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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雨一直下,风一直刮

    【2.3.1】

    狂乱的风在梧桐岭南麓吹起来,重见天日的一刹,刺眼的白光如利刃般在我的眼前划过。

    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

    脸上沁来一丝冰凉,我打了个寒颤。有点冷。

    明明是夏天啊。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与她们挨得更近了些。

    我的小妹,以及和我们一同出逃的53号实验体。

    单小喵在睡梦中瑟缩着,眉头皱得极紧。

    “那孩子做噩梦了吗?”

    单小伊轻轻抚着她的脸。

    我忽然感到有些有趣,她的身材修长,长发及腰,明明比我和妹妹都更早进入青春期的年纪,却被小伊像童稚一般照料着。

    以至于我在字句间,都下意识地选择了“孩子”这样的字眼。

    单小伊连上网络,把手机拿到我面前。

    两人都没有出声,但心灵间的接触比语言更能传达心情和信息。联合调查小组中混杂着来自议会、军方、警方、瀚海科学院、医疗伦理部门、儿童权益保护基金会、网民志愿者、媒体等各个方面的人,单小伊之前要求直接与之前负责她案情的王警官对话,警方却没有传来消息。

    所以我们决定躲开所有人。

    或许是因为做过事前调查的缘故,单小伊似乎对梧桐岭一带的地理环境并非完全陌生,但当我向她抛出这个念头时,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黯然。

    “春游的时候来过一次,低年级的时候,你三年级,我二年级,坐大巴车过来的,本来只允许在景区……老师的讲解很无聊,偷偷溜出来玩,围栏破了个洞,我们钻进去,然后迷路了,找了一天一夜,回去之后被打得很惨……”

    “对不起。”

    “都说了不要对不起。”

    有人说,记忆像一条讨好主人的狗,只要你做出扔的动作,它总会给你叼回来点什么。只不过,我的狗已经被我彻底弄丢了。

    “小伊,我们以前养过兔子吗?”

    “当然没有,老妈对小动物的毛过敏。虽然我是很想啦。”

    “这样啊。”

    “怎么了?”

    铁锈晕染的喜欢,笼中的白兔。

    果然,那是属于风间的回忆啊。

    不是我的东西。

    不是我的东西。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声,雨簌簌而落,起初只是细线,忽然就无征兆地开始倾盆而下,淋得我们异常狼狈。

    单小喵从睡梦中惊醒,我和妹妹飞快地凑了过去。单小喵只是我们私自给她起的昵称,她对此毫不知情。起一个合适的名字是要经过本人好好思考的,在此之前,我们还是按过去的习惯叫她53号。

    其实麻醉剂的药效已经过去好一阵子,只是因为昨夜的歇斯底里让她似乎耗尽了勇气和心力,于是沉沉睡到现在。在我们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单小喵站了起来,然而行动似乎特别费劲。

    “脚崴了吗?那个护士干的好事!”

    单小伊恶狠狠地说。我发现其实她在走路时,也在刻意回避着让右腿发力,运动裤上有暗红色的血渍,果然是带着伤。

    “翻墙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没关系的,只是破皮了而已,我觉得它已经快自己好了。”

    单小伊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因为没有刻意把这类思维活动埋藏在深层,又维持着心灵接触的缘故,我在想什么不难被她察觉。

    雨一直下,风一直刮,又有红色的血水混着雨水从裤腿上被冲刷下来,沿着湿透的小腿和脚踝一路淌下,汇入满地的狼藉。视距内有一栋大礼堂模样的建筑以及数座平房,让人想起乡间校舍之类的地方,但无论是我还是小伊都明白,现在显然不是躲雨的时候。

    从网上流出的画面来看,无论是警方、军方还是其他人都聚集在单小伊潜入时的甬道出口,圣心医院方对局势的控制被单小伊搅乱,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再也没有这么好的逃离机会了。要是等理事会反应过来,发现风间和叶抱着私心的灵魂转移手术,以及我和妹妹并未成功被取代的事实,我们就危险了。

    我不知道其中到底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可以求助的唯有最初负责案情的王警官和孤儿院那位姓柳的负责人——单小伊亲身接触过的那两个心灵。既然他们不在,那就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们或许平庸,或许没有那么善良无暇,或许也有谋求着的利益,或许并非道德模范,但至少在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那时,她看着他们的眼睛,没有找到一丝愧意。

    单小伊苦涩一笑。

    是啊,经历了这些的我们,也只有对这样的人才能投注一些所剩无几的信赖了。怎么说呢,这种出自本能的感觉,就好像大家忽然都不是自己人了,每一次信任,都像一场豪赌。

    真奇怪啊,单小伊想,明明瀚海城就是我们的家。

    风雨如晦,山路泥泞起来,我似乎听到石块从悬崖滚落,身旁的妹妹却说那是心理作用。我们抛弃了转运床,她在左边,我在右边,中间搀着虚弱的单小喵,但我们之间的对话也不需要依靠声音。

    “啊!”

    单小伊的惊叫几乎被雨声吞没。因为踩到了一块光滑的石头,我和单小喵撞在一起摔了一跤,连带着小伊也扑在地上。我和小伊都不完全不是力气很大的体形,而下坡路本就容易摔跤,出现这种情况并未让我特别意外。单小伊最先爬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在我面前蹲下问: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因为摔疼了的缘故,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用心灵抛给小伊一个“我还好”的讯息,等痛觉稍微消退之后,才握着妹妹伸出来的手。单小喵害怕极了,伏低着身子惊恐地道着歉,她身上还穿着圣心医院的病号服,窈窕有致的身躯似裹着湿透了的大号塑料袋,她驼着背,脑袋埋得很低,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她才最像我们三人中的大姐姐,却露出如此不知所措的姿态,让我很难想象她和昨天深夜疯狂扑向医生的野兽般的少女居然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是在自责吗?觉得自己拖后腿了吗?人的性格由经历决定,单小伊摸着自己红肿初褪的脸庞,回忆起昨夜对自己遭受的无意义的殴打,于是不难想象这孩子平常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岁月本该青葱如雨,而她却因荒唐的计划而生,没日没夜重复着无出路的苦痛,更可怕的是从未感受过亲情和温暖,连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不像我和妹妹这样还有希望支撑着自己,久而久之只剩下崩坏的心灵。

    “当我们的家人吧!”

    雷声滚滚而过,我诚恳地望着她颤抖的瞳,与此同时,单小伊的声音在我们心里响起:

    “没错!家人是不会互相责怪的!”

    “家……人?”

    我们会变成家人吗,我们还能有家吗,假如连『那个』秘密都被公之于众,瀚海城还会接纳这样的我和小伊吗,我们是人类,还是人造的……别的东西?一切都不得而知。暴雨在林间汇起涓涓水流,因为裹着着泥土而呈现浑浊的黄色。

    “不要沿着山谷走,我们沿着山脊下山。”

    在我的建议下,我们艰难地转移到另一条路线,风呼啦啦地吹过来了,雨水蒸发带走身上的热量,我冷得发抖,于是和单小喵贴得紧了些。突然,单小伊警觉:

    “前面有人!在树丛里!”

    “怎么办?”

    “别害怕,他们好像不是……醒着的。”

    她对心灵的感知能力一向比我敏锐一些,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果然有陌生的气息,我们伏低着身子摸了过去,只见数名穿着制服的男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这里一共有三个人,前面的歪脖子树下还靠着两个,没看到流血,应该没有死,只是昏倒了,除非有内伤或者中毒。”

    单小伊准确地汇报着情况。我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从他们的统一着装和精干的肌肉线条来看,很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然而此刻以如此无助的姿势躺在倾盆大雨里,任由泥水漫上脸颊直至灌进呼吸道。单小伊犹豫着,最终还是冒着弄醒那人的危险把他的脑袋扶了扶,她咬了咬嘴唇说:

    “也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圣心医院的人。”

    我从男人的制服里翻出一个形似二叉树的徽章,与护士身上的不同,它还带有一些意义不明的纹饰,似乎代表着军衔或者某种等级。此外,他的腰间还插着一把激光枪。另外四名男人身上也配着同样的枪。

    单小伊把手枪从枪套里拔出来,顿时发现:“这不就是——”

    “没错,和你那把一模一样!”

    她带进来的手枪模型在与医生的乱战中被我拿到,然后顺手丢在了灵魂转移手术的房间——那时我还在伪装着风间的身份。现在我可以断定,那把模型完美地模仿了圣心医院武装人员的制式配枪,不管是结构、重量都分毫不差,若没有扣过扳机,几乎不可能知道它实际上是发射不出任何高能激光束的。

    “这样一来,我进来时挟持的那名助理为什么这么怕我,也就解释得通了。他以为我把外面的军人杀掉了,还抢走了他的枪。我们是实验体,是神秘的怪物,我轻轻拨动了他心里的恐惧,在他眼里,我就已经是魔鬼了。”

    单小伊若有所思。她一直感到有些奇怪,虽说彼时已是深夜,但在从景区一路深入梧桐岭自然保护区的过程中,一路上居然没有遭到任何像样的阻拦,按理说这种逍遥法外的机构不可能没有守备,不知是风间和叶做好了安排故意钓她上钩,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原因。而我则在想另外的事情。

    她说过,同样的手枪模型,我也有一把。那是爸爸当做玩具给我们的。

    说来也对,身为实验体的我们,如果父母对圣心医院相当了解,也不是很令人惊讶的事情。

    想到父母的话题,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却不是因为伤心——连他们的脸都想不起来的我,完全不会因为他们的存在与否产生心情上的波动了。

    我只是害怕看见单小伊难过的眼睛。

    无论如何,三人逃离的我们至少没有迎来最坏的结局,只是有些因果依然成谜,或许是因为疲惫了吧,单小伊忽然叫了我一声,不是用最高效的心灵交流,而是通过有些嘶哑的嗓音。

    “小林哥哥。”

    雨一直下,我“嗯”了一声,仅仅是为了表明我能听见这一事实,只听小伊继续说:

    “幸好有你发的那封邮件……不然……不然我们……”

    “什么邮件?”

    “这个地方的位置坐标……你发给我的。是做完手术之后的事吧,他们以为你已经被风间替代了。”

    “不,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一旦通讯记录被发现,我的伪装就彻底完蛋了,我不敢冒险。”

    “我以为是你哄骗叶用这种方法,引诱我自投罗网。”

    “怎么可能,坐标暴露是很严重的事情,叶绝对不会希望因为这个被理事会问责。”

    “那为什么……”

    6月7日的晚上,单小伊收到记录爸爸惨状的一封匿名邮件,而在6月9日她又从单小林的邮箱地址收到一组坐标,她对圣心医院的所有抗争和反击都从这两封邮件开始,尤其是那组坐标,没有它,她什么也做不到。哥哥说发件人不是他,那究竟会是谁?单小伊想不明白。

    “轰隆隆——”

    又一阵雷声响起,突然,单小伊大喊:“小心!”

    两只手紧紧搂住我的肩,心灵刹那间相接,精神力场形成的屏障瞬间笼罩住我们的脑海,与此同时,不可见的冲击波横扫而过,环抱在一起的三人如同飘摇的小舟,在有形的暴雨和无形的浪潮中翩然欲坠,然而最终还是合力把它挡在了脑海之外。

    『鎴戔€斺€旀浜€斺€\ufffd』

    不,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挡住,我已经听到了那冲击波穿透屏障传达到我心灵中那不可名状的嘶喊,无法用声音形容,难以用文字描述,我唯一能感受到的信息,是一股宏大的自我毁灭的欲望,只是沾染了一瞬,我的脑袋就像要炸开一般。

    “让……我……死……”

    身边的单小伊喃喃说道,我连忙将她晃醒,她也和我一样,因为好奇而尝试理解那嘶喊中的信息,却连思维都险些被它同化。它的力量,足以控制我们的心灵。

    “失控的精神力场……是E2区的方向!”

    难道圣心医院E2区还有活着的能力者吗?不,不对,这种力量,这种连远在数公里外的我们都险些被侵入的精神力场,根本不是人类能达到的地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向我们出逃时的方向望去,忽然,一道白色光焰冲天而起,一闪而逝,过了数秒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

    不,不是雷声,这次毫无疑问是一场剧烈的爆炸,远处,滂沱大雨中竟亮起点点火光,地面似乎颤抖了一瞬,有什么东西发出了阴沉的呜咽,我拉了拉单小伊的手,喃喃说道: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傻掉了吗?”

    “快跑!”

    我们不顾一切地往梧桐岭外围冲去。因为三人中有两人的腿脚上都带着伤,我们完全是连滚带爬的状态,一路上撞上了什么,被什么东西划到,摔了多少次跤这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泥石流滚滚而落。

    【2.3.2】

    高跟鞋跺地的声音重新打破了圣心医院E2区走廊的寂静,白光渐变亮起,一间间实验室被清理得空荡而萧索。

    上面的人已经顶不住压力,一个小时以内,对机构的全面搜查将会强制执行,梧桐岭外围的安保部队已经开始撤离,依照理事会的意思,能搬走的设备和资料都已经被转移,无价值的则安装了微型的电控炸药,离自动销毁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舆论风波总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淡去,那时机构的建筑和设施或许能被再次起用,因此炸药的威力做了精确的控制以保证不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各方势力心照不宣地留给联合调查小组的,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城。

    通往E3区的纪念碑走廊中,在玻璃幕墙之后那一具具残缺的尸体安静地漂浮着,走廊尽头,单小伊和单小林两兄妹的脸也空洞得一如既往,十分钟后将亮起的火光即代表着他们在世间曾存在过的痕迹全部化为灰烬。或许当初是带着恶趣味希望向实验儿童们以非自愿的方式对人类进化工程做出的贡献致以谢意,抑或是为了向这个世界展示自己神明般的手笔,叶一直收集着经由他手的所有实验体,将被榨干价值的他们制成标本还立了碑,但若是有人经过E2区的某间手术室遇见了那具枯槁或许已经发出异味的苍老尸体,便能发现真正的神来之笔或许并未握在他的手里。

    而在301实验室的环形大厅中央,同样的玻璃罩内漂浮着的是某种难以名状的肉瘤,它的主体似乎原本是一颗硕大无比的粉色大脑,满是褶皱的组织不受控制地围绕着它加倍发育并纠缠成扭曲的形状,在各种令人费解的部位还长出了暗红色的球状或柱状角质,以及规律跳动着的白色和淡红色瓣膜。它的出世始于对能力者的脑科学研究中某个分支课题,希望找出异能脱离人类(能力者)这一载体独立存在的可能性,到头来却培育出这么一个诡异的怪物,能做到的仅仅是在电极刺激下释放出无规律的电波和意义不明的精神力场,虽然这项课题的研究价值还大有可为,但其重心已经由精神力场的发生器官转向精神力场诱发异能的规律本身,至于这个肉瘤则已经是价值归零的失败品。凡是无价值的,大可以直接放弃。

    距离引爆时间还剩5分钟。

    无价值吗?不,它是活的。她想。

    脸紧紧贴在玻璃罩上,直勾勾的眼神中写满了痴迷,那贲张律动的血管与潜藏的神经束,散发出的精神力场似乎在她脑中激起令人兴奋的共鸣,那是生命的旋律,她想,它是崭新的生命,我就像母亲。

    距离引爆时间还剩3分钟。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赋以心潮澎湃的仪式感,刘澜对着反光的玻璃罩补了个妆,口红勾勒起翘曲的线条,艳红的唇似在放肆地燃烧。老师是错的,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是错的,我是对的。杂乱?无意义?深度分析当然无法理解它散发的精神力场,因为原始学习数据全都源于能力者,源于人类,而它,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们无法理解,你们妄自断定,你们犯下了傲慢之罪。

    距离引爆时间还剩1分钟。

    “你在干什么?赶紧给我停下!”

    无视了广播中理事会成员震惊却依然高高在上的呵斥,双手中的太平斧如脑后长发般扬起,刘澜对着中控室敞开的网络电缆箱狠狠砸了下去,虽然理事会一向宣称因对下部机构负责人的自主权给予充分的尊重而没有留下程序上的后门,但物理切断永远是隔绝远程控制最稳妥的手段。紧接着,她扳下紧急闸刀,十二扇560mm厚的合金闸门缓缓合拢,封死了所有甬道。

    距离引爆时间还剩30秒。

    “小师妹,我求求你别胡闹了!你没有这个权限!”

    刘澜微讽一笑,她不喜欢这个代表着等级制度的称呼。那是杨代的声音,那个将门阀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家伙,总是跟在上级的屁股后面总结归纳,然后对着下级的工作指指点点,哪怕能拿出手的为数不多的实质性成果是那么平庸,也能显得自己像是领导者之类的角色,在他嘴里我可能永远都是个想法不切实际的小疯子吧,永远都在胡闹。不,我是天才,我是它的缔造者,它绝不是无价值之物,老师也没有资格去定义,你更没有,你们只在意它对TXY计划的意义,却对诞生自它的更重要之物视而不见——自我意识!

    距离引爆时间还剩10秒。

    “自毁程序终止成功,引信已进入失能状态。”

    在监控画面的另一端,杨代惊愕地望着那个化着凛冽的妆,在十分钟内把圣心医院E区的所有条例全部违反了个遍的小师妹,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电控炸药已经全部解除,然而她毫无停手的迹象。

    “警告,警告,您正在进行的操作为高危操作,危险等级三,请确认权限。”

    “QWERTYUIOP,ASDFGHJKL,秘钥验证成功,即将解除301-A收容装置的约束力场,请确认。”

    “即将对301-A收容装置电极施加Leaf泛式电波,警告,此为高危操作。”

    指尖微微颤抖,刘澜按下信息窗口中央的“确定”键。

    做完这一切后,她张开双臂,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幕墙另一端那虬结纠缠的粉红色肉体,眼里写满陶醉,哪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都绝对无法容许。

    请苏醒吧,我所创造的,崭新的生命。

    【2.8.1】

    它活过来了,它醒过来了。

    301实验室的十一级约束力场逐层解除,刘澜瞪大着眼睛,明明没有可见的肢体,她却似乎看见营养液中的巨脑挥舞着一种名为『手』的概念拍打着舱壁,抒发着它难以名状的渴望。

    下一刻,宏大的精神力场如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屏蔽头盔上冒出过载的电火花,两眼霎时陷入空洞,与此同时,就连梧桐岭外围的调查记者、警察和官员等人都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她低下头,又抬起头。

    “小师妹!刘澜!刘澜!”

    “E2区的负责人在吗!马上给我报告现在的情况!”

    “老师不在,现在由我全权代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再说一遍?!”

    “信号干扰严重,探测单元全部失联,我只能猜测!301的组员似乎释放了EXT计划的缺陷造物,后果不明!”

    从强烈的电磁干扰中恢复过来中的广播中传来紧张的对话,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但在此时的她耳中只是一片无意义的嘈杂,海量的信息流正向着脑海疯狂涌入,两眼空洞无神,她已经成为它的『肢体』了。

    『哥,我害怕,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要回家,我想妈妈。』

    『什么是,妈……妈?』

    『我不要被打针,好痛,真的好痛。』

    『我的头要裂开了!』

    『把他们的针和水箱砸个稀烂!』

    『小安被带走了。没有回来。』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好想快点死掉,死了就不会头痛了。』

    『死也好痛,我怕。』

    『要是我们没有被生出来就好了。』

    『从来没有存在过就好了。』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让我去死。』

    『你们都应该去死。』

    此刻,圣心医院周围所有人的意识都充斥着巨脑那无可抵御的、万千的愿望。

    『请让我、如未曾存在般消亡——』

    那是不知多少实验儿童的残念,被巨脑学习、模仿,最终汇集成一股毁灭与自我毁灭交织的、诡异的自我意识,并受生物的繁殖本能驱动,试图以精神力场为媒,以这股意识同化周围的一切,连幸运地提前一步逃离的三名能力者都只能勉强抵挡,至于距离更近的人类,即使戴着屏蔽头盔,也无法逃脱被控制的下场。

    然而,在圣心医院E1区的废弃花园,背着双肩包的青年只是晃了晃脑袋,他站在小木屋的二楼背对着窗外,背包已经被塞得鼓鼓囊囊,像入室的小偷,卡通玩偶、草稿纸、日记本、吊坠、一些少女的衣物,似乎都是些无用的东西,唯一可能值钱的是电脑的硬盘,除了面具下的神色有些复杂之外,他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例外仅此一位。

    301实验室,化着浓妆的女子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脸上的血色仅余唇上那一抹妖冶的红。

    梧桐岭外围,受影响的人群均出现了手法各异的自杀行为,事后有人惊恐地把未上膛的手枪从自己的太阳穴移开,有人则永远无法醒来。

    “致命缺陷依然存在,但不必遗憾,我们尚未失败,而是离成功越来越近。”

    在十一级约束力场下的测试实验后,老师曾这样说,利用精神力场控制人类思想的力量并非遥不可及,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可控的程序。我们在创造一双看不见的手,从操纵政客的心灵开始,我们将掌握整个瀚海城的秩序。

    真是可笑,这重要吗?从发现这双手活过来的那一刻起,她的目标就悄然变化了。

    刘澜死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她如愿见证了亲手创生之物的苏醒,她聆听了『它』诱人的呼唤,然后死去。她双眼暴突的身体砸落在玻璃罩前发出“嘭”一声闷响,被夺走意识的前一刻,她终于理解了那被其他人断定为无规律,自己却坚信有生命的精神力场中所蕴含的、万千的愿望——自我毁灭。

    她把自己掐死了。

    然而一切尚未结束,第二浪强烈的电磁干扰以301实验室为中心再度爆发,与第一浪不同,这次影响的标靶是电子设备而非人类。由于网络电缆已经被物理切断,理事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将整个E2区的机器人和电子设备据为己有。

    E2区的物流效率从未如此高过,『它』在计算,『它』的目标精准而明确,短短十分钟内,被聚集到301实验室的除了装配在各处的电控炸药,还有104库房、209库房、326库房,甚至存放在E3区的所有危化品,比起那些以吨为单位计的硝化棉、硝酸钾、碳化钙,原本用来销毁证据的电控炸药不过是充当引线罢了,伴随着最后一浪精神力场的爆发,玻璃罩被打碎,液体漫地而流,整个梧桐岭的人类,都听到了『它』包含痛苦、绝不原谅的道别。

    『鎴戔€斺€旀浜€斺€\ufffd』

    『再见了,世界。』

    下一刻,火光冲天而起,整个世界都在晃动,E2区的地下建筑轰然坍塌,在滂沱大雨中,山体向下塌陷,巨石与泥土裹挟着沿途的所有物体滚滚而下,与此同时,小木屋中的青年脚尖点地跃向窗外,飞往幽暗的天空。

    震源深度:0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