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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圣诞快乐

    筠姐草草给李开洋收拾了一套换洗衣服,拿了个小水杯,就让李开洋换鞋下楼

    李开洋坐在绿色的扭扭车上,把手上印着的米老鼠图案已经有点斑驳了。他急不可耐地要出发:“阿姨,我们是去楼下接小朋友们吗?那可要快一点呀。”李开洋催促还在收拾东西的筠姐,筠姐深深叹气,又往袋子里塞了许多小零食和李开洋最喜欢的几张镭射特利加奥特曼卡片。

    真是作孽啊,筠姐突然想到了给女儿讲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装饰一新的大堂酝酿着浓厚的节日气氛。这里住户的孩子多在国际学校上课,因此会拥有一个浪漫漫长的冬日假期。赵姐带着三千金在楼下,夕夕看到李开洋出现在大堂就直直地迎了上去:“开洋,你家里什么时候开派对啊,你说好带我们去看圣诞树的!”

    李开洋对于家中要举办圣诞派对的空头支票可是派得豪爽,楼下的三千金也在他的拟邀请名单之列。

    赵姐给在大堂里玩“堡垒”游戏疯出了一身汗的媛媛换一块汗巾,搭话道:“你哪里有空去哦大小姐,晚上要飞走了呀。”

    赵姐和筠姐解释他们一家都要去松花湖滑雪度假。她颇有得色:“太太给我专门开了一间房,他们反正请了教练的,我好舒服舒服勒。”

    媛媛人小心眼多,看到筠姐提着一个小书包,就问道:“李开洋也要坐飞机吗?他也要去大湖滑雪吗?”

    李开洋吃力地用腿蹬地给扭扭车提供动力,一心二用地澄清着:“不是,我只是下来玩一会儿,派对马上开始的。我家里已经布置好啦。”

    筠姐挤眉弄眼和赵姐做口型:“没有派对了。”

    赵姐一下子来了精神,招呼夕夕和媛媛带李开洋去找管家要物业准备的圣诞小礼物。支开孩子们后,她一把拉过筠姐问道:“怎么讲怎么讲?”

    筠姐爱怜地看着在童车里睡得香甜的蓁蓁,想到自己女儿小时候也是从这样的小毛头长大的,不自觉地替李开洋惋惜起来:“也是特别可怜。他妈妈一开始讲的比唱的还好听,说要办派对,家里也是搞得蛮好的。到最后呢,让他今晚去外面住。”筠姐本能地压低了嗓子,“还让我叫她小姐,不要叫太太,不知道要骗谁去呢。”

    等到赵姐绘声绘色地把这个故事讲给傅晴听的时候,版本已经变成了:“十三楼的那个妈妈不要李开洋了,要在家里装单身贵族找男的进来玩。”

    绕是平时看多了各地八点档肥皂剧的傅晴都险些被茶水呛到,赵姐给傅晴拍背顺气,傅晴还是将信将疑:“她真的舍得不要小孩?之前只听季太太说她幼儿园活动不积极,也不会那么过分吧。”傅晴看了一眼欢天喜地缠着陈旭要求马上出发去机场的三千金,心里也陡地一软,“不管是不是婚外情,孩子总归是自己的。”

    赵姐摆出一副天晓得的表情,她和司机一起把一家人的雪具和行李拿上车。傅晴立马把赵姐的第一手线报发给了季太太,当然是文明化了的语言版本。

    季太太正在指点芬姨选一套浅玉色的柴烧花口杯来待客,温润的釉色和她冬日给家里用的沙金色的软装料子暗暗扣题。今晚的圣诞家宴季先生请了人来家里谈事情,东南亚小红书不如想象得顺利。季太太看了一眼傅晴发来的微信,哑然失笑,随手转发给Sylvia,作为对她把Gloria的马术课教练推荐给自己的小小感谢。

    Sylvia手机响的时候正和儿时要好的姐妹在裁缝店里做旗袍。她每个假期都带着老公孩子回上海。她丈夫中文极好,甚至能听得懂几句简单的上海话,独立完成去弄堂里买一只葱油饼这样的任务。丈夫带着女儿在WLMQ中路一带的圣诞集市上转悠

    Sylvia的外婆就拥有这里附近的一栋老洋房,有着红色清水砖墙的外立面和水泥套窗。Sylvia小时候最喜欢在一楼的玻璃房里跟着外公练大字,推开窗门,院子里桂花树的香气中人欲醉。

    Sylvia正在和小姐妹们抱怨深圳上海餐厅的笋无一例外地泛着酸气,酱鸭翅膀甜得死板,就收到了重磅八卦。

    “哦哟,这种外地女人是做得出来的呀。”

    Sylvia眉飞色舞地把听来的许可儿和李开洋的故事当成滑稽戏讲。

    而这部滑稽戏的主角李开洋却已经蓄满了眼泪。师傅的助理姗姗来迟,从筠姐手里接过小书包,脸色并不十分和善地和李开洋说:“走吧。”李开洋慢慢反应过来,今晚要住在师傅家了。他去过那个黑洞洞的二层楼屋子。李开洋很不喜欢那里。那里的一切都是暗沉沉乌糟糟的。窗帘彷佛有千斤重,从来都不拉开。还有师傅也时常阴沉着一张脸,就是卡通片里的坏人。

    “阿姨,我不想睡在师傅家。”李开洋牢牢地抱住筠姐不肯撒手,他还没有参加自己的圣诞派对,小朋友们也没有到。筠姐和师傅的助理只好把李开洋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好说歹说都没有让他止住哭声。助理脸上的不耐烦连浮起的粉都遮不住了:“阿姨,你直接上去,你这样在楼下他越哭越起劲。明天上午我把他送回来。”

    筠姐想到今晚自己的工作量,还有要适应改口的新称呼,真是一个头三个大。她大力挣脱了哭泣着的像八爪鱼吸盘一样不肯撒手的李开洋,搭电梯上楼了。

    子萱已经到了,许可儿还在二楼梳妆打扮。她今天请了专门做妆发的造型师,造型师给她选了几个女明星的风格,都不是最合心意。她今天敲定穿一整套这一季的粗花呢套装。白色的底子滚上蓝银相间的花边,配素雅的珍珠扣。因着在家里,穿高跟鞋有点用力过猛的隆重,反倒衬不出富贵天成的洒脱。于是,许可儿打算配一双毛茸茸的平底鞋,加一分女孩气。她闭着眼睛由造型师在自己脸上描摹作画,要求很简单:“要那种富家千金感懂吗,就是那种人间富贵花的感觉。”

    妆毕,子萱帮她扣上珍珠链带腕表的扣子。

    许可儿认真端详镜中人:“我是不是最近胖了啊,我怎么觉得腿和腰都粗了。”

    子萱安慰好友,“没有啦,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真的假的,我觉得那个手表都紧了。”

    这块吃价钱的腕表是老李给许可儿生下李开洋的奖励礼物。许可儿觉得全是珍珠的表带老气,而且人老珠黄的意头也不怎么灵光,平时总是将其置在首饰台的最下层。今天忽而想到,翻了出来。这种天然的易损的珍贵材质都能随意取用来做耗材,不知道算不算现在流行的松弛感。

    盘发的许可儿再三确认自己今天的风格很是成立,务必要让俊浩感觉到自己和冰山相比,更胜三分。

    最好是“天下只有三分明月”的三分。

    俊浩不是第一次来天鹅苑。许多个热气还未席卷而来的清晨和天空洒下调色盘的黄昏,他都在侧门口接送许可儿。他每次都想开下地库,许可儿不让,“里面很绕的”。许可儿的小意可人他是知道的,但他也想探一探许可儿的虚实。穿戴是一方面,有些精明老鬼会把值钱的一家一档都披挂在身上,所以更要看住和行。他早就上网查过,天鹅苑也有二百不到的小户型。许可儿给自己发的视频里扫过的角角落落看起来倒是个复式了。比他混得更久的老王讲,只有一栋才是套内复式,六百平米带游泳池。

    “你要抓抓牢”,老王昨天在按摩会所里猛抽一口烟吐出的真心话还在俊浩耳边萦绕,久久不散,“Chloe之前和子萱一起玩。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上什么班,但是穿的用的都是吓人的,而且常换常新,家里肯定好。她要是愿意贴你,我们的店也可以继续做下去......住在山顶别墅区的有钱人往外跑,没钱人也不会大老远开车来吃我们一口花胶鸡。或者你让她给你打本开画画班也可以的。人又漂亮又有家底,你小子赚到了。你还指望靠炒币玩赚一辈子啊。那就是赌钱,小赌赌么算了。”

    “你明天也再去探探底。你看她写的圣诞派对的地址,天鹅苑一栋哦,一栋房子上亿啊,这要是她的,你选她也吃不了亏的。总比冰山好咯。那边蛋糕是更大,但兄弟,你觉得轮得到你吗?那种家世的小姑娘不把你当狗就不错了,你给他当狗,还要给她爹当狗。”

    俊浩想到自己在姜岁那里花的心血和力气就觉得胸闷。精心编写的消息发过去十几条,姜岁偶尔挑拣一两条回,996上班打卡的员工都没有自己勤快。老王的“当狗论”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更觉得刺耳和烦躁。今天他开车从天鹅苑的正门进入,这里的保安尽职尽责,一辆辆逐一登记才给放行,盘问起来的严格程度不知道是否对得起工资。

    他缓缓驶入小区,正要右拐下地库,一眼便望到了一辆妖艳的紫色跑车突兀地停在小区中央的空地上。赛道级的跑车在周围玻璃建筑的映衬下格外赛博朋克。这样的车配这个招摇的颜色翻遍全国估计也没有几辆,他恰好在姜岁的朋友圈里看到过,“喜提新玩具”,他到现在都记得那句配文。

    车主正是姜岁。姜岁和丁一一叫了朋友们来家里小聚,姜岁点了城中要排三小时队的饮品。她最喜欢铺了一层厚厚芋泥再垫一层糯米的米麻薯,热量可以先忽略不计。她和丁一一看着外卖骑手快送到小区门口了。

    姜岁的字典里没什么延迟满足,要的马上就得拿到,多一秒都是煎熬。

    俊浩连忙停车招呼:“欸,姜岁,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丁一一在一旁做一个俏皮的鬼脸,“我又不是死人咯。”

    俊浩忽略丁一一话里的夹枪带棒,好不容易当面遇到姜岁,他不自觉地献芹:“我看你们最近冬季特色课程做得很好,那个纸箱宠物和冬季装饰家的主题都挺好。你有没有考虑过找国际上有点名气的展览来做联合?你们输送作品,给小孩搞一点推荐信和曝光机会,估计想‘爬藤’的家长会有兴趣。”

    一心想把小作坊做起来的姜岁有点听了进去:“这个想法倒挺好,我和一一讨论一下,也可以帮助我们建立口碑。谢谢你哦。”

    “不客气,大家都是朋友。”俊浩突然发现,比起掉书袋的奉承和精心遣词的雅句,认真的建议好像能在公主这里换来一点尊重。他想自己是不是悟得太迟,还是老王的话不自觉地走进了他心里。还是要做人,不要做狗。

    “你来这里找朋友吗?”丁一一用备忘录马上记下这个想法,准备迟一点立刻找到能合作的画展,最好国内的美院展览和国际上有名头的组织一起做起来。

    丁一一一直看不起整天围着姜岁乱打转,说的总比付的多的俊浩。圈子里知道俊浩家里平平,但是在策展上颇有天赋。无心插柳柳成荫,学艺术的俊浩靠着炒币发了家,因此搭上了纸醉金迷的二代们。靠着一张好皮囊,无用的知识和精致的淘气也拿下过几个小姑娘。无奈人们总将运气当实力,听说俊浩赚来的那些在一次次加杠杆的币圈豪赌里输得七七八八。估计也是没了再回去做艺术的气性和底子,赢过又输净的赌徒最是不想下桌。姜岁和丁一一怀疑他就是想找一张没开窍的傻“饭票”。现在东一榔头做私房菜,西一锤子拉艺术圈人脉,显得是个有正经营生又有烟火气的大好青年。

    俊浩淡淡回答:“和女朋友一起在这里办圣诞派对,她就住在一栋。你也住在这里吗?”

    姜岁夸张地“哦”了一下:“脱单啦,真是好消息啊。我住在五栋,有机会来玩呀。”

    俊浩知道成年人的有机会就是没机会。他有些想念许可儿的周到了,她绝不会让自己递出去的裹着绵软情意和文思的俏皮话掉在地上,和她相处你只觉得舒心畅意,是姜岁们和丁一一们比不了的。

    丁一一是藏不住话的炮仗,她没心没肺地脱口而出:“是大大的好消息呀,恭喜上岸!”话出口,才觉得哪怕是对俊浩,着实也刻薄了。

    “上什么岸,也不是考公考研。”俊浩觉得自己对着姜岁和丁一一总是局促,精心准备的意见好像员工等待老板的批核,甩到面上来的促狭也不能以怒气回应。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嘛哈哈哈哈”,姜岁今天的心情格外好,她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外卖到门口了,急着和俊浩结束没意义的拉扯,“走了,圣诞快乐哈。有机会来我工作室提提建议,我们无限欢迎。”

    “圣诞快乐!”俊浩绅士地招手作别。

    人走后,丁一一嗤笑一声:“你们小区哪一条水鱼又要被宰一刀啦?”

    姜岁也有些疑惑:“有人一个人住一栋那种离谱户型的吗?特别是那个室内游泳池的设计我完全无法接受,全楼每一户都有,要是都放满水想想都很重欸!”她准备下次见到小区妈妈团打听一下,看看是谁不幸上当做了套着才子外皮的赌徒的刀下菜。

    筠姐在过去的一个小时体验了一把刑侦工作的初级乐趣。她按照许可儿的指示,需要抹去这个房子里住着外公和李开洋生活的全部痕迹。门厅里所有老人和小孩的鞋子都要藏起来,钢琴可以放着,但是李开洋用的菲伯尔二级和《孩子们哈农》一定要收起来,李开洋平时走到哪里把玩具摊到那里。筠姐要找出和她玩躲猫猫的玩具们:楼梯上散落的奥特曼卡片,户外区的小滑板车,沙发底下的玩具车模型。许可儿关照她把李开洋和外公的房间,加上一楼的李开洋上课用的书房直接反锁,东西都藏到那里面去。筠姐第一次接到这样打扫战场兼毁尸灭迹的任务,不是很得心应手。许可儿在旁边看得心焦,家里破绽实在多,她只能上手帮忙。她一把扯下墙壁上贴的双喜字,再把平时不许任何人动一下的水晶鸳鸯一脚踢进壁橱里。

    俊浩和几个朋友们已经到楼下了,许可儿好整以暇,站在门口练习笑容。筠姐觉得自己藏得七七八八了,又一头扎进厨房,和帮忙的子萱一起把切好的果盘和小点心端出来。

    筠姐和许可儿都没注意到的是,李开洋把宇宙飞船落在了一楼的公共洗手间。李开洋一般习惯了用书房里的洗手间。但他刚才急着下楼,就带着宇宙飞船跑去了更近的公共洗手间。他满心满眼地想下楼叫朋友们上来看圣诞树,忘记带走了宇宙飞船。

    宇宙飞船静静地呆在洗手池边的一隅。它的主人正在一栋二层楼的小黑屋子里哭闹。俞宙飞船上还有一盏红色的小灯,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给出一个危险的警告。

    许可儿没有看见,也不会看见。她看着电梯门打开,从里面涌出的年轻男女带着鲜花或者圣诞礼物,她气质如烟地笑道:“各位欢迎来我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