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宿鸟归飞处
周皓被金海反问，若有所思。
那日被周皓所杀的捕快，由于其身份实力低微，周皓也只能从他身上获知，炼气九品之上有斩劫三境。
既然如今与金海化敌为友，金海愿意讲，周皓也就顺势问道：
“金爷，据我所知，九品之上有斩劫三境。听您所说，难道斩劫之上还有境界吗？”
“应该有，我还在四品时，曾在沙场上见过一位大邺的猛将，攻城时他大刀一挥，炼气九品的脑袋滴溜溜的飞。
我们几个四品的队率凑一堆去偷袭他，人一拳将老汉几人打飞十几米。幸好城下同袍的尸体够多，我落下城头，也只是昏死过去。
醒来时，那位将军竟还在城头血战，我在死人堆里藏了三天，那位将军就战了三天，城头甚至几度易于他手。
大丈夫真当如是啊……”
见金海眼眸中俱是尸山血海、刀光剑影，周皓清楚，金海已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忙提声问道：
“金爷！既然我们无力抵抗官兵，弃村出逃便是，何苦死守一地？”
金海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卒，白山村全体村民的生死存亡，皆系于他一身。
金海喟然长叹一声：“我也想过举村逃亡，了不起再找个偏僻的地方，咱们重头来过。
但进出村子的山路你也走过，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更别提出村后，还有隐匿于山中，择人而噬的妖狼猛虎。
你再看看外面，现下是数九寒冬啊！老幼妇孺就算走得出去，扛得过这要人命的冬天吗？”
金海说到这里，眼底浮起一片赤红：“真不知大辽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们要来，就来好了！想拿村民的脑袋换钱，先从老汉的尸首上踏过去！”
陈年往事扑面而来，周皓看着金海这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他稀疏的白须如风中残烛般颤抖着，浑浊的双目绽出骇人的杀气，隐隐像回到了他年少时的战场。
老兵，白山村的老兵。
周皓之所以是个冷静的人，就是因为周皓讨厌这种钝刀锥心的疼痛。
周皓此时对金海这个小老头怀着无比的敬意，但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萦绕在周皓心头，周皓再度询问：
“金爷，招讨司发兵的消息，村民们知道吗？”
“自是不知，除了猎户们会跟着我出去狩猎外，村民们从未出过白山村。”
听金海所言，周皓心中猜测已有答案，周皓开口道：
“那想必您知晓招讨司发兵的消息，是因为您在城中有内应了？白山村偏僻，村民又从不到城中去，官府如何知道白山村位置的？是不是您的内应出卖了村子？”
金海听闻，悲从中来，哀伤的将遍布青筋老茧的手伸向怀中，道：
“是我的猎人回来了。它告诉了我，乌宁城招讨司发兵一千的消息。”
金海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鲜血淋漓的鹰隼，周皓恍然大悟，难怪木屋快被血腥味泡透了。
可这小小一只鹰雀，如何给人传递消息？难道和那狼王一样……？
见金老爷子满脸伤感，周皓不忍再问，老爷子却捧着鹰尸，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这是我白山村的守护神，从我爷爷那辈开始，赤腰就在这村中，渐渐得天灵地气眷顾，修炼成了通人性、晓人言的灵兽。
我和赤腰为伴四十余年，原以为临终前，能看见它像当初承认我那样，承认满弓继任为村长，没想到……”
金海说着说着，泪水溢出眼眶，顺着深深的皱纹沟壑流下，斑驳了赤腹鹰的羽毛。
木屋内一片死寂。
原来之前自己和庚辰看见的，是这等神骏。
周皓再看向赤腰，似能想象出赤腰孤身深入敌营的样子。在它被敌人发现后攻击后，即使负伤，依旧左冲右突，几番悬停，躲过无数流矢，徒给敌人留下几片鹰羽，几滴鲜血。
尔后力振双翅，在敌人捶胸顿足的哀叹声中潇洒离去。
一声鹰唳，贯穿长空。
在白山村里，无论是人，还是禽鸟，都具有一种未被世俗沾染的气息。
周皓震撼不已。
金海郑重其事的将赤腰尸首放在周皓面前，他不顾周皓搀扶，也跪向周皓：
“公子，我白山村虽小，但也传承千年。白山村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死绝！
老汉活了一把岁数，跪过父母，跪过辽王，这第三跪，便跪给公子。
老汉求公子，给白山村，留条血脉吧！”
雪落千山。
周皓摇摇晃晃走出木屋，任由大雪落满头。
这一夜的雪，落在了周皓心里，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阴影。
日后的辽军不会知道，他们和武王的仇，从这儿，就算开始了。
周皓在婶婶家找到了满弓，这没心没肺的孩子，居然回去吃饭了。
“皓哥，你回来啦？我还给你留了好多菜，快吃，婶婶说不够锅里还有！”
“以后叫哥就行。”看着满弓一无所知的天真，周皓心里不是滋味。
“别吃了，婶婶不是说让你和我去官府当差吗？我问了阿公，阿公很生气，但也同意了，叫我俩要滚今晚就滚。”周皓麻木的动着嘴唇。
“真的！？”婶婶惊讶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菜盘子没拿稳，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哎哟，你就别收拾了，小心把手划着！趁金老头没改变主意，你俩赶紧收拾东西出村！”
婶婶一手拎起帮忙打扫的周皓，一手提溜住满弓，将两人搡进里屋，开始着手替他们打包行李。
她没出过远门，甚至连村门也没出过，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妇。正是因为这点，没什么见识的婶婶，总能知道村里所有大事儿小事儿。
她不止一次的听别人告诉她，村长金海说，等以后满弓长大了，先做三年村长，打三年猎，报答全村养育之恩。再放孩子去外面闯荡，在辽军里成就一番功名。
“功名？功名要是拿娃娃的命来换，这功名不要也罢！”
这话是邻家阿婆讲的，虽然婶婶平日，总和阿婆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对付。但只要讲到满弓的事，两人都会暂时放下过节，齐心一条战线。
自从婶婶有一次梦见，满弓浑身鲜血的从战场回来，半边脑袋都没了，还不忘回家找她要吃的。婶婶就一心想着，该怎样才能让这孩子平安过完一生。
周皓的到来，给了婶婶希望。多好的两个孩子啊，哪怕他们兄弟俩一辈子不回来，只要平平安安活着，不比那劳什子功名强？
婶婶的视若己出，换来的是雏鸟恋巢。
满弓平日被金海洗脑，总说想去山外看看。而今真到了要走的时候，却又不舍起来。
“婶婶，要不我和哥明天再走吧……”满弓有些踌躇。
“不行啊娃，你不知道，人老了一天一个主意。明儿早睡醒，说不定你阿公就不准你出村了！乖昂，听婶儿的。”
婶婶动作利落，不一会儿功夫，周皓二人的行囊已准备得满满当当。
甚至尤嫌不足，眨眼功夫，婶婶又找来两张干饼，串好往两人脖子上挂，不忘絮叨着：
“天冷，多带些干粮。都说穷家富路，咱村太穷，吃的可不敢再少了。”
收拾妥当，婶婶仔细给周皓掖紧裘衣，调整好满弓身上的箭囊，保证走起来不会别着腿。
上上下下好几番检查，确定该带的都带齐全了，婶婶才长舒一口气，眼中虽有不舍，手上动作却干脆的把二人推出门。
“皓子，你岁数大些，心思活，有什么事你要拿定主意。”
“满弓，你年纪小，多听你哥的话。”
“想家了就回来，婶子给你俩留着门。记住，不管多晚，只要你俩回家，永远有口热乎饭！”
“走！快走！再走快些！”婶婶见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声音不由急了起来。
“婶！”周皓走了几步又掉头，转身带满弓跪下，二人重重给婶婶磕了三个响头。
“我们会回来的！”眼见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婶婶抬手揉着眼角，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
渐行渐远，大雪弥天。
周皓抬眼，一轮圆月幽幽，微光照不清前路。
“满弓，别哭，天太冷了，泪水会冻住的。”
再一次离家，不知这次，会走上几千里？
那日被周皓所杀的捕快，由于其身份实力低微，周皓也只能从他身上获知，炼气九品之上有斩劫三境。
既然如今与金海化敌为友，金海愿意讲，周皓也就顺势问道：
“金爷，据我所知，九品之上有斩劫三境。听您所说，难道斩劫之上还有境界吗？”
“应该有，我还在四品时，曾在沙场上见过一位大邺的猛将，攻城时他大刀一挥，炼气九品的脑袋滴溜溜的飞。
我们几个四品的队率凑一堆去偷袭他，人一拳将老汉几人打飞十几米。幸好城下同袍的尸体够多，我落下城头，也只是昏死过去。
醒来时，那位将军竟还在城头血战，我在死人堆里藏了三天，那位将军就战了三天，城头甚至几度易于他手。
大丈夫真当如是啊……”
见金海眼眸中俱是尸山血海、刀光剑影，周皓清楚，金海已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忙提声问道：
“金爷！既然我们无力抵抗官兵，弃村出逃便是，何苦死守一地？”
金海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早就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卒，白山村全体村民的生死存亡，皆系于他一身。
金海喟然长叹一声：“我也想过举村逃亡，了不起再找个偏僻的地方，咱们重头来过。
但进出村子的山路你也走过，一个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更别提出村后，还有隐匿于山中，择人而噬的妖狼猛虎。
你再看看外面，现下是数九寒冬啊！老幼妇孺就算走得出去，扛得过这要人命的冬天吗？”
金海说到这里，眼底浮起一片赤红：“真不知大辽怎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们要来，就来好了！想拿村民的脑袋换钱，先从老汉的尸首上踏过去！”
陈年往事扑面而来，周皓看着金海这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他稀疏的白须如风中残烛般颤抖着，浑浊的双目绽出骇人的杀气，隐隐像回到了他年少时的战场。
老兵，白山村的老兵。
周皓之所以是个冷静的人，就是因为周皓讨厌这种钝刀锥心的疼痛。
周皓此时对金海这个小老头怀着无比的敬意，但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萦绕在周皓心头，周皓再度询问：
“金爷，招讨司发兵的消息，村民们知道吗？”
“自是不知，除了猎户们会跟着我出去狩猎外，村民们从未出过白山村。”
听金海所言，周皓心中猜测已有答案，周皓开口道：
“那想必您知晓招讨司发兵的消息，是因为您在城中有内应了？白山村偏僻，村民又从不到城中去，官府如何知道白山村位置的？是不是您的内应出卖了村子？”
金海听闻，悲从中来，哀伤的将遍布青筋老茧的手伸向怀中，道：
“是我的猎人回来了。它告诉了我，乌宁城招讨司发兵一千的消息。”
金海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鲜血淋漓的鹰隼，周皓恍然大悟，难怪木屋快被血腥味泡透了。
可这小小一只鹰雀，如何给人传递消息？难道和那狼王一样……？
见金老爷子满脸伤感，周皓不忍再问，老爷子却捧着鹰尸，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这是我白山村的守护神，从我爷爷那辈开始，赤腰就在这村中，渐渐得天灵地气眷顾，修炼成了通人性、晓人言的灵兽。
我和赤腰为伴四十余年，原以为临终前，能看见它像当初承认我那样，承认满弓继任为村长，没想到……”
金海说着说着，泪水溢出眼眶，顺着深深的皱纹沟壑流下，斑驳了赤腹鹰的羽毛。
木屋内一片死寂。
原来之前自己和庚辰看见的，是这等神骏。
周皓再看向赤腰，似能想象出赤腰孤身深入敌营的样子。在它被敌人发现后攻击后，即使负伤，依旧左冲右突，几番悬停，躲过无数流矢，徒给敌人留下几片鹰羽，几滴鲜血。
尔后力振双翅，在敌人捶胸顿足的哀叹声中潇洒离去。
一声鹰唳，贯穿长空。
在白山村里，无论是人，还是禽鸟，都具有一种未被世俗沾染的气息。
周皓震撼不已。
金海郑重其事的将赤腰尸首放在周皓面前，他不顾周皓搀扶，也跪向周皓：
“公子，我白山村虽小，但也传承千年。白山村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死绝！
老汉活了一把岁数，跪过父母，跪过辽王，这第三跪，便跪给公子。
老汉求公子，给白山村，留条血脉吧！”
雪落千山。
周皓摇摇晃晃走出木屋，任由大雪落满头。
这一夜的雪，落在了周皓心里，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阴影。
日后的辽军不会知道，他们和武王的仇，从这儿，就算开始了。
周皓在婶婶家找到了满弓，这没心没肺的孩子，居然回去吃饭了。
“皓哥，你回来啦？我还给你留了好多菜，快吃，婶婶说不够锅里还有！”
“以后叫哥就行。”看着满弓一无所知的天真，周皓心里不是滋味。
“别吃了，婶婶不是说让你和我去官府当差吗？我问了阿公，阿公很生气，但也同意了，叫我俩要滚今晚就滚。”周皓麻木的动着嘴唇。
“真的！？”婶婶惊讶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菜盘子没拿稳，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哎哟，你就别收拾了，小心把手划着！趁金老头没改变主意，你俩赶紧收拾东西出村！”
婶婶一手拎起帮忙打扫的周皓，一手提溜住满弓，将两人搡进里屋，开始着手替他们打包行李。
她没出过远门，甚至连村门也没出过，是个地地道道的村妇。正是因为这点，没什么见识的婶婶，总能知道村里所有大事儿小事儿。
她不止一次的听别人告诉她，村长金海说，等以后满弓长大了，先做三年村长，打三年猎，报答全村养育之恩。再放孩子去外面闯荡，在辽军里成就一番功名。
“功名？功名要是拿娃娃的命来换，这功名不要也罢！”
这话是邻家阿婆讲的，虽然婶婶平日，总和阿婆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不对付。但只要讲到满弓的事，两人都会暂时放下过节，齐心一条战线。
自从婶婶有一次梦见，满弓浑身鲜血的从战场回来，半边脑袋都没了，还不忘回家找她要吃的。婶婶就一心想着，该怎样才能让这孩子平安过完一生。
周皓的到来，给了婶婶希望。多好的两个孩子啊，哪怕他们兄弟俩一辈子不回来，只要平平安安活着，不比那劳什子功名强？
婶婶的视若己出，换来的是雏鸟恋巢。
满弓平日被金海洗脑，总说想去山外看看。而今真到了要走的时候，却又不舍起来。
“婶婶，要不我和哥明天再走吧……”满弓有些踌躇。
“不行啊娃，你不知道，人老了一天一个主意。明儿早睡醒，说不定你阿公就不准你出村了！乖昂，听婶儿的。”
婶婶动作利落，不一会儿功夫，周皓二人的行囊已准备得满满当当。
甚至尤嫌不足，眨眼功夫，婶婶又找来两张干饼，串好往两人脖子上挂，不忘絮叨着：
“天冷，多带些干粮。都说穷家富路，咱村太穷，吃的可不敢再少了。”
收拾妥当，婶婶仔细给周皓掖紧裘衣，调整好满弓身上的箭囊，保证走起来不会别着腿。
上上下下好几番检查，确定该带的都带齐全了，婶婶才长舒一口气，眼中虽有不舍，手上动作却干脆的把二人推出门。
“皓子，你岁数大些，心思活，有什么事你要拿定主意。”
“满弓，你年纪小，多听你哥的话。”
“想家了就回来，婶子给你俩留着门。记住，不管多晚，只要你俩回家，永远有口热乎饭！”
“走！快走！再走快些！”婶婶见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声音不由急了起来。
“婶！”周皓走了几步又掉头，转身带满弓跪下，二人重重给婶婶磕了三个响头。
“我们会回来的！”眼见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婶婶抬手揉着眼角，心里好像空了一大块。
渐行渐远，大雪弥天。
周皓抬眼，一轮圆月幽幽，微光照不清前路。
“满弓，别哭，天太冷了，泪水会冻住的。”
再一次离家，不知这次，会走上几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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