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沧浪之水
兀延康领着骑兵走了没多远，周皓正忙着卸甲，准备换一个身份出城。满弓却一言不发，沉默着穿上周皓刚给他脱下的甲胄。
周皓气急，看样子，这傻孩子是想去拦下兀延康。
真如金海所说，满弓心眼实到没边儿了。
“莫满弓！”周皓劈手夺过甲胄，掼在地上，顺手一个爆栗敲在满弓额头上，低声呵斥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想当英雄，杀两三个人，然后安心死在拒虎城？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拯救白山村？”
“那是我的家！阿公！婶婶！王叔！他们都在家里！我不能不管他们！”满弓委屈极了，爆发着吼向周皓，吼完又嚎啕大哭起来，吓得周皓连忙去捂他的嘴。
乖乖，上辈子欠了这孩子什么吗？怎么这辈子讨命来了？
任性也不挑时间，不挑时间也就罢了，还不挑地点。
也不说看看两人在哪儿，大街上已有不少路人，向周皓二人投来猜疑的目光。
“别哭、别哭了！大不了、我以后还你一个不就行了！”周皓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急昏头失了言。
果然，满弓的眼神，随这句话落下，开始逐渐变得失望。
“哥说错了，哥不该这么说，哥掌嘴。”周皓果断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脸上的血痂破裂，又开始淌血。
“哥的意思是，只要有哥在，就会给满弓一个家。”
见满弓不解的望着自己，周皓开口解释道：
“满弓，你仔细想想，金阿公为什么同意你离村？他早就知道白山村很可能会遭遇不测，所以才把你托付给我。
如果我们在外面的人，选择以卵击石，一死了之。那谁还能救村子？”
满弓渐渐不再闹腾，但依旧小声抽泣个不停，他小小的脑袋想了半天，觉得周皓说的有理，才抬起头问道：
“如果有一天，村子真的、真的不在了呢……”
“那哥就带你回这拒虎城，血债，血偿！”
“你骗人！你打不过他们，我也打不过他们！哇——”满弓小嘴一瘪，忍不住又将哭号，周皓连忙安抚：
“现在打不过，将来呢？哥保证，他兀延康敢伤白山村一人，日后我便屠他御帐全军！一个，也不放过！”
这话不掺一点假，周皓穿越而来，体会到了有家不能回的痛苦。
人，得有个归处。
所以周皓不愿意让满弓也遭受此罪。
“大邺疆土之广，远超大辽。如果你和满弓能顺利混进大邺的话，就在那儿安顿此生吧。”这是金海的原话。
大邺，既然你们有广阔的疆土，那么实力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只有把水搅浑，小虾小鱼才有活路！
周皓默默盘算着。
满弓总算重归平静，愿意同周皓上路。
可为时已晚，周皓举目四顾，他俩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街上的路人，有几个腿快的，早已跑到官府举报领赏了。
拒虎城上悬着的剑，要落下了。
周皓咽了咽口水，他仿佛幻听到了捕快的盘问声。
周皓心虚的带满弓快步离开大街，疾步走向二人未曾去过的城门。
要快！
不是错觉，街尽头真的涌现出几个捕快的身影，周皓回头，街对头也是如此！
脚步一晃，周皓闪身藏进小巷，翻过低矮的土墙。
一落地，周皓傻眼了，怎么又是这里？
周皓盯着面前的臭水沟，不免苦笑，怎么又回到了烂水巷？
之前与周皓有一面之缘的阿冬，所住的地方便唤作烂水巷。
但这条街最初的名字，叫做“清水巷”。
拒虎城建成之日，辽庭迁移百姓聚落于此，城外有一条清河，连接着巷中的水沟，水沟里的活水穿街而过，用于百姓平日洗衣淘米。
初逢严冬，河水上冻，人们自发出动青壮，凿开冰河，引水入城，以后年年如是，形成习俗。
家家出力，便会家家爱护。平日谁家若在沟中倒了腌臜之物，街里街坊便聚众上门，责其清理干净。
所以水沟中活水长清，此街故而得名“清水”。
可拒虎城远在边关，边军军纪不严，平日对百姓就多有盘剥，加之辽人风俗慕强凌弱，每逢战事，便会大量征集清水巷中百姓作民夫，拆毁其屋梁作檑木。
久而久之，清水巷的百姓家破人亡者众多，有点家财的都选择搬离清水巷，剩下的尽是些无处可去的老弱妇孺，无家可归的残疾乞丐。
而辽军对清水巷的盘剥，却没有停止，导致清水巷的生存条件肉眼可见的降低，青壮不再，老幼孱弱，水沟无人清理，淤泥阻塞。
这里的活水最终成为死水，清水巷也在臭气熏天中，被权贵们调笑为烂水巷。
这段历史，是满弓花大价钱买粗陶时，听巷中老叟所讲。
抢了钱，还要抢人。抢了人还不够，还要糟践、贬低！
满弓小小的脸上尽是愤怒，周皓却愤怒不起来，眼下周皓只想尽快逃离拒虎城。
“将军这是？”周皓引着满弓夺路狂奔，没有功夫再去看阿冬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完了！随着巷口两名捕快出现，周皓一惊，感觉后背爬上了一条冰凉的蛇！
周皓悄悄握紧短刀，难道这一劫躲不过去了吗？
一双枯瘦的手斜刺里探出，拽住周皓两人，趁捕快尚在街外顾盼，暂时没有对这条黑黄间杂的破烂巷子起疑时，将周皓二人往阴影中一带。
“嘘。”老人竖起枯瘤树干一样的食指，小声提醒着周皓两人。
“喂！你们！看见过俩小孩吗？穿皮甲，一个大概这么高，一个要矮一些，大概到这儿。”
捕快比比划划着诘问清水巷众人，周皓在阴影中看的真切，有几人的眼神已经若有若无飘向自己藏身的破茅屋了。
“啥？您要给俺们讲笑话？”老人佯作耳背，对两个捕快咧开豁牙的嘴腼腆笑着，“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去你的！老东西！不知道就滚，别耽误官爷办案！”为首捕快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飞老人面前的粗陶碗，恶狠狠的扫视众人。
“有没有看见过的！知情不报者，杀！”
清水巷里顿时一片死寂。众人垂头害怕的样子周皓看在眼里，他们有几人怯懦的看向捕快，张了张嘴。
周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握刀的手渐渐沁出一层汗水。
“没见过啊，官爷。”有人嗫喏着回答，他卑微的低着头，像被“杀”字所震慑。
“咱这烂地儿，皮甲没有，拉粪的皮燕子倒不少！”路边有乞丐睡眼朦胧的翻个身，似是在梦呓。
“嗤——”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
“谁说的！？妈的，不准笑！一群刁民！”为首捕快胖脸上的肉褶被气得抖动，他堂堂大辽捕快，岂是这些穷酸鬼笑得的？
捕快怒火攻心，“苍啷啷”拔刀出鞘，凶神恶煞的扫视众人，面黄肌瘦的人们纷纷在捕快凶恶的眼神下闭嘴，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老大，咱别和这帮穷鬼耗。俩贼人早晚得出城，咱要不去城门附近蹲点，可不能被守城司的人抢了功啊。”听到跟班这么说，为首捕快认为有理，烂水巷这群穷鬼，就算杀光了也凑不出半贯铜钱。
捕快“哼”一声，踹了路边乞丐一脚，收刀往城门走去。
“小将军，你快从南门走吧。”老人见穷凶极恶的捕快们往北门走去，松了口气，回到屋内提醒周皓。
“多谢老丈！多谢各位街坊……”周皓走出来对众人抱拳行礼，话未说完，躺在污秽中的断腿乞丐伸了个懒腰，打断周皓：
“哎呀！大白天闹鬼了，明明没人张口，我怎么平白听见有人说话咧？陈老汉，你听见了吗？”
陈老汉继续装作耳背的问乞丐：“啥？老汉是个聋子，小乞丐，你说啥咧？”
众人也忙低下头，各忙各的事，仿佛周皓二人是空气一般。
“哎，听错了，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去休，去休！”乞丐一脸晦气的在空中乱挥几下，便再度躺下了。
周皓心领神会，带满弓蹑脚离开清水巷，回头望去，众人皆笑意盈盈的目送着周皓二人离去。
“清水巷……”周皓暗暗记下这个名字，调头消失在风雪里。
“阿冬……外面怎么了？”土屋内，老人听见外面不同以外的动静，气若游丝的呼唤起门外阿冬。
“没什么，阿公，是燕子要归巢了。”阿冬进屋，轻声在老人耳边回答。
“归巢了？”老人闻言失神，“年轻人没个定性。也罢，回去吧，回去加官进爵！回去日进斗金呐！”
老人的呐喊声不大，声音却悠悠飘到了九天之上，苍天于是降下更多的风雪。
周皓气急，看样子，这傻孩子是想去拦下兀延康。
真如金海所说，满弓心眼实到没边儿了。
“莫满弓！”周皓劈手夺过甲胄，掼在地上，顺手一个爆栗敲在满弓额头上，低声呵斥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想当英雄，杀两三个人，然后安心死在拒虎城？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拯救白山村？”
“那是我的家！阿公！婶婶！王叔！他们都在家里！我不能不管他们！”满弓委屈极了，爆发着吼向周皓，吼完又嚎啕大哭起来，吓得周皓连忙去捂他的嘴。
乖乖，上辈子欠了这孩子什么吗？怎么这辈子讨命来了？
任性也不挑时间，不挑时间也就罢了，还不挑地点。
也不说看看两人在哪儿，大街上已有不少路人，向周皓二人投来猜疑的目光。
“别哭、别哭了！大不了、我以后还你一个不就行了！”周皓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急昏头失了言。
果然，满弓的眼神，随这句话落下，开始逐渐变得失望。
“哥说错了，哥不该这么说，哥掌嘴。”周皓果断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脸上的血痂破裂，又开始淌血。
“哥的意思是，只要有哥在，就会给满弓一个家。”
见满弓不解的望着自己，周皓开口解释道：
“满弓，你仔细想想，金阿公为什么同意你离村？他早就知道白山村很可能会遭遇不测，所以才把你托付给我。
如果我们在外面的人，选择以卵击石，一死了之。那谁还能救村子？”
满弓渐渐不再闹腾，但依旧小声抽泣个不停，他小小的脑袋想了半天，觉得周皓说的有理，才抬起头问道：
“如果有一天，村子真的、真的不在了呢……”
“那哥就带你回这拒虎城，血债，血偿！”
“你骗人！你打不过他们，我也打不过他们！哇——”满弓小嘴一瘪，忍不住又将哭号，周皓连忙安抚：
“现在打不过，将来呢？哥保证，他兀延康敢伤白山村一人，日后我便屠他御帐全军！一个，也不放过！”
这话不掺一点假，周皓穿越而来，体会到了有家不能回的痛苦。
人，得有个归处。
所以周皓不愿意让满弓也遭受此罪。
“大邺疆土之广，远超大辽。如果你和满弓能顺利混进大邺的话，就在那儿安顿此生吧。”这是金海的原话。
大邺，既然你们有广阔的疆土，那么实力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只有把水搅浑，小虾小鱼才有活路！
周皓默默盘算着。
满弓总算重归平静，愿意同周皓上路。
可为时已晚，周皓举目四顾，他俩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街上的路人，有几个腿快的，早已跑到官府举报领赏了。
拒虎城上悬着的剑，要落下了。
周皓咽了咽口水，他仿佛幻听到了捕快的盘问声。
周皓心虚的带满弓快步离开大街，疾步走向二人未曾去过的城门。
要快！
不是错觉，街尽头真的涌现出几个捕快的身影，周皓回头，街对头也是如此！
脚步一晃，周皓闪身藏进小巷，翻过低矮的土墙。
一落地，周皓傻眼了，怎么又是这里？
周皓盯着面前的臭水沟，不免苦笑，怎么又回到了烂水巷？
之前与周皓有一面之缘的阿冬，所住的地方便唤作烂水巷。
但这条街最初的名字，叫做“清水巷”。
拒虎城建成之日，辽庭迁移百姓聚落于此，城外有一条清河，连接着巷中的水沟，水沟里的活水穿街而过，用于百姓平日洗衣淘米。
初逢严冬，河水上冻，人们自发出动青壮，凿开冰河，引水入城，以后年年如是，形成习俗。
家家出力，便会家家爱护。平日谁家若在沟中倒了腌臜之物，街里街坊便聚众上门，责其清理干净。
所以水沟中活水长清，此街故而得名“清水”。
可拒虎城远在边关，边军军纪不严，平日对百姓就多有盘剥，加之辽人风俗慕强凌弱，每逢战事，便会大量征集清水巷中百姓作民夫，拆毁其屋梁作檑木。
久而久之，清水巷的百姓家破人亡者众多，有点家财的都选择搬离清水巷，剩下的尽是些无处可去的老弱妇孺，无家可归的残疾乞丐。
而辽军对清水巷的盘剥，却没有停止，导致清水巷的生存条件肉眼可见的降低，青壮不再，老幼孱弱，水沟无人清理，淤泥阻塞。
这里的活水最终成为死水，清水巷也在臭气熏天中，被权贵们调笑为烂水巷。
这段历史，是满弓花大价钱买粗陶时，听巷中老叟所讲。
抢了钱，还要抢人。抢了人还不够，还要糟践、贬低！
满弓小小的脸上尽是愤怒，周皓却愤怒不起来，眼下周皓只想尽快逃离拒虎城。
“将军这是？”周皓引着满弓夺路狂奔，没有功夫再去看阿冬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完了！随着巷口两名捕快出现，周皓一惊，感觉后背爬上了一条冰凉的蛇！
周皓悄悄握紧短刀，难道这一劫躲不过去了吗？
一双枯瘦的手斜刺里探出，拽住周皓两人，趁捕快尚在街外顾盼，暂时没有对这条黑黄间杂的破烂巷子起疑时，将周皓二人往阴影中一带。
“嘘。”老人竖起枯瘤树干一样的食指，小声提醒着周皓两人。
“喂！你们！看见过俩小孩吗？穿皮甲，一个大概这么高，一个要矮一些，大概到这儿。”
捕快比比划划着诘问清水巷众人，周皓在阴影中看的真切，有几人的眼神已经若有若无飘向自己藏身的破茅屋了。
“啥？您要给俺们讲笑话？”老人佯作耳背，对两个捕快咧开豁牙的嘴腼腆笑着，“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去你的！老东西！不知道就滚，别耽误官爷办案！”为首捕快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飞老人面前的粗陶碗，恶狠狠的扫视众人。
“有没有看见过的！知情不报者，杀！”
清水巷里顿时一片死寂。众人垂头害怕的样子周皓看在眼里，他们有几人怯懦的看向捕快，张了张嘴。
周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握刀的手渐渐沁出一层汗水。
“没见过啊，官爷。”有人嗫喏着回答，他卑微的低着头，像被“杀”字所震慑。
“咱这烂地儿，皮甲没有，拉粪的皮燕子倒不少！”路边有乞丐睡眼朦胧的翻个身，似是在梦呓。
“嗤——”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
“谁说的！？妈的，不准笑！一群刁民！”为首捕快胖脸上的肉褶被气得抖动，他堂堂大辽捕快，岂是这些穷酸鬼笑得的？
捕快怒火攻心，“苍啷啷”拔刀出鞘，凶神恶煞的扫视众人，面黄肌瘦的人们纷纷在捕快凶恶的眼神下闭嘴，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老大，咱别和这帮穷鬼耗。俩贼人早晚得出城，咱要不去城门附近蹲点，可不能被守城司的人抢了功啊。”听到跟班这么说，为首捕快认为有理，烂水巷这群穷鬼，就算杀光了也凑不出半贯铜钱。
捕快“哼”一声，踹了路边乞丐一脚，收刀往城门走去。
“小将军，你快从南门走吧。”老人见穷凶极恶的捕快们往北门走去，松了口气，回到屋内提醒周皓。
“多谢老丈！多谢各位街坊……”周皓走出来对众人抱拳行礼，话未说完，躺在污秽中的断腿乞丐伸了个懒腰，打断周皓：
“哎呀！大白天闹鬼了，明明没人张口，我怎么平白听见有人说话咧？陈老汉，你听见了吗？”
陈老汉继续装作耳背的问乞丐：“啥？老汉是个聋子，小乞丐，你说啥咧？”
众人也忙低下头，各忙各的事，仿佛周皓二人是空气一般。
“哎，听错了，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去休，去休！”乞丐一脸晦气的在空中乱挥几下，便再度躺下了。
周皓心领神会，带满弓蹑脚离开清水巷，回头望去，众人皆笑意盈盈的目送着周皓二人离去。
“清水巷……”周皓暗暗记下这个名字，调头消失在风雪里。
“阿冬……外面怎么了？”土屋内，老人听见外面不同以外的动静，气若游丝的呼唤起门外阿冬。
“没什么，阿公，是燕子要归巢了。”阿冬进屋，轻声在老人耳边回答。
“归巢了？”老人闻言失神，“年轻人没个定性。也罢，回去吧，回去加官进爵！回去日进斗金呐！”
老人的呐喊声不大，声音却悠悠飘到了九天之上，苍天于是降下更多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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