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誓死不悔
水木大学校园面积很大。
杨冬一般要走二十分钟才能从办公室走到家。
今天却显得特别漫长，也许是因为伤口未愈，也许是心情苦闷沉重。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学生们都已经放假回家，只有少数留下来考托福GRE准备出国的，裹着羽绒服，背着大书包，行色匆匆。
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更长，让她显得更加的孤单，越发的楚楚可怜。
那人从杨冬背后看过去，她瘦削的肩膀似乎不时地会抽动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哭泣，或许两者都有。
但他没有前去安慰和询问，只是默默地随着杨冬的节奏，跟她的身后。
她们母女俩真的很像。一样的孤独，一样的认真，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倔强。
当年也是这条路上，一个人艰难抱着杨冬的叶文洁拒绝他的帮忙。今天杨冬也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知道，今天对于杨冬来讲打击很大。但生活就是这样，没法处在真空里。
就他看来，现实总是有引力，苹果熟了会掉在地上，人长大了总会变得现实，饮食男女。
但这母女俩是那特立独行的存在。
两个非常理想主义的人，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边人每天为争名和利忙活，为房子、车子、职称而挣扎、斗得你死我活。
可她们，好像置身事外，毫不在意。
下午开会时大家的言行，他都看在眼里。
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突然被打倒被羞辱，普通人总是能从中得到某种隐秘的愉悦。他们巴不得像叶文洁这样高傲有能力的女人低头认输、伏低做小，甚至一败涂地。
不过是最正常人性的阴暗面而已。
张院长一路缓步跟着杨冬，一路也在思考他这一生。在杨冬抬头望天时，他也忍不住抬头望天。
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轮不那么圆的月亮而已。今天腊月十八。月亮已经不圆了。自己看过去索然无味，而杨冬似乎就像在看一座巨大的宝库，眼睛像着天空，却都能感觉流光溢彩。
她是真的热爱啊！
张老师叹了口气。这时杨冬已经进入了门栋上了楼，楼梯里的灯一层层地亮起。他远远地看着都觉得温暖安心。
抬头向上看，他是知道叶文洁的楼层的。他看到窗户边上的侧影，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的眷顾。退休了都依然清瘦美丽，整个人还是年轻时候的气质，纤尘不染，带着像是永远都无法化解的忧伤。
只是她也许经历了太多，整个人一直看起来心思很重，重得眼睛里始终看起来那么忧郁，眼睛里藏着无数的故事。
张院长甚至生出浓重的怜悯和同情。
心想，她真是个可怜而悲剧的女人，年纪轻轻就没有了至亲，刚结婚又失去了丈夫，没有朋友，没有社交，没有娱乐，生活里只有工作和女儿。
他对着那盏亮着灯的窗户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根本不确定对方是否在那里，是否看得到他。
搓了搓冻得麻木的双手，转身离开，嘴角带着微笑。
也许命运对于每个人总是公平的。离开的时候，他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他想假如一切重新来过，回到当年，还是会跟当初一样，不想吃太多的苦头，不想在那里日夜枯坐，思考宇宙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会选择娶个能让自己少奋斗十年的老婆，这条简单、平稳、庸俗的人生道路。
站在窗户边的叶文洁看到了张院长，她的老同事，一个精明现实的男人。她也在出神地想，假如，假如当初杨卫宁没有死，现在会在哪里，是不是会成为张院长类似的人，圆滑而现实，懂得审时度势。印象中的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杨卫宁还是不一样吧。他很有才华，数学功底扎实，思维敏捷。
只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背叛人类呼唤三体人来地球的真相，他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吗？还是跟母亲对待父亲一样，选择自保，甚至急于检举揭发？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对这个男人她根本还谈不上了解，只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想起了在这所校园里，杨卫宁第一次来家里的光景。那个时候，父亲叶哲泰还在，杨卫宁刚考上父亲的研究生，而那时的自己才刚刚上大一......
如果没有他，那天零下十几度，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被子也被泼湿结成冰块，自己大概就熬不过去那个冬天了。
叶文洁一时有些愣神，最近不知为何，经常会想起他。但很快地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拉回到现实中。
她冷静地告诉自己，当时并不想害死这个给了她温暖和家庭的人，只是命运无常，他自己不听劝告坚持跟雷志成一根绳子一起下去。为了成就为之奋斗一生的伟大事业，这只是前进路上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没有退路。
于是，一切的一切在这间屋子里恢复了老样子，回归到人间最常见的烟火气。
叶文洁端出保温得热乎乎的饭菜，盖上个碗。加一个切好的冷卤牛肉片，拧开煤气灶打个汤。
这栋教工宿舍楼很老，没有电梯，都靠爬楼。平时她会从冬冬出现在楼下就开始计时，安排好端出饭菜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冬冬从楼下爬上来，大概需要五分钟，今天却过了大概八九分钟才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叶文洁知道女儿这一天很不好过。所以做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一手带大了杨冬，自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很有把握能安抚住杨冬。
至于能不能最终劝她放弃物理学研究，她想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冬冬已经交了个男朋友叫丁仪。之前丁仪已经跟冬冬求了两次婚，但冬冬没有答应。
丁仪求婚的事，冬冬每次都回来跟她交流过，征求她的意见。
当初她明确地反对丁仪，认为这个男人不靠谱。前前后后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中间还丢过工作成为无业游民，显然对工作、对感情都很没有责任感，说话办事都很草率。
叶文洁根本看不上这样的女婿，认为丁仪这样的人给不了冬冬幸福，只会带来伤害和灾难。
那如果她现在转变态度，同意了呢？冬冬有没有可能回归到一个中国普通女性最平凡的生活，比如结婚生子？
她必须想尽千方百计促成这一切。
主通过伊文斯传达了这个意见。必须让冬冬彻底放弃理论物理研究，否则伊文斯就会采取行动，让冬冬跟其他科学家一样，以貌似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伊文斯垄断了与主的通讯，她怀疑这是伊文斯的意思而不是主的意思，至少由伊文斯提出来。
就她看来，对杨冬的处置就是一个投名状。
表明自己愿意一视同仁，大义灭亲，坚决遏制地球文明的进步，对主无限的赤诚忠心。更通过此举激励和团结地球ETO的同志，显示自己作为统帅的空前决心和公平。
这样在某《经》中的情节，叶文洁没想到会发生自己身上。她知道伊文斯里面的阴谋和弯弯绕绕，但她都能接受。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肮脏的人性和欲望在发挥作用。
当人类从食物链顶端的神坛跌落到像一只虫子样的存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发生改变？
所以，她真心希望三体人能来到这个世界，借助它们的力量，对人类社会进行强制性的监督和改造，强制让人类放弃愚蠢和自私。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誓死不悔。
她只是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压抑感。因为那样的熟悉，记忆中的一切都因为这种胁迫万劫不复，归于破碎。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在某个时刻开始，她已经明白，命运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交给他人审判。她必须做点什么，尽管她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
今天就是整个计划的开始。
杨冬一般要走二十分钟才能从办公室走到家。
今天却显得特别漫长，也许是因为伤口未愈，也许是心情苦闷沉重。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学生们都已经放假回家，只有少数留下来考托福GRE准备出国的，裹着羽绒服，背着大书包，行色匆匆。
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更长，让她显得更加的孤单，越发的楚楚可怜。
那人从杨冬背后看过去，她瘦削的肩膀似乎不时地会抽动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哭泣，或许两者都有。
但他没有前去安慰和询问，只是默默地随着杨冬的节奏，跟她的身后。
她们母女俩真的很像。一样的孤独，一样的认真，一样的坚强，一样的倔强。
当年也是这条路上，一个人艰难抱着杨冬的叶文洁拒绝他的帮忙。今天杨冬也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知道，今天对于杨冬来讲打击很大。但生活就是这样，没法处在真空里。
就他看来，现实总是有引力，苹果熟了会掉在地上，人长大了总会变得现实，饮食男女。
但这母女俩是那特立独行的存在。
两个非常理想主义的人，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边人每天为争名和利忙活，为房子、车子、职称而挣扎、斗得你死我活。
可她们，好像置身事外，毫不在意。
下午开会时大家的言行，他都看在眼里。
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突然被打倒被羞辱，普通人总是能从中得到某种隐秘的愉悦。他们巴不得像叶文洁这样高傲有能力的女人低头认输、伏低做小，甚至一败涂地。
不过是最正常人性的阴暗面而已。
张院长一路缓步跟着杨冬，一路也在思考他这一生。在杨冬抬头望天时，他也忍不住抬头望天。
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是一轮不那么圆的月亮而已。今天腊月十八。月亮已经不圆了。自己看过去索然无味，而杨冬似乎就像在看一座巨大的宝库，眼睛像着天空，却都能感觉流光溢彩。
她是真的热爱啊！
张老师叹了口气。这时杨冬已经进入了门栋上了楼，楼梯里的灯一层层地亮起。他远远地看着都觉得温暖安心。
抬头向上看，他是知道叶文洁的楼层的。他看到窗户边上的侧影，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的眷顾。退休了都依然清瘦美丽，整个人还是年轻时候的气质，纤尘不染，带着像是永远都无法化解的忧伤。
只是她也许经历了太多，整个人一直看起来心思很重，重得眼睛里始终看起来那么忧郁，眼睛里藏着无数的故事。
张院长甚至生出浓重的怜悯和同情。
心想，她真是个可怜而悲剧的女人，年纪轻轻就没有了至亲，刚结婚又失去了丈夫，没有朋友，没有社交，没有娱乐，生活里只有工作和女儿。
他对着那盏亮着灯的窗户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根本不确定对方是否在那里，是否看得到他。
搓了搓冻得麻木的双手，转身离开，嘴角带着微笑。
也许命运对于每个人总是公平的。离开的时候，他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他想假如一切重新来过，回到当年，还是会跟当初一样，不想吃太多的苦头，不想在那里日夜枯坐，思考宇宙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会选择娶个能让自己少奋斗十年的老婆，这条简单、平稳、庸俗的人生道路。
站在窗户边的叶文洁看到了张院长，她的老同事，一个精明现实的男人。她也在出神地想，假如，假如当初杨卫宁没有死，现在会在哪里，是不是会成为张院长类似的人，圆滑而现实，懂得审时度势。印象中的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杨卫宁还是不一样吧。他很有才华，数学功底扎实，思维敏捷。
只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背叛人类呼唤三体人来地球的真相，他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吗？还是跟母亲对待父亲一样，选择自保，甚至急于检举揭发？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对这个男人她根本还谈不上了解，只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想起了在这所校园里，杨卫宁第一次来家里的光景。那个时候，父亲叶哲泰还在，杨卫宁刚考上父亲的研究生，而那时的自己才刚刚上大一......
如果没有他，那天零下十几度，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被子也被泼湿结成冰块，自己大概就熬不过去那个冬天了。
叶文洁一时有些愣神，最近不知为何，经常会想起他。但很快地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拉回到现实中。
她冷静地告诉自己，当时并不想害死这个给了她温暖和家庭的人，只是命运无常，他自己不听劝告坚持跟雷志成一根绳子一起下去。为了成就为之奋斗一生的伟大事业，这只是前进路上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没有退路。
于是，一切的一切在这间屋子里恢复了老样子，回归到人间最常见的烟火气。
叶文洁端出保温得热乎乎的饭菜，盖上个碗。加一个切好的冷卤牛肉片，拧开煤气灶打个汤。
这栋教工宿舍楼很老，没有电梯，都靠爬楼。平时她会从冬冬出现在楼下就开始计时，安排好端出饭菜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冬冬从楼下爬上来，大概需要五分钟，今天却过了大概八九分钟才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叶文洁知道女儿这一天很不好过。所以做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一手带大了杨冬，自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很有把握能安抚住杨冬。
至于能不能最终劝她放弃物理学研究，她想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冬冬已经交了个男朋友叫丁仪。之前丁仪已经跟冬冬求了两次婚，但冬冬没有答应。
丁仪求婚的事，冬冬每次都回来跟她交流过，征求她的意见。
当初她明确地反对丁仪，认为这个男人不靠谱。前前后后交了好几个女朋友，中间还丢过工作成为无业游民，显然对工作、对感情都很没有责任感，说话办事都很草率。
叶文洁根本看不上这样的女婿，认为丁仪这样的人给不了冬冬幸福，只会带来伤害和灾难。
那如果她现在转变态度，同意了呢？冬冬有没有可能回归到一个中国普通女性最平凡的生活，比如结婚生子？
她必须想尽千方百计促成这一切。
主通过伊文斯传达了这个意见。必须让冬冬彻底放弃理论物理研究，否则伊文斯就会采取行动，让冬冬跟其他科学家一样，以貌似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伊文斯垄断了与主的通讯，她怀疑这是伊文斯的意思而不是主的意思，至少由伊文斯提出来。
就她看来，对杨冬的处置就是一个投名状。
表明自己愿意一视同仁，大义灭亲，坚决遏制地球文明的进步，对主无限的赤诚忠心。更通过此举激励和团结地球ETO的同志，显示自己作为统帅的空前决心和公平。
这样在某《经》中的情节，叶文洁没想到会发生自己身上。她知道伊文斯里面的阴谋和弯弯绕绕，但她都能接受。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肮脏的人性和欲望在发挥作用。
当人类从食物链顶端的神坛跌落到像一只虫子样的存在，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会发生改变？
所以，她真心希望三体人能来到这个世界，借助它们的力量，对人类社会进行强制性的监督和改造，强制让人类放弃愚蠢和自私。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付出任何代价她都誓死不悔。
她只是不喜欢这种被胁迫的压抑感。因为那样的熟悉，记忆中的一切都因为这种胁迫万劫不复，归于破碎。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在某个时刻开始，她已经明白，命运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交给他人审判。她必须做点什么，尽管她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
今天就是整个计划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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