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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锈剑

    这是一把爬满锈的剑。

    金色的剑柄已褪去光泽,成了病殃殃的淡黄色,三尺长的古旧剑身,生满了铁锈,正如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媪,面上又长满了黑雀子一般,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典当行的钱掌柜拿着这把剑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除了沉,实在找不到其它什么优点,抬起头道:“老弟,此物卖相一般,最多三两银子。”

    高高的柜台外趴着个蓬头垢面的独眼汉子,鹑衣百结,汗气扑鼻,不知已有多久没洗澡了。这时听了掌柜的话,一只迷离的眼神终于看了一下钱掌柜,淡淡道:“哦。”

    掌柜的试着问道:“还是死当?”

    那汉子唯一的左眼眼皮都懒得抬,懒懒应了一声:“嗯。”

    掌柜的马上拿起毛笔,仔细写了一份契据,交给汉子看:“您看一看,没问题的话,画个押吧。”

    汉子看也不看,拿起笔在上面随手画了个“十”字,钱掌柜收回契据看了下,道:“好嘞!”又招呼过来一个店伙,附耳交代了几句,那店伙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奉上一小袋碎银,笑道:“您点一下。”

    那汉子缓缓抓起银子扔进怀里,道:“谢了。”已趿着草鞋转身离开。

    这是在金昌城内,虽然做生意的多为汉人,此地却与中原隔了千山万水,隶属于西域小国西陵。西陵国本土教派为金摩教,国王却偏喜中原汉人的道教,故金昌城中虽多为汉人,国王却不忧反喜。

    金昌城内势力最大的乃慕家,据传家主慕秋雁道法高深,可御剑腾云,上天入地,更是做生意的不世奇才。一座荒芜落后的金昌城,在他来此后二十年里,竟越发繁华起来,直至今日的物阜民丰,已成了西陵王国仅次于都城的第二大城,城中十之五六的产业,均为慕家所属,包括这城中最大的典当行“开元当铺”,也包括最大的酒楼——“星落天”。

    星落天的酒并不比别家的酒好多少,只是它的品类多,酒具奢华,才得以使顾客络绎不绝。里面有猩红的软毛地毯,香炉里袅袅的紫烟,光滑如婴儿皮肤的檀木桌,晶莹剔透的琉璃杯,还有个刚从典当行里出来的邋里邋遢的眇目酒徒。

    这的客人喝的是韵味,饮的是身份,这酒徒却似乎只为沽醉而来,但只要有钱,小二就得乖乖伺候着。

    忽听门外一阵喧哗,五六个剑客簇拥着一对俊男玉女进来,男的只十七八岁,眉目如画,仪态潇洒。女的似有二十来岁,桃腮带笑,一袭黑衣更显得她肤光胜雪。那男子一进门便叫道:“老赵!来七壶‘七尹酒’。”边说边携着女子的手往后堂走去,似乎并未看到满座客人,掌柜的堆起满面笑容,道:“好,好!公子后面请。”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后堂,那里有为更尊贵的客人单独设的酒馔。

    众酒客似已司空见惯,并不奇怪。里桌一位红衣少女却道:“爹,这对男女是什么人?好大的架子呵。”她对面坐着个青衫老者,头发花白,面容和蔼,这时听了少女的话,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微笑道:“你倒是先猜上一猜。”

    红衣少女眼波转动,想了一会儿,忽道:“该不会是慕家的独苗慕云吧?”老者哈哈一笑,又低声道:“不是他是谁?听说这小子不学无术,沉迷酒色,至于那女的,八九便是……”说到这,老者满脸讥讽之意,一口将酒饮干,不再往下说了。

    那少女呆了半晌,道:“时常听闻慕家家主慕秋雁是个人物,怎地调教出这么个败家子儿来。”

    老者敛起笑容,不悦道:“怎可乱了规矩,直呼其名?”

    少女愣了一下,嗫嚅道:“是,女儿口误。”说罢忙起身为老者斟满了酒。

    后堂一个房间。

    华丽的房间。

    金樽,玉浆,麝香袅袅。

    黑衣女子依偎在慕云怀中,两只纤纤玉手遮住一对酒盅杯口,笑道:“好了,睁眼吧,猜猜哪个是空的?”慕云睁开眼来,目光在两只酒盅上犹豫了一会儿,指着左边一只,道:“是这个吧?”

    女子吃吃笑道:“问我做甚?我又不会告诉你。”慕云也笑道:“那就再赌一次。”说着轻轻将女子玉手扶起。

    只见右边小盅内干干净净,左边小盅内却有琥珀色的酒水微微波动,如清风拂过宁静的湖面,微微悸动,亦如黑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荡人心神。

    女子娇笑道:“你又猜错了……”缓缓捧起酒盅,送到慕云嘴边,慕云苦笑着饮完这一杯,扶额道:“看来是真的醉了。”

    女子放下酒盅,微微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不知道。”

    “想必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也不知道。”

    女子看着慕云,似乎充满了好奇,道:“那你怎么就带我来喝酒?”

    慕云笑道:“我从不会拒绝女人,何况又是个绝色美人呢?”

    他忽然已吻在那柔软的唇上,如吻在红艳的玫瑰花瓣上一般,悄悄地,静静地。

    女子双颊生晕,两手扶着他的面庞,也轻轻地吻着,香炉里肉眼可见的紫烟,如梦般缠绕着二人,一丝一缕,缥缈似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唔!”一声闷哼,慕云忽全身大震,只觉两处太阳穴在女子双手指尖下一阵剧痛,如针扎剑戟般,登时全身酸麻,呼叫不得,女子却仿若不知,仍是闭目吻着。

    慕云心中叫苦不迭,想要推开那女子,双臂却如软泥一般指挥不动,此时终于对女子身份产生了好奇,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麻痒的感觉蠕动着,由女子指尖直往太阳穴深处钻去,慕云忽想起一种妖术:将自身真气化作毒蛊,由敌人一些穴道进入,或吞其脑髓,或噬其心神,中蛊之人,必死无疑。

    能做到这的,往往都是一流高手。

    这女子是谁?

    慕云心中充满绝望,暗道:“我若听从父亲教育,学得他些许皮毛,也不会这般容易就中了妖女毒计。”想起父亲,心中万分惭愧,不觉竟已泪流满面,又想到:“此次若能活着,我定要苦练修为,戒除淫色,老实做人,再不惹他老人家生气。”

    这时那女子毒术已完成三之有二,抬起头来,道:“怎么哭了,很痛吗?”慕云作不得声,只拿眼瞪着她,心中不住地骂着,直将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自己脑袋却渐渐有些昏沉了。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道:“傻瓜,你不会死的,你还要帮我对付你爹爹呢,这等好玩的事,怎能没有……”

    话未说完,忽听“喀”的一声,坚实的木门瞬间碎裂,一道白光电掣般闪了进来,直取女子首级,女子面色微变,提起慕云闪了开来,剑光擦过一缕青丝,断发登时四散飘开。

    女子叱道:“哪里来的小贼,敢在姑奶奶面前撒野?”,四周并无人回应,却见那剑光在屋顶盘了一圈,迅速折回,直朝女子刺来。女子怒道:“鬼鬼祟祟的,那就别怪姑奶奶不客气了!”说罢推开慕云,迅速将手腕上玉镯取下,迎着剑光抛去。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片刻间,那飞剑已与玉镯在空中来来回回斗了七八个回合,却丝毫未分胜负。

    女子柳眉微蹙,左手掐着法诀,口中默念咒语,突然一声清叱,玉镯青光大作,微微一曲,化作一条两寸来长的细小青蛇,飞剑正要斩下,忽然青蛇口中喷出一股黑雾,飞剑刚沾上一毫,如临大敌,“唰”的一声,穿破屋顶,破空而去。

    此时屋中断壁残瓦,酒食满地,女子扒开一块碎桌子,提起慕云,喝道:“走!”只听门外一女子声音叫道:“把人放下!”

    女子往外看去,只见一位身材娇弱的红衣少女款款走出,站在门外,女子道:“小丫头,你是谁家的孩子?”

    红衣少女闻言并不恼怒,瞥了一眼慕云,道:“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管把人放下就好了。”女子笑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着左手一挥,地上一只酒壶突然飞起,风声飒然,直朝红衣少女打去。

    眼见要打在那红衣少女身上,少女突然平平伸出右掌,那酒壶到了她掌心前,倏然停住,悬空浮着,她右手一翻,已轻巧地拿住了酒壶,缓缓放在旁边的橱格内。

    黑衣女子笑道:“果然有两下子,不过在姑奶奶眼里看来只是花把式,刚才的飞剑不是你的吧?”

    这时门外风飐青衫,又出现一位老者,身材清瘦,头发黑中杂白,双目炯炯有神,正是方才饮酒的老者,他轻抚胡须,道:“眼光够毒!不愧是‘玉罗刹’阎云栖。”

    阎云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道:“顾秋平!你也要趟这趟浑水?”

    老者怫然道:“趟什么浑水!这小子是我师弟慕秋雁的独苗,是我姓顾的侄子,岂能任你摆布?”

    阎云栖怒级反笑:“很好!那便各凭本事吧!”说罢左手在虚空中一抓,手中竟多了一股黑气,如水墨般在她手中缓缓流转,浓烈的黑气,雪白的玉手,形成极大反差。

    红衣少女戏道:“你要变戏法么?这倒好玩的紧。”

    阎云栖冷笑道:“当然好玩了,这是你们拿命才能看来的东西。”说话间手中捧着的浓郁黑气已缓缓升起,氤氲着散开,成了一个脸盆大的骷髅头,那骷髅两只眼洞内红芒一闪,竟如魔王苏醒,可怖之极,整个宽敞的屋子也忽然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