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那只天鹅 » 32. 骨头先生的神秘花园(中)

32. 骨头先生的神秘花园(中)

    李开洋最近很高兴,因为日子变好了,生活对他展现出了足够的喜爱,仿佛每个人都想哄着他高兴,讲欢喜的事情给他听。李开洋就像一只好不容易捡到蜂蜜罐头的小熊,想拉着每一位小动物伙伴,围坐在蜂蜜罐头旁,和大家讲自己的生日会要在哪里举办,自己选了巧克力奶油草莓蛋糕,还有自己想要的生日礼物:全套的奥特曼闪卡,季海洋家里那个可以拼成一条大运河往里面倒水的轨道玩具,还有小区里孩子们人手一个的平衡车……但在满足的开心之下,李开洋也会有一些担心,担心蜂蜜罐头里的甜能维持多久,担心里面会不会藏了他害怕的药丸和大蜘蛛。等他长大一点,他大概会知道,这叫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周敏敏别出心裁地想到让李开洋用花朵作为生日派对的邀请函。上次被许可儿中途夺走的是粉荔枝,这次周敏敏给李开洋买的是花形更加硕大的有糖果香味的白色曼塔。李开洋和周敏敏提着一篮子白玫瑰在小区里游荡着,寻找开洋想邀请的生日宾客。筠姐也借机陪他们一同下楼,张冠华在给李开洋和许可儿整理衣橱,她在一旁说多了讨嫌,说少了又怕不殷勤,索性任张冠华自己闹去。

    大草坪上一群孩子们在玩捉冠军的新游戏。冠军经过了一个假期的滋养,越发肥硕了。它是个灵活的胖子,从阿芳手中挣脱了出来,本来在玩滑板车的孩子就想捉住冠军,冠军聪明地躲到花坛后面伺机而动,孩子们和小狗玩起了秦王绕柱走的游戏。

    季海洋眼尖,第一个看见李开洋拎着一篮鲜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哇,开洋,你有那么多漂亮的花花呀!”Peter顺手拿起一朵和自己的小手比大小:“开洋的是霸王花!霸王花!”夕夕懂得多一点,摆出姐姐的架势教育弟弟妹妹们:“这是玫瑰花呀。”孩子们不由分说地瓜分了李开洋篮子里的玫瑰,顺便接受了他的生日派对邀请。“后天下午在yourland,我们一起从小区过去啊!不要忘记了啊!”小豆芽难得吼得如此响亮,“都要来的!”

    媛媛把玫瑰花递给傅晴的时候,她正在为陈旭幼儿园面试的糟糕表现生气。媛媛的表现非常好,在面试环节,她准确地跟着外教老师的指令做出了一只有模有样的小灯笼。家长面谈环节,陈旭却成为了最短的木板。老师问他和孩子一起读过的绘本,陈旭语塞,上一次媛媛拿着傅晴买的故事书来找陈旭念,陈旭正在选新车,便让媛媛自己看图画,“你看图画,自己讲故事,比爸爸给你读故事更有意思呀!”那本书叫什么来着?面包店还是蛋糕店,陈旭索性随口胡诌。老师又问道父女最喜欢一起进行的体育活动,陈旭像是突然睡醒了,立刻给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自己的高尔夫水平在俱乐部里是如何一骑绝尘,只差一点点就能打进80杆了。傅晴的笑都挂不住了,结束视频后,立刻对丈夫撒气。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不是写了一个表格给你看吗,她最近在看的故事书,一本《春福》,一本《最好的面包店》,你是不是没看啊!”傅晴踢一踢在沙发上伸懒腰的丈夫,越说越来劲,“人家老师问亲子活动,要看我们家的教育理念和学校是不是契合,你讲自己打高尔夫,你哪次带女儿去打高尔夫了!上次去自己回来了,把女儿落在那边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傅晴想到上次的事情就觉得好笑,陈旭说新年新气象要有好表现,于是千年难得带着夕夕和媛媛去俱乐部游泳。结果自己遇到了球友,下场过瘾去了,打完之后完全忘记了被他寄存在游泳池的女儿们,直到踏进家门才想起来落了什么在俱乐部。小姑娘们不知道自己是爸爸落下的遗失物,倒是在泳池里玩了个痛快。

    “难得一次呀,”陈旭拿起了switch,“你也不要太焦虑,这种学校去不去都可以的。我看媛媛现在的学校就很好,之前不是还有家长运动会和在学校里坐小火车吗,她可喜欢去幼儿园了!你换学校,媛媛不适应更加不好了。你不要太主观。”

    “你懂什么”,傅晴又踢陈旭一脚,指示陈旭给自己倒水,“Sylvia给我看了,不管是爬藤率还是超级五校的录取,这个学校都是深圳最好的,而且越往后面越难转,媛媛现在过去正好跟得上学前班,不然一年级去插班还要笔试。如果媛媛是在读生,蓁蓁以后就更方便进去了呀。要不是你爸你妈那个时候老古板,我一早把夕夕报进去,现在就更顺了!”

    陈旭听傅晴讲升学宝典听得头痛,抱起在旁边举着玫瑰花听大人讲话的媛媛:“我们宝贝为什么有花收呀?而且那么大的花,比宝贝的脸还要大。”

    “李开洋送的,请我们去他的生日派对。妈妈,后天下午,你带我们过去好不好?”

    傅晴用手撑着额头,思考应对女儿的托辞:“宝贝,妈妈后天下午可能要和工作室的叔叔阿姨开会。最近疫情,我们最好不要去聚集的场所哦,很危险的。”

    “但我们是朋友呀,朋友要一起过生日,”媛媛很是认真的样子,“我想去给李开洋切蛋糕。大家都说他没有爸爸,那可以和好朋友一起过生日。”

    “哎呀,我们小公主不能胡说八道呢,”陈旭在傅晴发作之前带着媛媛撤离风暴中心,“再说吧,看那天妈妈有没有空,实在不行下次也可以去。爸爸带你去找奶奶,问问奶奶今天晚上吃什么,爸爸想吃蟹肉炒蛋和蟹黄煲仔饭……”

    媛媛不理解大人的再说和下次就是直接的拒绝。她只知道小朋友之间的下次是很认真的承诺。就像李开洋承诺下次给她带赛罗奥特曼闪卡,他一定会带的。

    李开洋的玫瑰也盛开在季家的客厅,季海源带着弟弟把花插在了气泡水瓶子里。海源是懂事的孩子,她敏锐察觉到爸爸妈妈之间奇怪的气氛,她可不相信接地气这个说法,还有外婆脸上遮都遮不住的焦虑也是危险的警报。她天然地想要守卫自己的家,想让妈妈开心起来。于是,她更努力地上钢琴课,更努力地准备作文竞赛,在时常无端沉默的家庭餐桌上抛出一个个热络的话头。

    “妈妈,你看,是不是很漂亮?”季太太坐在阳台上,端着甘菊茶,望着远处的太阳,像一个半融化的咸蛋黄,缓缓陷入天鹅湖蓝绿色的温柔怀抱里。许是盯着太阳看得久了,她回过头来望那白色玫瑰,都给它染上了金黄的裙边。

    “很漂亮,从哪里来的花?”季太太的思绪还停留在昨日夜不归宿的季先生身上,他去哪里了呢,是遇见又一个安娜了?还是真的谈生意去了?她几乎要笑自己,像自己曾经的校园恋爱女主角,为一些小事吃醋筹谋,索取爱意和安全感。她的那一颗心,也如迟暮落日,跌进背叛的湖里去了。

    “李开洋送给大家的。后天下午他也在yourland办生日会,妈妈,我可以和弟弟一起去吗?”糖人似的季海洋滚到季太太怀里撒娇,为姐姐的请求增添分量:“拜托拜托,妈妈,拜托拜托。”

    季太太虽然不喜许可儿和李开洋,但也不愿意在家庭风雨飘摇的档口又让孩子们失望。“去吧,让芬姨带你们去,我如果有空就陪你们一起。但我们现在可以先一起给开洋挑生日礼物,我们送两个吧。你们两个一人选一个,妈妈来下单。”

    “啪——”张冠华没好气地把多余的玫瑰从水池里拿出来,重重地放在岛台上,对许可儿的数落比玫瑰的刺还扎,“和你讲了,小孩子生日不要大过大搞,你钱多啊?钱多就存起来!或者把开洋的保险费交了。又订游乐园门票,又定餐厅包间,真的是不把钱当钱,你赚几个钱啊!”

    正在和周敏敏讨论餐厅包厢布置的许可儿皱起了眉头,不欲在外人面前将母亲的市井和计较多露出一分,她带周敏敏上楼,“老师,你来我卧室聊。楼下吵死了。”

    周敏敏眼尖地看到许可儿圆形的大床上扔着几只粉色的购物袋,挂在天鹅绒衣架上的几条钉珠小礼服裙暗暗叫嚣着自己不菲的价格,还有一套惹人遐想的性感内衣,许可儿顺手扯过一条毯子,罩住了自己含羞露怯的欲望。

    “开洋妈妈,现在我们初定yourland6大6小的门票。花厨我们要了一个15人的包间,他们有三档的套餐可以选择。花卉和气球布置按照您给我的图已经找餐厅说好了,报价六千元。蛋糕开洋想要一个巧克力草莓的,我想我们定制一个奥特曼外形的,开洋会更喜欢。然后小丑表演是开洋重点要求的,我联系好了,三个小时1500元,其他还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您看一下?”

    许可儿在心里快速算账,自己昨天和子萱在商场血拼的时候花超了预算,开洋的生日可不能再毫无节制地铺张了,她迅速做出了决定:“蛋糕不用定制,定制的都会翻车,就买一个有牌子的巧克力草莓蛋糕好了;花卉布置那边你下午就去盯着,一定要一比一还原的啊。”

    “哦对了”,许可儿殷勤叮嘱,“没有必要定包间的套餐,那么多小孩能吃多少,我也吃得很少,保持身材嘛,你看看有没有八个人的套餐团购就可以了。还有,”

    周敏敏望着许可儿,她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小丑费用有点贵,你也不用讨价还价,就三个小时,让他一秒钟也不要停。”

    大概在现代社会,被允许累垮,于出卖时间获取报酬的工人而言,是一种恩典,小丑们和周敏敏们都应该对此感恩,感恩许可儿们购买了他们三个小时的生命,要求他们不停歇地转动。

    “但你又算什么资本家呢,”周敏敏望着许可儿关上的主卧大门,认真拷问。

    同样被要求不要老是停下来休息的筠姐怀着类似的腹诽和诅咒在厨房里忙碌着。张冠华总是从短视频网站上找一些五花八门的功夫菜,要求筠姐复刻,比如今天就要做苦瓜酿肉。筠姐耐心解释,李开洋不喜欢吃任何带一点点苦味的蔬菜,之前做的苦瓜炒蛋就是她一个人消灭的。张冠华偏不信邪,正在指点筠姐怎么调和猪肉、香菇和虾滑的比例做肉馅,把筠姐指挥得像陀螺一样转。

    筠姐耳边又回想起刚才楼下阿芳和自己说的好机会:阿芳的同乡姐妹杜鹃本来也在天鹅苑做保姆,后来找到了门路去了澳大利亚,在澳大利亚的大型华人超市做收银员,一个月拿到手大概有三万块人民币,而且包吃包住的。杜鹃现在和澳洲当地的劳动派遣公司已经搭上线了,她可以介绍四五个人过去,只需要每个人三万块的中介费,就保证可以办签证,把人送出去。

    “靠不靠谱啊?”筠姐有些心动,悄悄和阿芳咬耳朵,“三万块钱中介费,不是小数目啊?机票呢?机票他们包不包?”

    “我也不清楚,下个礼拜杜鹃来深圳,我们约出来好好聊聊。但一个月工资三万块,中介费贵一点也值得的。你女儿,我儿子留学的费用,我们做一年就可以攒出来了。澳洲肯定比这里好啊,而且在超市做营业员,也好过在这里伺候人,过得都不如一只狗。”

    阿芳在主人家和另外几个阿姨开一台饭,主人允许他们每顿每人吃一个鸡蛋,每天吃一斤肉。而冠军的午餐则是两百克的牛排、一整只鸡腿、小半个贝贝南瓜和五颗鹌鹑蛋。

    筠姐一边剁肉,一边盘算去澳大利亚的新机会。

    她闭上眼睛,肉腥味和厨房里的油烟味是置身于此的前调,但她却从中嗅到了阳光烘烤过的海盐味,是未来的气味。

    许可儿睁开眼睛,她这几天都兴奋地睡不着。肖晓的资料倒也不用她费心去找去记。肖晓家里的兄弟姐妹拉出来能组成一个小班,肖晓的母亲是肖家的二房太太,肖家常年盘踞于普通法管辖区,才得以保留一夫多妻的糟粕模式。肖晓的母亲戈丽是从董事长秘书这个职位一跃而上。肖晓也是颇受父亲宠爱的孩子,网上到处都是父亲和他出席活动的通稿:国际小提琴大赛上,肖晓的父亲和母亲并肩而立,年幼的肖晓举着小提琴咧开嘴巴大笑;牛津的毕业典礼上,肖晓推着已经腿脚不利索的父亲,母亲在一旁举着他的毕业证书,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只不过,新闻不会写的是肖晓母亲在背后出的力气:不管是给小提琴比赛的赞助费还是给高中老师帮忙打点成绩单和推荐信的润笔费,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戈丽和肖晓不止是母子,更是最亲密的利益共同体。只不过肖晓总是孩子气地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父母只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就像这次他打定主意要回境内创业之前,戈丽再三提醒他,宁愿不出手,也好过做冲头,别给二房惹笑话。肖晓不以为意,他自觉神秘的新地图就在自己足下展开,自己定要大展身手一番,给父母一个惊喜。

    “妈说得对,”Iris一边在新加坡的家里给肖晓收拾行李,一边做婆婆的复读机,“老公,你可不要被别人骗了。现在大陆环境可复杂啦,我好多去创业的朋友都碰壁了。疫情生意都不好啦。”

    Iris是走过几大时装周的模特,她是古典丰润的美女,有一双向内弯弯的丹凤眼,小巧圆润的鼻子和鹅蛋一样光滑流畅的脸部曲线。在国际秀场上,她时常因为美得不符合刻板的东方印象而被换掉;但是戈丽却钟意线条柔和的儿媳妇,Iris婚后在努力增肥,希望能够早日怀孕,戈丽说了,只有帮肖家生出第三代的长子嫡孙,Iris才算是真的入了门。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没读过大学就去做模特了,你怎么懂生意啊,”肖晓摸上妻子的腰,总觉得不够之前楚腰纤细,“你该减肥了,你最近都吃胖了。”

    来到了内地的肖晓第一站就是深圳,他也不懂得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生意,戈丽说父亲正在为澳门新赌牌的竞投而烦心,肖家在澳门既没有现成的赌场用地,也没有找到可以合作的博彩集团,想从之前的持牌人手里抢到一块肉着实不易。不过之前和政府官员的饭局里,隐隐约约传出当地政府想要“从良”转型的消息,银子要赚,牌坊也要做。如果精通博彩业的肖家能找到经营大型商场和娱乐表演的集团合作,未必不能通过多元化的门路抢下一张新牌照。戈丽不指望如此重大的外交活动交给肖晓,只让他做个快乐使者。

    回到内地既无妻子监督也无母亲掣肘的肖晓快活得像大观园里的宝哥哥,今天和这个姐姐扑蝶,明日同那个妹妹画眉。他来到酒店顶楼套房的时候已经喝了两轮了,但不妨碍他眼神清明地挑出姿色不俗的许可儿,许可儿也不负期望地和他对上了心动的信号,两人找了一个房间正要互相试探能否再进一步,门外传来了姜岁和丁一一的八卦声。

    “哇,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女的也来了!她太不要脸了吧!俊浩不是才把她甩掉,说她假装自己是富小姐吗,她今天又来钓鱼啊?不知道是谁请她来的,真是离谱。”

    “还能钓谁啊,冲着肖晓呗,你没看到肖晓一进来,她就开始拨头发,整理耳环,当谁看不懂呢?你看她戴的那套首饰,塑料珍珠耳环和塑料珍珠项链,真是塑料花哈哈哈哈哈!”

    “不是挺配的吗,二奶生的二奶仔和被包养的塑料花,要不是看在他爸和我爸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来应付他。他人呢,我们打个招呼就回去吧,明天我还要陪我妈妈去看装修。”

    这对绝代双娇踩着高跟鞋,捡起刻薄的评价,渐行渐远。许可儿发烫的身体随着她们的点评逐渐冷下来。她索性大大方方看着肖晓,眼中含泪:“嗯,我之前谈了一个比我年纪大很多的男朋友,当时我爸爸生重病,他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我当时只有十八岁,就想他愿意救我爸爸,一定会好好对我的。我就一心一意跟着他,但谁知道,他找别人结婚了,我现在和儿子自己在深圳住,对不起。”许可儿背过身去,将拉链拉好,意欲离开。俊浩那里吃过的亏和受过的屈辱,她决计不再受第二次了。

    被骂是二奶仔的肖晓突然从许可儿娇怯怯的脸上看到了母亲年轻时候的影子。年轻的戈丽牵着肖晓等在肖家门口,试图为自己和孩子讨一个说法,要一处居所,肖家大宅来来往往的佣人都心照不宣地传递着鄙夷的眼神。砰——一个篮球直直地砸在肖晓的后脑勺上,肇事者是肖晓同父异母的哥哥肖臣。半懂不懂的肖臣叉着腰,大声叫嚷着:“滚出去!滚出去!你抢我的爸爸!你滚出去!”

    他拉住了许可儿,攀上了她比Iris纤细得多的腰肢,“别理她们,我能理解你的不容易。我妈妈也走过你以前的路,只不过她运气更好一点。”

    许可儿突然觉得自己在拥抱长大了的幸运一些的李开洋。

    套房里的古董水晶钟敲响了十二下。许可儿在迷离朦胧的热切中于心里默念:开洋,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