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亲情的牵绊
听到母亲说起来帮忙带孩子，杨冬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不想要小孩，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要一个小生命的准备。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无条件地爱一个孩子。在母亲身上，她看到了一个好母亲要为孩子付出太多了，至少一半的生命。
可她不能没有物理。如果要一个孩子的话，她就很可能至少会两三年不能专心搞物理研究。从事理论物理研究跟其他工作不一样，需要大块大块的时间在安静没有打扰的情况下思考、演算。
有时候一个灵感，就在一个瞬间转瞬即逝，找不到任何踪影。过后再去回想，根本无法捕捉，更无法构建。科研是积累更是厚积薄发后的灵感。
而如果有了孩子，可能只是娇柔的一生啼哭，或者一生甜软的“妈妈”，就会瞬间把她从物理世界拉回现实。更不要提孩子幼小时候，随时随地的琐碎。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情况，时间被孩子无限切割的情况，无法从事她最心爱的物理研究的情况。
而这两年恰恰正是超弦物理蓬勃发展的开始，这是一个崭新的领域，是最好的机会。一个领域最开始的时候，是最容易取得建树的时候，后来的人往往在此基础上进行添砖加瓦、修修补补，很难做出重大突破。
杨冬早就模糊地感受到母亲希望能抱到孙女的殷切希望，她一直装作看不见，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母亲的期待。
每个周末，家里都充满了那样叽叽喳喳的声音。邻居家很多双职工家庭，周末都在加班。母亲就把那些小孩接到家里来，像是个免费托管班。那些小孩子都很小，最多也就上幼儿园，有的好像刚刚才跌跌撞撞地才学会走路。
母亲对这些孩子非常的温柔亲切，轻言细语和鼓励。孩子们叽叽喳喳吵来吵去，满屋子乱跑打打闹闹，母亲也不嫌弃她们烦。甚至会在午饭前，很慈祥地询问每个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只有那个时候，整个家里变得鲜活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勃勃生机，像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母亲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会放开了开心的大笑，哈哈哈地笑出声来。那种开心和快乐根本无法伪装和掩饰。而不是像只有她们两人在家时的沉闷单调。
母亲是真心喜欢孩子。
只是——
“妈，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杨冬犹豫了下，轻轻咬了下嘴唇，最终还是说出了她的想法，“我可能不适合养孩子。养了孩子，需要付出很多时间和心思。这样的话，我就没法子专心搞科研。我可以没有孩子，但我不能没有物理学。”
“唉......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很理解你的心思。
不过你如果生了，我可以趁现在年轻，身体还不错，帮你带带孩子。再过几年，我老了，不知道带不带得动。
其实年轻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想好好工作，其他什么都不想，根本没有想过要孩子......有了孩子，这个世界上就有了牵挂，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后来有了你，我才能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坚持熬下去。在有你之前，我其实对这个世界......是没有太多留恋的。”
叶文洁说的都是心里话，她想起来10月21日，那一天她因为晕倒突然知道她怀孕了，而也就是那天的凌晨，她刚刚给三体文明回复了信息。
她还i清楚地记得刚知道怀孕那一刻时的极度震惊与一丝后悔。这个孩子来得那么巧，得到怀孕的时间也那么巧，让她一度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甚至说是给了她一个用一辈子赎罪和忏悔的机会，这是丈夫杨卫宁留在世界上唯一的印记。
“为什么？是因为爸爸吗？”
杨冬小心翼翼地追问道。很多年了，这两个人都是跟母亲谈话里的禁忌。
小小的她，当年总是会很羡慕别的同学有爸爸的疼爱，总是偷偷地收集爸爸留下来的物品，偷偷在睡觉时抱着爸爸曾经记录过的笔记本，在梦里想爸爸。
杨冬依然记得在她小时候，她总是不知深浅地总是母亲追问，别人为什么有爸爸，她为什么没有，她的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会死的时候，母亲要么异常的沉默，要么会狠狠地训斥她，让她不要再问了。有次气得急了，甚至还揍了她。
小时候的自己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只会被吓得手足无措的大哭。后来发现，每次问完爸爸和外公，母亲除了当场会生气，还会异常低落和沉默很多日子。敏感而早熟的她，学会乖巧地再也不问了，怕引起妈妈的伤心。
后来还是当时红岸基地的一个很喜欢她的小战士，看她可怜，才偷偷告诉她，她的爸爸曾经这里的总工程师，还是名校高材生。而且喜欢妈妈，甚至为了妈妈把大好的前程都放弃了。只是一次意外的雪天检修，掉下悬崖，因公去逝了。
尽管她想知道更多，但她很懂事地不再去缠着妈妈问爸爸有关的事情。
后来再长大一点，又知道了，妈妈因为生她大出血，差点把命都丢了。便更加地心疼妈妈，不忍心让妈妈生气，默默地下定决心要做个妈妈心中理想的小孩，替爸爸照顾好妈妈。
如今想来，母亲始终不愿意提起父亲有关的事情，大概是父亲和母亲当年非常恩爱，而父亲又在母亲刚怀孕时就因公去世吧。
见母亲沉默着没有回答，嘴角下垂，带着沉重的哀伤，杨冬以为自己的一句话，不小心触动了妈妈最痛苦的伤处，紧紧地握住了妈妈的手。
“妈，我......对不起，不应该问这个问题。让您又伤心了。”
“不是，”叶文洁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冬冬，你已经长大了，过些日子，找个时间，我跟你聊聊你父亲的事情。你从小就很好奇，也许还从旁人眼里打听过。唉，人老了，总会想些以前的事，在红安基地的那些日子。有点晚了，你早点睡吧。我去厨房看看。”
叶文洁感觉今晚聊得有点多了，超出了原来的计划，但她希望杨冬能早点结婚生孩子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就她对女儿的了解，女儿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会放在心上去认真考虑的。
血脉相连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出身有时候是一种幸运，有时候是一场灾难。
亲情对人的牵绊，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挣脱。
她无法挣脱，女儿也一样。
她想，如果女儿真地生个孩子，她会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不知道今晚的谈话，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期待，还是作为ETO统帅的职责。
但她真心地希望女儿幸福，不要走她的那条路。
叶文洁起身走向厨房，在背向女儿的那一瞬间，有泪滚落。
她不想要小孩，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要一个小生命的准备。她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无条件地爱一个孩子。在母亲身上，她看到了一个好母亲要为孩子付出太多了，至少一半的生命。
可她不能没有物理。如果要一个孩子的话，她就很可能至少会两三年不能专心搞物理研究。从事理论物理研究跟其他工作不一样，需要大块大块的时间在安静没有打扰的情况下思考、演算。
有时候一个灵感，就在一个瞬间转瞬即逝，找不到任何踪影。过后再去回想，根本无法捕捉，更无法构建。科研是积累更是厚积薄发后的灵感。
而如果有了孩子，可能只是娇柔的一生啼哭，或者一生甜软的“妈妈”，就会瞬间把她从物理世界拉回现实。更不要提孩子幼小时候，随时随地的琐碎。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情况，时间被孩子无限切割的情况，无法从事她最心爱的物理研究的情况。
而这两年恰恰正是超弦物理蓬勃发展的开始，这是一个崭新的领域，是最好的机会。一个领域最开始的时候，是最容易取得建树的时候，后来的人往往在此基础上进行添砖加瓦、修修补补，很难做出重大突破。
杨冬早就模糊地感受到母亲希望能抱到孙女的殷切希望，她一直装作看不见，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母亲的期待。
每个周末，家里都充满了那样叽叽喳喳的声音。邻居家很多双职工家庭，周末都在加班。母亲就把那些小孩接到家里来，像是个免费托管班。那些小孩子都很小，最多也就上幼儿园，有的好像刚刚才跌跌撞撞地才学会走路。
母亲对这些孩子非常的温柔亲切，轻言细语和鼓励。孩子们叽叽喳喳吵来吵去，满屋子乱跑打打闹闹，母亲也不嫌弃她们烦。甚至会在午饭前，很慈祥地询问每个小朋友喜欢吃什么。
只有那个时候，整个家里变得鲜活起来，充满了欢声笑语，勃勃生机，像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母亲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会放开了开心的大笑，哈哈哈地笑出声来。那种开心和快乐根本无法伪装和掩饰。而不是像只有她们两人在家时的沉闷单调。
母亲是真心喜欢孩子。
只是——
“妈，我知道你很喜欢孩子。只是我还没有准备好。”杨冬犹豫了下，轻轻咬了下嘴唇，最终还是说出了她的想法，“我可能不适合养孩子。养了孩子，需要付出很多时间和心思。这样的话，我就没法子专心搞科研。我可以没有孩子，但我不能没有物理学。”
“唉......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很理解你的心思。
不过你如果生了，我可以趁现在年轻，身体还不错，帮你带带孩子。再过几年，我老了，不知道带不带得动。
其实年轻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想好好工作，其他什么都不想，根本没有想过要孩子......有了孩子，这个世界上就有了牵挂，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后来有了你，我才能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坚持熬下去。在有你之前，我其实对这个世界......是没有太多留恋的。”
叶文洁说的都是心里话，她想起来10月21日，那一天她因为晕倒突然知道她怀孕了，而也就是那天的凌晨，她刚刚给三体文明回复了信息。
她还i清楚地记得刚知道怀孕那一刻时的极度震惊与一丝后悔。这个孩子来得那么巧，得到怀孕的时间也那么巧，让她一度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甚至说是给了她一个用一辈子赎罪和忏悔的机会，这是丈夫杨卫宁留在世界上唯一的印记。
“为什么？是因为爸爸吗？”
杨冬小心翼翼地追问道。很多年了，这两个人都是跟母亲谈话里的禁忌。
小小的她，当年总是会很羡慕别的同学有爸爸的疼爱，总是偷偷地收集爸爸留下来的物品，偷偷在睡觉时抱着爸爸曾经记录过的笔记本，在梦里想爸爸。
杨冬依然记得在她小时候，她总是不知深浅地总是母亲追问，别人为什么有爸爸，她为什么没有，她的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会死的时候，母亲要么异常的沉默，要么会狠狠地训斥她，让她不要再问了。有次气得急了，甚至还揍了她。
小时候的自己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只会被吓得手足无措的大哭。后来发现，每次问完爸爸和外公，母亲除了当场会生气，还会异常低落和沉默很多日子。敏感而早熟的她，学会乖巧地再也不问了，怕引起妈妈的伤心。
后来还是当时红岸基地的一个很喜欢她的小战士，看她可怜，才偷偷告诉她，她的爸爸曾经这里的总工程师，还是名校高材生。而且喜欢妈妈，甚至为了妈妈把大好的前程都放弃了。只是一次意外的雪天检修，掉下悬崖，因公去逝了。
尽管她想知道更多，但她很懂事地不再去缠着妈妈问爸爸有关的事情。
后来再长大一点，又知道了，妈妈因为生她大出血，差点把命都丢了。便更加地心疼妈妈，不忍心让妈妈生气，默默地下定决心要做个妈妈心中理想的小孩，替爸爸照顾好妈妈。
如今想来，母亲始终不愿意提起父亲有关的事情，大概是父亲和母亲当年非常恩爱，而父亲又在母亲刚怀孕时就因公去世吧。
见母亲沉默着没有回答，嘴角下垂，带着沉重的哀伤，杨冬以为自己的一句话，不小心触动了妈妈最痛苦的伤处，紧紧地握住了妈妈的手。
“妈，我......对不起，不应该问这个问题。让您又伤心了。”
“不是，”叶文洁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冬冬，你已经长大了，过些日子，找个时间，我跟你聊聊你父亲的事情。你从小就很好奇，也许还从旁人眼里打听过。唉，人老了，总会想些以前的事，在红安基地的那些日子。有点晚了，你早点睡吧。我去厨房看看。”
叶文洁感觉今晚聊得有点多了，超出了原来的计划，但她希望杨冬能早点结婚生孩子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就她对女儿的了解，女儿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会放在心上去认真考虑的。
血脉相连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出身有时候是一种幸运，有时候是一场灾难。
亲情对人的牵绊，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挣脱。
她无法挣脱，女儿也一样。
她想，如果女儿真地生个孩子，她会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不知道今晚的谈话，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期待，还是作为ETO统帅的职责。
但她真心地希望女儿幸福，不要走她的那条路。
叶文洁起身走向厨房，在背向女儿的那一瞬间，有泪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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