享，但是又据说性格峭急，说话没遮拦，还特别容易被人撩拨迷惑，总之刘氏不喜欢他。正准备再生，袁绍的老妈死了。古代人跟现在人不一样，古代人死了爸妈，倘使是个衣冠之家的话，就有机会使劲折磨儿子了，儿子要为父亲守丧三年，其中不能吃好的，不能穿好的，不能去上班，也不能去当官，只能在坟前搭个草房住着守着。这种“三年守丧”也有它的好处，就是使得大伙都畏惧父亲，进而畏惧国君，不敢造反。但是，这也养成了人们因循权威，懦弱于尊长，从无创新之想的恶果。总之这就是“礼”了，“礼”是儒家要的，就为了维护和训练等级意识，最终起到稳固君权的效果。所以袁绍就给老妈守丧三年，中间还不许有性生活，于是就没再生什么儿子。刚刚三年一过，袁绍又觉得，既然给妈守了，以前早死的老爸，当时因为自己岁数小，没给父亲守丧，现在应该补上啊，男人的等级比女人高，不给父亲补上怎么行，于是又给老爸守了三年。
等这六年完了，袁绍终于可以生儿子了，这就跟刘氏生下了袁尚。袁尚因此比哥哥袁谭小了一大截。可能是因为六年没有滥用自己的力比多吧，一直攒着，袁绍这回生下的袁尚体格特别好，勇猛刚力，一表人才，智慧英发，伶牙俐齿，文武双全，风流倜傥，基本上跟商纣王差不多。刘氏喜欢死他了，几次唠叨着要立他做接班人。
袁绍也神奇于袁尚姿容奇美，有意于此，于是就把老大袁谭过继给了自己死去的堂兄袁基了——后者是全家被董卓杀死，这也就表示取消袁谭对我们袁绍家的继承权了。但是袁绍同时也比较喜欢大儿子袁谭，后者一直跟着他打仗，也有感情，于是犹豫不能决断。所以这不临死，刘氏又心情忐忑不安地跑来催他了。
袁绍挣扎着半坐起身来，对大臣们说：“各位大臣们，宣布下一届大将军、冀州牧的名单的时候到了。我宣布：哇～～～！”
袁绍一口鲜血猛喷出来，射得帐上褥上全是梅花点点，然后扑通一声倒栽在床上，当即气绝，时年五十岁许，一代英豪，曾经撼动了大汉王朝半壁江山，掘倒大汉天子的皇位根基，主宰东方半个中国的汉末首代盟主，为人作嫁（为曹操做嫁），终于未能染指皇位的一代枭雄袁绍，就这样含恨含惭而死！
然而自然衰老和疾病的力量，已经很快吮吸掉他的脂肪和光泽。如今，大将军袁绍已老敝如豺，在河北邺城自己的宫室里，预备上天言好事去了。
他头上裹着手巾，床上铺着羊皮褥子，盖着锦被，床下放着一个榻登（就是很小的小榻），用于登上大床的。袁绍的枕头与众不同，中间是空的，里边可以放存折，或者重要的文书，比如遗嘱、奏章啥的。头前有个素绨屏风，上面画着商纣王和妲己醉箕踞饮酒，或者别的什么古代的好东西。
他就整天躺着床上，头触着屏风，有什么训诫就在床上对孩子们说。他的四壁墙上张挂着锦绣的壁衣，地上是毛的地衣。富裕人家墙上都挂着锦，叫壁衣，是精装修，要求做到“墙不露形”。
他望着这些眩目而空洞的东西，突然下巴笑了一下，说：“曹操这人，本是我的部将，他的崛起，是我扶曹操而斗袁术、陶谦、田楷和刘备、吕布，斗这一帮人的战略胜利。当时你们的叔叔袁术，非要跟我过不去，联络了公孙瓒和陶谦，还有公孙瓒下面的田楷、刘备这一帮人，跟我从北到东地打。对我简直就是半包围了。我扶植了曹操，就把他们都给斗败或者牵制住了。我这样才从容北上灭了公孙瓒，北取幽州，东取青州，西收并州。所以我说这是我的战略胜利啊。如今，曹操也在战斗中长大了，转过头来，兀自与孤相掐。这是孤最初轻视了他啊，呵呵。当然，也都怪你叔叔袁术，如果他不是非要跟我争老大，我也不用去养曹操了，最后养虎遗患了。所以，你们要记得，作为一家人，互相不要掐。我跟你袁术叔叔，都是这样的倒霉下场啊。现在我跟他一样，都吐了血了。要说曹操这人，自小的时候就多奸计，呵呵。以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袁绍歇了一会儿，瞅了一下床下跪着的袁尚，后者长着一个精美的脑袋，闪亮亮的大眼睛（两只）。
袁绍接着说：“可能还比你们都岁数小一点。我跟曹操那时候都好为游侠，模仿射雕英雄传里的英雄人物。有一次我们去看人家结婚，那个新娘还不错，有鼻子有眼，新郎官流着哈拉子。到了半夜，我俩就钻进去大喊：‘有小偷啊，贼来啦！’主人家都跑出去抓贼。我和曹操就钻进绣房，把新郎官给用刀子逼住，用塑料胶带把他的嘴封上，然后我们用刀裹了新娘就跑。
“结果跑出来的时候，跑兴奋了，把路怎么走给忘了。我俩都掉在荆枝丛里去了。曹操比我矮，个子也比我瘦——当然长的也比我差，他个子小啊，就黄鼠狼似地钻出去了。我呢，因为魁梧伟美，被几个大荆枝卡着，根本不能动。呵呵，你猜怎么的，曹操就在外面大叫：‘小偷在此呢！快来抓啊！’吓得我使劲挣扎，一挣，居然就愣蹿出来了。一起跑了。呵呵！哇～～！”
袁绍一兴奋，就哇地一声吐出小半口血。袁尚赶紧站起来弯着腰给他拿卫生纸擦了。袁绍兀自还乐呢：“呵呵，你说这曹阿瞒，是不是特精啊。”
袁尚瞪着大眼说：“爹，您吐着血说这故事，想说明什么问题啊？”
“唉，我是说啊，曹操懂心理学啊，知道怎么调动人的精神潜能啊。那么危急的关头，他还想出那么谲诈的办法。我是正而不谲，他是谲而不正。如果让他带领万千兵马，也能诓骗着这些军卒们使劲蹿啊。这次官渡之战，就是他诳着士兵说十五天破敌，结果真的让士兵在乌巢蹿了一下，乘着士气正旺，把我们打败了。其实，论起实力来，他是没有办法胜过我们的。沮授先生也说了，我们不应该跟他去战场上去拼，应该从战略上拖死他。让他这种心理学的小伎俩，没有用的上的机会。哇～～～我想说的就是，你们好好弄，还是还有机会拖死他的，不要怕他啊，哇～～～”
袁绍连吐了两口血。
后妻刘氏一看，今天吐的血已经够指标的了，赶紧示意让袁尚下去，让老爸好好休息，明天再吐——明天再讲。袁绍看见大家走了，脸上带着回味小时候的笑纹，兀自还不肯休息呢，望着床帐上挂的一串串压帐角的玉璧，又想了好久。
第二天，袁绍更加不行了。本来想讲故事，但是鼓了几鼓嘴，都说不出话来。胸腔里鼓鼓的什么声音在涌动，也不知是血还是要说的什么话。
刘氏看袁绍这回真的快咽气了，赶紧把大臣审配这帮人，还有袁尚什么的，都叫进来，围着跪好。
刘氏弯在老公床前，终于把一直憋了多年不能再憋的想法——之所以一直憋着，是因为任何脑筋清醒的人都不容易轻易赞同它——试探着说出来了：“夫君，你脑子还清醒吗？”
“清醒。”袁绍喘着说。
“那二加二等于几？
“等于十六。”
“很好。”刘氏觉得可以说了，“趁您还清醒，我有一个提议，能不能请您宣布：立二小子当冀州的继承人吧！”
“唔···唔···”
袁绍勉强着要坐起身来。
原来，袁绍是在上大学（准确说是太学）期间结的婚，取了一个妻子，但是这位妻子经过努力，却没能为袁绍生下儿子，就芳龄早逝了。随后袁绍又娶了一个，就是这刘氏。刘氏通过个人努力，生下了袁谭，因为没经验，生的不够好，长得也不怎么好看，据说为人仁惠，喜欢跟别人分享，但是又据说性格峭急，说话没遮拦，还特别容易被人撩拨迷惑，总之刘氏不喜欢他。正准备再生，袁绍的老妈死了。古代人跟现在人不一样，古代人死了爸妈，倘使是个衣冠之家的话，就有机会使劲折磨儿子了，儿子要为父亲守丧三年，其中不能吃好的，不能穿好的，不能去上班，也不能去当官，只能在坟前搭个草房住着守着。这种“三年守丧”也有它的好处，就是使得大伙都畏惧父亲，进而畏惧国君，不敢造反。但是，这也养成了人们因循权威，懦弱于尊长，从无创新之想的恶果。总之这就是“礼”了，“礼”是儒家要的，就为了维护和训练等级意识，最终起到稳固君权的效果。所以袁绍就给老妈守丧三年，中间还不许有性生活，于是就没再生什么儿子。刚刚三年一过，袁绍又觉得，既然给妈守了，以前早死的老爸，当时因为自己岁数小，没给父亲守丧，现在应该补上啊，男人的等级比女人高，不给父亲补上怎么行，于是又给老爸守了三年。
等这六年完了，袁绍终于可以生儿子了，这就跟刘氏生下了袁尚。袁尚因此比哥哥袁谭小了一大截。可能是因为六年没有滥用自己的力比多吧，一直攒着，袁绍这回生下的袁尚体格特别好，勇猛刚力，一表人才，智慧英发，伶牙俐齿，文武双全，风流倜傥，基本上跟商纣王差不多。刘氏喜欢死他了，几次唠叨着要立他做接班人。
袁绍也神奇于袁尚姿容奇美，有意于此，于是就把老大袁谭过继给了自己死去的堂兄袁基了——后者是全家被董卓杀死，这也就表示取消袁谭对我们袁绍家的继承权了。但是袁绍同时也比较喜欢大儿子袁谭，后者一直跟着他打仗，也有感情，于是犹豫不能决断。所以这不临死，刘氏又心情忐忑不安地跑来催他了。
袁绍挣扎着半坐起身来，对大臣们说：“各位大臣们，宣布下一届大将军、冀州牧的名单的时候到了。我宣布：哇～～～！”
袁绍一口鲜血猛喷出来，射得帐上褥上全是梅花点点，然后扑通一声倒栽在床上，当即气绝，时年五十岁许，一代英豪，曾经撼动了大汉王朝半壁江山，掘倒大汉天子的皇位根基，主宰东方半个中国的汉末首代盟主，为人作嫁（为曹操做嫁），终于未能染指皇位的一代枭雄袁绍，就这样含恨含惭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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