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岁月本该青葱如雨
【2.2.1】
“风间老师，叶老师，你们来了。恭喜啊，叶老师！”
单小伊一行人才刚在办公区露面，就有人主动迎上来，他一袭白衣，戴着徽章，一身行头和护士一模一样，从熟稔间带着恭敬的语气看来，应该是和医生走得颇近的下级。
“他叫杨代，是叶比较欣赏的学生之一，”单小林用心灵通话告诉单小伊，“这里的人从属于叶的机构，我都不熟，所以得你来说话。”
“你有风间的记忆，我什么都没有。”
“你也想要吗？”
“鬼才想要。开个玩笑啦。”单小伊切换到认真模式，“他一上来就喊我们风间和叶，显然对他们的实验一清二楚。我猜测，医生把手术后的交接安排给了他来做。”
“嗯。他知道医生计划夺取你的身体。”
单小伊拿出毕生的演技与他亲切地打了招呼，单小林则是礼貌性点了点头，忽然，旁边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个年轻女性，她看到单小伊，笑得合不拢嘴，一副想摸她的脸，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克制住双手的样子。
“哦呵呵……是叶老师吗？叶老师您的声音……好好听！我好喜欢！呵呵……”
单小伊摆出尴尬的表情。
单小林告诉她：“她是刘澜，也是叶的机构里的人。”
“小师妹不要胡闹。”杨代无奈，“叶老师，您不在的这段时间，理事会传来消息，命令我们尽快撤离，启动β-103应急预案。现在资料和关键设备都已经转移完毕，我们也尽快出发吧。”
单小伊佯装疑惑：“撤离？外面的情况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
“噢，在您手术期间，理事会下达的命令，说是上面迫于压力要查我们。”
“唉，真遗憾，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真理之下的意义，”刘澜叹了口气，她张开双臂，意欲拥抱巨型玻璃罩中的奇怪组织，“ExteriorCerebra，多美丽啊！话说，这玩意怎么办，怎么说都得想办法搬走吧？”
杨代说：“时间上几乎不可能。按照应急预案的安排，毁掉吧。自毁时限设定在一个小时，反正这种程度的半成品，要复现并不是难事。”
“什——么——？！”刘澜夸张地抓住杨代的衣领，“毁掉？你这是在犯罪！你这是在对此世间全部美好做出不可饶恕的亵渎——哎哟！”
杨代照着师妹的脑袋敲了一下，刘澜立马恢复了正常。
他点开信息窗口，展示甬道外围的监控，军队已经在陆续撤离，警方和联合调查小组交接工作的画面映入眼帘，背景音是周围民众愤怒的呐喊。
“你们先撤吧，我们还有实验体来源的资料需要处理，稍后从E3区走。”
“风间老师您放心，关于人造人制造的所有记录，我已经……”
单小林挥了挥手，打断了杨代的话。
杨代立马打住，不再废话：“明白。我和师妹先走一步，遇到紧急情况再联系。”
刘澜忍不住说：“除了用人造人之外，之前不是还直接从外界捕捉实验体吗？那个人口贩卖组织，我讨厌跟他们打交道，说话缺乏应有的客气。我说，要不直接把他们卖了干脆？”
杨代耸了耸肩，看样子已经习惯她不着调的样子。
刘澜看到他的眼神，吐了吐舌头：“反正也用不上他们了嘛……”
杨代看见“叶老师”的脸色有些不悦，连忙拉着刘澜离开了。
“我的小师妹啊，你不要总是这样，也让我和老师省省心好不好……”
“我又怎样了，你再说一遍，我又怎么你了……”
……
……
“人口贩卖组织，人口贩卖组织，我们是被绑架进来的吗？他们把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单小伊的脸色泛白，喉咙堵堵的，仿佛心被攥紧。
“从资料库里查吧，你现在有叶的权限了。动作快一点，他们设定了自毁程序，待会可能会爆炸。”
“爆、爆炸？我知道了，调取实验体51号、52号的所有资料。”
单小伊花了一会儿才学会检索系统的使用方式，忽然，信息窗口中弹出一个视频通话，是杨代打来的。单小林接通电话，示意单小伊专心查资料。
“喂，叶老师、风间老师，小师妹在你们那里吗？”
“刘澜？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
“我不知道啊！我也以为她一直跟着我，可走着走着就没影了！我以为她是回去找你们了，也不打声招呼！”
“刘澜不在我们这里。我只说一遍。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了。”面对风间的风格，杨代显得格外紧张。
“一群废物。组织上一片混乱。看来自从把军方的人从核心圈里排挤出去之后，你们是安逸得太久了。”
单小林直接挂断电话，凑到单小伊的信息窗口前，她指指屏幕：“查到了。”
单小林看上面的字，然后看单小伊。
对于父母双亡的噩耗，单小伊的反应却没有意料中大，她抿了抿嘴唇说：“又是这套关于交通事故的说辞，什么乱七八糟的。外面的人也是这样，一群大骗子。”
“我也不记得发生过车祸。”
“小林哥哥，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是清楚地记得，根本没有什么车祸。4月20号那天，我们在月亮河公园玩，晚上还看了电影，吃了冰激凌。”
单小伊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知是为了说明情况，还是在下意识说服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圣心医院伪造了一起交通事故，为了把我们抓进来。的确，他们的组织不仅染指军方，在警方和政界也布有势力。他们有这个能力。”
“嗯。”
“有一个问题，假消息在外界放出来就行了，但这是他们自己的资料库，为什么要哄骗自己？”
“可能医生他们不想让手下知道得太多。”
“无关的人根本没有资料库的访问权限，除了理事会……叶好像的确对理事会有所隐瞒。”
“理事会是医生的上级？”
“嗯。”
“那么目的就很明显了！”单小伊振奋起来，“医生瞒着理事会抓住了我们，想独占我们的身体。不然的话，理事会可能命令他把我们的身体献给更大的人物。”
“很合理的逻辑。毕竟按照风间的理论，不是所有实验体都适合用作意识转移。我们比较特殊。”
“唉，说到底，还是没有爸爸妈妈的下落。咦，后面还有一页，好像都是一些……日志？”
129-04-2017:56:43
对月亮河分部报告的两名危重患者进行DNA检测。
姓名：单小林；公民编号：……；姓名：单小伊；公民编号：……。
可能具有较高价值，建议集中资源进行抢救。
129-04-2018:20:14
姓名：单小林；右侧下肢粉碎性骨折；股动脉大量出血；腹部有贯穿伤。
姓名：单小伊：胸骨因外力断裂；内脏有不同程度破损。
手术室中检测到异常精神力场，推测与患者有关。抢救难度：极高。
129-04-2019:03:26
经检测，两名患者确认为121年自E3区遗失的X013、X014实验体。
力场亲和性：高。可解析性：极高。CPT值：极高。
确认具有TXY计划的实验价值。
两名实验体的CPT值均呈现异常状态，远超过相同基因序列的其他实验体的平均水平。推测为后天原因，具体不明。
129-04-2019:53:34
按目前趋势推断，实验体X014身体机能即将停止。
建议紧急启动TXY计划第一阶段实验。
129-04-2020:06:02
第一阶段实验已启动。
源体：实验体X014。受体：实验体52号。
由于X014的状态较差，为了提高成功率，选择了同一时段制造的实验体作为受体。基因序列相似度与克隆体相等。导入模式：同源导入。
129-04-2100:07:18
同源导入成功。
源体：实验体X014。受体：E2区实验体52号。
受体已苏醒，有简单意识。拟对导入过程中的记忆缺失进行覆盖性修复。
第一阶段实验确认成功。
源体已死亡。
129-04-2100:43:20
拟对实验体X103进行第一阶段实验。
……
……
“疑点太多，来不及细看了。用手机拍下来吧。”
“嗯。我还想找一找人口贩卖组织的信息。说不定爸爸妈妈的下落跟他们有关。”
“好。动作要快。离自毁的时间不多了。拍完我们往E3区的出口走，那是风间的专用甬道。”
单小林叹了口气，他犹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是沉默，看着妹妹埋头专注盯着屏幕的小小身影，眉间满是忧虑。
【2.2.2】
圣心医院E3区。甬道入口附近。
“这里……好黑。”
“害怕吗？”
“害怕走路撞到。”
“我们扶着墙走。”
“墙壁好像是透明的。是玻璃做的。”
“玻璃墙的另一边是什么？”
“看不清楚。”
“手机还有一点点电，看我的……呜哇！”
单小伊摸出手机，白光映照下，只见一个小孩漂在水中直勾勾盯着自己。
“这是什么东西！标本吗？”
“你看这下面，有字。什么……纪念……什么什么的。”
单小伊举起手电环视一周，然后对准他指的方向。
整条走廊宛如海洋馆，透过两侧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不明液体浸泡着各式各样的人体或者生物组织，每个标本的下方都用一个不起眼的铭牌镌刻着字迹。
铭牌上的字小且模糊，与其说为了纪念，不如说是为了忘却。
纪念……圣心医院E3区……Y-106号实验体……感谢……EXT计划……无私的奉献……
118.2.26——119.5.12
“后面那是……生卒日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单小林的牙齿都在发抖。他攥紧了拳，明明风间的记忆就在心里，他却一直下意识地逃避着真相下赤裸裸的血腥，只是随着风间的思路，把实验体当作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们的邪恶，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小林哥哥……我在想，要是没有……要是我们失败了……我们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单小喵会不会也……”
“嗯，会的。圣心医院E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一次又一次的测试中，胜者暂得喘息，败者失去所有。通过一个阶段的实验代表你的价值水涨船高，但没有人会一直赢下去，他们会毫不吝惜地榨取完你的所有价值，直到油尽灯枯。”
“小伊，我很生气。”
“我也是。风间和叶，都是坏人，很坏很坏的人。还有杨代和刘澜。”
“嗯。”
“小林哥哥，不要发呆了，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噢，走吧，我刚才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
“我在想我刚才说过的话。”
“什么话？”单小伊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有人会一直赢下去……我在想，这句话我说得不对。”
“嗯，我们一定不会输掉的。”
单小林捏了捏她的手。他不是这个意思。
在数年前离世的『那位』身上，实验中的所有常理，乃至实验本身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帮我们一把吧。
单小林这样想着，却蓦然发现自己的感情中，竟被掺入了来自风间的怀念，于是顿感惊恐。
因为一直维持着心灵之间的通话，单小伊察觉到了哥哥没来由的情绪，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掌心淡淡的暖意，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放心吧，你没有可能变成风间的。只要有我在。”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
“我知道的。”
如果人死后有流连不去的鬼魂，那么E3区的纪念碑走廊或许会是圣心医院最热闹的区域。他们死于非法实验对身体的摧残，死于意外或疾病，或是死于早期人造人不完整的寿命，他们有的还是幼童，有的是花季中的少年和少女，有的仍保留着生前的容颜，有的只剩下裸露的大脑，在防腐液中漂浮着，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向现实的维度诉说。
他们一定很辛苦吧，一定反抗过吧，在本该青葱如雨的岁月里，一定也有喜欢的人和喜爱的食物吧，他们认识彼此吗，在生前是好朋友吗，如果圣心医院的一切都被从时间轴上抹除的话，现在的他们会上学，会毕业，会遇上让自己脸红心跳的人吗，会在午间慵懒的阳光下捧着书本徜徉于幻想世界，抑或是在雨天的无人公路上捏着摩托车的把手尽情奔驰吗，咬着耳朵骂着脏话吐槽自己讨厌的家伙，为了一天的假期和一页纸的作业苦恼着，小口小口啜着有点烫的锡兰红茶，歪着头用手指在窗户的白雾上勾勒着意义不明的图案……
这样的生活……
单小林重新抬起头，不再躲避来自天人两隔的玻璃幕墙另一端，那些空洞的视线。仿佛一场肃穆的默哀仪式，作为多年以后的后辈，在完成他们那未竟的抗争之时，代这不公的人世向他们说一声抱歉。
终于，走廊尽头的亮光从最初微渺的光斑渐渐放大。一时间，眼睛还有些不适应。
“那……那是……为、为什么我们在里面……”
单小伊微颤指尖的延长线上，漂浮着她不着寸缕的遗体，身上伤痕累累，胸膛诡异地塌陷下去，而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毫无疑问属于她自己。她瞪着玻璃幕墙，一时间感到十分荒唐。
“喂……那是谁啊？我、我可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对吧？”
“你现在也破破烂烂、满身是伤的，和她比起来，不但形似，而且神似。”
“这个时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用害怕，是克隆人啦。”
“莫名其妙就被克隆了一遍，这也很可怕好不好。”
“哇哦，我也在里面，看起来比你更惨，都少了一条腿。”
单小伊“啊”了一声，把手机往旁边照了照。
“是吧？看起来好劲爆对不对，像男美人鱼。”
“不要故意说得这么轻松啊……”
单小伊的目光挪到尸体的铭牌上。
“实验体X014号、实验体X013号……总感觉有点熟悉，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歪过头去看小林哥哥，他却把目光挪开，没有回答。
单小伊挠挠头，总觉得事情变得有点奇怪。
走廊的尽头是圣心医院E3区的甬道入口，兄妹两人推着转运床上不省人事的单小喵搭上甬道，在轻微的嗡鸣声中穿越梧桐岭的山体。
忽然，她修长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无人察觉。
“风间老师，叶老师，你们来了。恭喜啊，叶老师！”
单小伊一行人才刚在办公区露面，就有人主动迎上来，他一袭白衣，戴着徽章，一身行头和护士一模一样，从熟稔间带着恭敬的语气看来，应该是和医生走得颇近的下级。
“他叫杨代，是叶比较欣赏的学生之一，”单小林用心灵通话告诉单小伊，“这里的人从属于叶的机构，我都不熟，所以得你来说话。”
“你有风间的记忆，我什么都没有。”
“你也想要吗？”
“鬼才想要。开个玩笑啦。”单小伊切换到认真模式，“他一上来就喊我们风间和叶，显然对他们的实验一清二楚。我猜测，医生把手术后的交接安排给了他来做。”
“嗯。他知道医生计划夺取你的身体。”
单小伊拿出毕生的演技与他亲切地打了招呼，单小林则是礼貌性点了点头，忽然，旁边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个年轻女性，她看到单小伊，笑得合不拢嘴，一副想摸她的脸，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克制住双手的样子。
“哦呵呵……是叶老师吗？叶老师您的声音……好好听！我好喜欢！呵呵……”
单小伊摆出尴尬的表情。
单小林告诉她：“她是刘澜，也是叶的机构里的人。”
“小师妹不要胡闹。”杨代无奈，“叶老师，您不在的这段时间，理事会传来消息，命令我们尽快撤离，启动β-103应急预案。现在资料和关键设备都已经转移完毕，我们也尽快出发吧。”
单小伊佯装疑惑：“撤离？外面的情况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
“噢，在您手术期间，理事会下达的命令，说是上面迫于压力要查我们。”
“唉，真遗憾，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真理之下的意义，”刘澜叹了口气，她张开双臂，意欲拥抱巨型玻璃罩中的奇怪组织，“ExteriorCerebra，多美丽啊！话说，这玩意怎么办，怎么说都得想办法搬走吧？”
杨代说：“时间上几乎不可能。按照应急预案的安排，毁掉吧。自毁时限设定在一个小时，反正这种程度的半成品，要复现并不是难事。”
“什——么——？！”刘澜夸张地抓住杨代的衣领，“毁掉？你这是在犯罪！你这是在对此世间全部美好做出不可饶恕的亵渎——哎哟！”
杨代照着师妹的脑袋敲了一下，刘澜立马恢复了正常。
他点开信息窗口，展示甬道外围的监控，军队已经在陆续撤离，警方和联合调查小组交接工作的画面映入眼帘，背景音是周围民众愤怒的呐喊。
“你们先撤吧，我们还有实验体来源的资料需要处理，稍后从E3区走。”
“风间老师您放心，关于人造人制造的所有记录，我已经……”
单小林挥了挥手，打断了杨代的话。
杨代立马打住，不再废话：“明白。我和师妹先走一步，遇到紧急情况再联系。”
刘澜忍不住说：“除了用人造人之外，之前不是还直接从外界捕捉实验体吗？那个人口贩卖组织，我讨厌跟他们打交道，说话缺乏应有的客气。我说，要不直接把他们卖了干脆？”
杨代耸了耸肩，看样子已经习惯她不着调的样子。
刘澜看到他的眼神，吐了吐舌头：“反正也用不上他们了嘛……”
杨代看见“叶老师”的脸色有些不悦，连忙拉着刘澜离开了。
“我的小师妹啊，你不要总是这样，也让我和老师省省心好不好……”
“我又怎样了，你再说一遍，我又怎么你了……”
……
……
“人口贩卖组织，人口贩卖组织，我们是被绑架进来的吗？他们把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单小伊的脸色泛白，喉咙堵堵的，仿佛心被攥紧。
“从资料库里查吧，你现在有叶的权限了。动作快一点，他们设定了自毁程序，待会可能会爆炸。”
“爆、爆炸？我知道了，调取实验体51号、52号的所有资料。”
单小伊花了一会儿才学会检索系统的使用方式，忽然，信息窗口中弹出一个视频通话，是杨代打来的。单小林接通电话，示意单小伊专心查资料。
“喂，叶老师、风间老师，小师妹在你们那里吗？”
“刘澜？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
“我不知道啊！我也以为她一直跟着我，可走着走着就没影了！我以为她是回去找你们了，也不打声招呼！”
“刘澜不在我们这里。我只说一遍。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有了。”面对风间的风格，杨代显得格外紧张。
“一群废物。组织上一片混乱。看来自从把军方的人从核心圈里排挤出去之后，你们是安逸得太久了。”
单小林直接挂断电话，凑到单小伊的信息窗口前，她指指屏幕：“查到了。”
单小林看上面的字，然后看单小伊。
对于父母双亡的噩耗，单小伊的反应却没有意料中大，她抿了抿嘴唇说：“又是这套关于交通事故的说辞，什么乱七八糟的。外面的人也是这样，一群大骗子。”
“我也不记得发生过车祸。”
“小林哥哥，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我是清楚地记得，根本没有什么车祸。4月20号那天，我们在月亮河公园玩，晚上还看了电影，吃了冰激凌。”
单小伊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知是为了说明情况，还是在下意识说服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圣心医院伪造了一起交通事故，为了把我们抓进来。的确，他们的组织不仅染指军方，在警方和政界也布有势力。他们有这个能力。”
“嗯。”
“有一个问题，假消息在外界放出来就行了，但这是他们自己的资料库，为什么要哄骗自己？”
“可能医生他们不想让手下知道得太多。”
“无关的人根本没有资料库的访问权限，除了理事会……叶好像的确对理事会有所隐瞒。”
“理事会是医生的上级？”
“嗯。”
“那么目的就很明显了！”单小伊振奋起来，“医生瞒着理事会抓住了我们，想独占我们的身体。不然的话，理事会可能命令他把我们的身体献给更大的人物。”
“很合理的逻辑。毕竟按照风间的理论，不是所有实验体都适合用作意识转移。我们比较特殊。”
“唉，说到底，还是没有爸爸妈妈的下落。咦，后面还有一页，好像都是一些……日志？”
129-04-2017:56:43
对月亮河分部报告的两名危重患者进行DNA检测。
姓名：单小林；公民编号：……；姓名：单小伊；公民编号：……。
可能具有较高价值，建议集中资源进行抢救。
129-04-2018:20:14
姓名：单小林；右侧下肢粉碎性骨折；股动脉大量出血；腹部有贯穿伤。
姓名：单小伊：胸骨因外力断裂；内脏有不同程度破损。
手术室中检测到异常精神力场，推测与患者有关。抢救难度：极高。
129-04-2019:03:26
经检测，两名患者确认为121年自E3区遗失的X013、X014实验体。
力场亲和性：高。可解析性：极高。CPT值：极高。
确认具有TXY计划的实验价值。
两名实验体的CPT值均呈现异常状态，远超过相同基因序列的其他实验体的平均水平。推测为后天原因，具体不明。
129-04-2019:53:34
按目前趋势推断，实验体X014身体机能即将停止。
建议紧急启动TXY计划第一阶段实验。
129-04-2020:06:02
第一阶段实验已启动。
源体：实验体X014。受体：实验体52号。
由于X014的状态较差，为了提高成功率，选择了同一时段制造的实验体作为受体。基因序列相似度与克隆体相等。导入模式：同源导入。
129-04-2100:07:18
同源导入成功。
源体：实验体X014。受体：E2区实验体52号。
受体已苏醒，有简单意识。拟对导入过程中的记忆缺失进行覆盖性修复。
第一阶段实验确认成功。
源体已死亡。
129-04-2100:43:20
拟对实验体X103进行第一阶段实验。
……
……
“疑点太多，来不及细看了。用手机拍下来吧。”
“嗯。我还想找一找人口贩卖组织的信息。说不定爸爸妈妈的下落跟他们有关。”
“好。动作要快。离自毁的时间不多了。拍完我们往E3区的出口走，那是风间的专用甬道。”
单小林叹了口气，他犹豫着，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只是沉默，看着妹妹埋头专注盯着屏幕的小小身影，眉间满是忧虑。
【2.2.2】
圣心医院E3区。甬道入口附近。
“这里……好黑。”
“害怕吗？”
“害怕走路撞到。”
“我们扶着墙走。”
“墙壁好像是透明的。是玻璃做的。”
“玻璃墙的另一边是什么？”
“看不清楚。”
“手机还有一点点电，看我的……呜哇！”
单小伊摸出手机，白光映照下，只见一个小孩漂在水中直勾勾盯着自己。
“这是什么东西！标本吗？”
“你看这下面，有字。什么……纪念……什么什么的。”
单小伊举起手电环视一周，然后对准他指的方向。
整条走廊宛如海洋馆，透过两侧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不明液体浸泡着各式各样的人体或者生物组织，每个标本的下方都用一个不起眼的铭牌镌刻着字迹。
铭牌上的字小且模糊，与其说为了纪念，不如说是为了忘却。
纪念……圣心医院E3区……Y-106号实验体……感谢……EXT计划……无私的奉献……
118.2.26——119.5.12
“后面那是……生卒日期……”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单小林的牙齿都在发抖。他攥紧了拳，明明风间的记忆就在心里，他却一直下意识地逃避着真相下赤裸裸的血腥，只是随着风间的思路，把实验体当作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们的邪恶，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小林哥哥……我在想，要是没有……要是我们失败了……我们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单小喵会不会也……”
“嗯，会的。圣心医院E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一次又一次的测试中，胜者暂得喘息，败者失去所有。通过一个阶段的实验代表你的价值水涨船高，但没有人会一直赢下去，他们会毫不吝惜地榨取完你的所有价值，直到油尽灯枯。”
“小伊，我很生气。”
“我也是。风间和叶，都是坏人，很坏很坏的人。还有杨代和刘澜。”
“嗯。”
“小林哥哥，不要发呆了，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噢，走吧，我刚才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
“我在想我刚才说过的话。”
“什么话？”单小伊打破砂锅问到底。
“没有人会一直赢下去……我在想，这句话我说得不对。”
“嗯，我们一定不会输掉的。”
单小林捏了捏她的手。他不是这个意思。
在数年前离世的『那位』身上，实验中的所有常理，乃至实验本身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帮我们一把吧。
单小林这样想着，却蓦然发现自己的感情中，竟被掺入了来自风间的怀念，于是顿感惊恐。
因为一直维持着心灵之间的通话，单小伊察觉到了哥哥没来由的情绪，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掌心淡淡的暖意，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放心吧，你没有可能变成风间的。只要有我在。”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
“我知道的。”
如果人死后有流连不去的鬼魂，那么E3区的纪念碑走廊或许会是圣心医院最热闹的区域。他们死于非法实验对身体的摧残，死于意外或疾病，或是死于早期人造人不完整的寿命，他们有的还是幼童，有的是花季中的少年和少女，有的仍保留着生前的容颜，有的只剩下裸露的大脑，在防腐液中漂浮着，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向现实的维度诉说。
他们一定很辛苦吧，一定反抗过吧，在本该青葱如雨的岁月里，一定也有喜欢的人和喜爱的食物吧，他们认识彼此吗，在生前是好朋友吗，如果圣心医院的一切都被从时间轴上抹除的话，现在的他们会上学，会毕业，会遇上让自己脸红心跳的人吗，会在午间慵懒的阳光下捧着书本徜徉于幻想世界，抑或是在雨天的无人公路上捏着摩托车的把手尽情奔驰吗，咬着耳朵骂着脏话吐槽自己讨厌的家伙，为了一天的假期和一页纸的作业苦恼着，小口小口啜着有点烫的锡兰红茶，歪着头用手指在窗户的白雾上勾勒着意义不明的图案……
这样的生活……
单小林重新抬起头，不再躲避来自天人两隔的玻璃幕墙另一端，那些空洞的视线。仿佛一场肃穆的默哀仪式，作为多年以后的后辈，在完成他们那未竟的抗争之时，代这不公的人世向他们说一声抱歉。
终于，走廊尽头的亮光从最初微渺的光斑渐渐放大。一时间，眼睛还有些不适应。
“那……那是……为、为什么我们在里面……”
单小伊微颤指尖的延长线上，漂浮着她不着寸缕的遗体，身上伤痕累累，胸膛诡异地塌陷下去，而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毫无疑问属于她自己。她瞪着玻璃幕墙，一时间感到十分荒唐。
“喂……那是谁啊？我、我可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对吧？”
“你现在也破破烂烂、满身是伤的，和她比起来，不但形似，而且神似。”
“这个时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用害怕，是克隆人啦。”
“莫名其妙就被克隆了一遍，这也很可怕好不好。”
“哇哦，我也在里面，看起来比你更惨，都少了一条腿。”
单小伊“啊”了一声，把手机往旁边照了照。
“是吧？看起来好劲爆对不对，像男美人鱼。”
“不要故意说得这么轻松啊……”
单小伊的目光挪到尸体的铭牌上。
“实验体X014号、实验体X013号……总感觉有点熟悉，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歪过头去看小林哥哥，他却把目光挪开，没有回答。
单小伊挠挠头，总觉得事情变得有点奇怪。
走廊的尽头是圣心医院E3区的甬道入口，兄妹两人推着转运床上不省人事的单小喵搭上甬道，在轻微的嗡鸣声中穿越梧桐岭的山体。
忽然，她修长的手指微微颤了颤，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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