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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其二

    在短暂的二十四小时内,C市发生了三件值得注意的事,如下描述的是第二件。

    十一点三十分,本日的第二十九趟列车抵达了站点,蒋可军急忙挎上背包,招呼他熟睡的死党。

    “小聪!喂!你醒醒……醒醒!”蒋可军一巴掌扇在了林小聪的后脑勺,将他的背包也挎在肩上,拽起他的胳膊便往车门走。

    “唔!呃呃呃……怎么了……”林小聪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就被蒋可军生拉硬拽地拖下了车。

    二人从D市北站出发,抵达了C市西。此刻,他们距离C市飞鸟科本部还有五十公里,需要租车前往,蒋可军将左肩的背包丢给同伴,掏出手机,拨通了预先查好的租车电话。

    虽然张量从没说过他可以带人同去,但蒋可军自认为这项任务需要一名智力略逊于他的人提供辅助,就像福尔摩斯身边需要有一个华生、狄仁杰身边需要有一个元芳,蒋可军需要有林小聪陪伴左右,方能衬托出自己的智慧;何况,他还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为他接下来的壮举作证,以供他今后在同学间吹嘘自己采访C市飞鸟科的光辉经历。

    蒋可军牢记着张量的话:绝不可说自己是鸦科的记者。正因如此,他就更需要一个同学辅佐自己,以证明他们校报记者的身份——蒋可军决定以冬杉大学校报记者的名义采访C市飞鸟科的员工,当然,主要目标仍是枭科。

    出租车很快到了,二人背着包钻进后排,“C市飞鸟科。”蒋可军对司机讲。

    司机回过头,将二人好好打量了一番,这才松开了离合器,“飞鸟科?小伙儿,你上那干嘛去?”

    “伯伯,我们有一个实践作业要做。”林小聪捏起挂在胸前的吊牌挥了挥。

    林小聪没有撒谎,至少他不知道自己在撒谎。蒋可军骗他说这次采访可以登上校报,而林小聪正是冬杉大学的校报编辑,虽然不是主编,但这也足够了:对于这种可以顺便收割素材的免费旅行,林小聪自然是满口答应,他甚至动用关系,为两人提供了货真价实的校报记者吊牌。

    “噢,明白,但我可跟你们讲啊,飞鸟科不是很容易进去的,需要有人领你们。那附近的停车场也不让出租车停,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路口。”司机好心提醒。

    “可以的,可以的,您开到哪算哪。”林小聪点头道。

    司机于是开向最近的高速公路。

    约半小时后,二人在距离C市飞鸟科本部最近的路口下了车。

    看向路段两侧,林小聪不禁感叹,“这里好萧条啊。”

    飞鸟科本部已经接近城市的中央地段,此处高楼林立,各种商业广告以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方式出现在各种位置,但这些广告中许多已经过期了,失去了原有的鲜艳颜色,只剩下霜刀雨箭磨砺下的铁锈和霉菌;举目四望,沿街的商店也只剩下日用品商店或者餐馆,原本比肩接踵的奢侈品商店如今都关上了卷帘门,多数还都用油漆写着“此店待售”,沧桑萧条之气息席卷了整条街道。

    但他们一路坐车过来,此前并没有看到这种景象:萧条是局部的,只限于飞鸟科本部半径一公里内,其原因二人无从知晓。

    “唯独这一片毫无生气啊,刚才我看街两边都生机勃勃的……”蒋可军附和道。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这里不但萧条,连行人和车辆都很稀少,看来之前那司机所说不假:C市飞鸟科是个生人勿近的地方。

    与D市本部建在郊区不同,C市的飞鸟科本部被商业区包围,虽然这些商业区已然凋敝,但建筑并没有被拆除,二人在倒闭商场的海洋中步行了十余分钟,方才远远望见飞鸟科的办公楼。

    此楼建在两家歇业的超级市场之间,总计二十七层(两人兴致勃勃地数了一番,确实是二十七层),二人之所以能认出它来,全因为本部的办公楼有别于周遭的其余建筑:该建筑表面没有广告。

    蒋可军望着那干净整洁的大厦,启动他藏在胸口的相机,将建筑的外观照了下来;虽然这并不在他接到的任务列表里,但为了瞒过林小聪,他总需要一些额外的照片交给校报。藏在胸口的相机是张量提供给他的,这是啄木鸟科的产品:迷你小相机(看来啄木鸟科的人真的不擅长起名)。这种相机的镜头只有针眼大小,但曝光效果和聚焦能力都不输专业相机,只需要轻触粘在手心的感应垫,就可以启动相机,进行照相或录像——啄木鸟科技,震撼人心。

    谈笑间,二人便踏上了通往办公楼大门的台阶;台阶很长,至少有五十级,当他们满怀希望地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推开玻璃门走进时,一名穿着枭科特制夹克的员工拦住了二人。

    “站住,租户还是新员工?”那人的褐色夹克上印着枭科的印章。枭科夹克与鸦科大衣正好相反:大衣能够很好的掩盖武装带,隐藏衣服下方的武器,而这些夹克的作用正是突出穿衣者腰间悬挂的各种武器。蒋可军暗道,“不愧为枭科,根本不藏着掖着。”

    “先生,我们是冬杉大学的校报记者……”蒋可军自我介绍道。

    “快滚。”守门的员工毫不客气地说道。

    “……先生,我们有一项实践作业要做。”

    林小聪还想再解释几句,但那名员工并不理睬,反倒从腰间掏出了手枪。

    “快滚。”他重复道。

    二人只好失望懊丧地走出大门,他们本想在门前交谈一会,但那掏枪的员工不依不挠地追了出来。

    “不要站在这里,快滚。”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重复“快滚”二字了,两名年轻人无话可说,只好迅速走向台阶下方:他们绝不想冒被枪击的风险。

    蒋可军本以为D市本部电梯里那笑面虎非常吓人,但他现在才意识到那手持汤普森的电梯乘务员是多么热情礼貌、多么讨人喜欢。虽然二者都会掏枪,但相比于C市本部的门卫,D市的乘务员至少会耐心地听完来客说话,而且他偶尔会给不害怕汤普森的来客分发一些小纪念品,好让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

    两名年轻人走到了台阶最下方,站在原地商议对策,但很快,台阶上方便传来守卫的喊声:“我还能看见你们!快滚!”他们只好小跑着离开。

    二人垂头丧气地跑到距离最近的一家咖啡店,打算喝点咖啡压惊。

    推门进入后,二人放眼扫去,店内人很少,几张圆桌空空如也,事实上,算上他们两个也只有总共四人;另一名穿蓝色polo衫的顾客正坐在一张圆桌旁小口小口地喝咖啡,除他之外,就只剩站在柜台后看彩电的店员了。

    咖啡的香气飘飘漾漾,彩电里播放着的是最新的连续剧,嗲声嗲气的台词不断传来,蒋可军来到柜台前,他有心想让那店员将电视声音调小,但在开口的前一刻又打了退堂鼓。他低头看向贴在柜台上的菜单,斟酌片刻后,他要了两杯卡布奇诺,丝毫没注意价格,直到付钱时,他才发现这里的咖啡惊人的贵。但,一来,这笔钱可以在张量那里报销;二来,他还没有勇敢到一单不点就待在咖啡馆里。因此,蒋可军毫不情愿地花三百元整购买了两杯“蒸汽压力甜牛奶泡沫卡布奇诺”。

    端着两杯加起来不足五百毫升的咖啡,蒋可军回到了座位上,他递给林小聪一杯,后者并不知道这咖啡有多么昂贵,接过便喝。

    “味道如何?”蒋可军忙问。

    “又苦又甜,就是这样。”

    蒋可军无奈地摇头,他无心品尝那个蒸汽压力甜牛奶泡沫卡布奇诺,只是一个劲地叹气,随后沮丧地说道,“这下可如何是好,我本以为这次来至少能见到普通职员,结果连门都进不去……”

    “要不然……我们骗那家伙,说自己是租户试试?”林小聪提议,他的愚蠢从这一刻起开始展露头角。

    “那家伙又不是金鱼,他已经见过我们俩了。”蒋可军无奈地摇头。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枭科的人实在是太没礼貌了,我们好歹是正经记者。”

    “校报记者。”蒋可军提醒他。

    “正经校报记者。不让进也就罢了,送客也毫无教养,难怪大家都说枭科的人不可一世,今日一看果真如此!”林小聪愤愤地讲。

    这时,那名穿polo衫的顾客叹了口气,端着自己的咖啡走近,毫不客气地和两人拼成一桌。

    蒋可军和林小聪同时端详起此人:这是一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子,此人身材瘦削,个子和两人差不多,一米七上下,他长发无须,浓眉大眼,可惜眼尾微垂,还有严重的黑眼圈,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他端着一杯美式咖啡,这种咖啡以苦著称,喝这种咖啡的人往往是看重咖啡的提神能力,而不是将咖啡当成一种休闲用的饮料。

    看着蒋可军二人审视自己,男子并没有生气,他的眼神在二人胸前的校报记者吊牌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开口说道,“二位是……学校的记者,是吧?”

    “对的。”蒋可军简单地回答。

    “没错,可惜来错了地方。”林小聪抱怨道。

    “唉……你们可能不知道,原本这附近是很热闹的,一度比市中心还要繁荣,但现在不行了……”男子没有自我介绍,而是自言自语一般说起话来,“停业的停业,剩下的也都大不如前了,真是令人绝望的商业氛围啊……”

    “为什么啊?我们来的路上可都看见了,各种店铺都开得好好的,可是一到飞鸟科附近,超市和商店就都关门大吉了,怎么回事啊?”林小聪已经喝光了咖啡,端着一只空杯子发问。

    “就是因为飞鸟科。”男子见林小聪感兴趣,便接着说道,“鹰科解体前,这里是人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来这里收保护费,连怪物都避而远之。”

    “现在鹰科的人也在啊?他们又没有搬走。”林小聪继续问。

    “不一样了。自从内战后,C市的鹰科诸部都迁往了B市,只留下枭雕两科,人手只剩下原先的十分之一不到。”

    见此人知之甚多,蒋可军也来了兴致,“那又如何呢?枭科雕科都是鹰科分部中数一数二的大科啊,虽然人不多,但最出名的英雄都在这里,虎鲸,无敌,那都是传说一般的角色。”

    男子苦笑着回答,“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不是英雄能办得了的,譬如巡逻,越是出名的人,就越不能露面。像无敌这样的人,别说是狗仔了,就连媒体都没见过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出来巡逻呢?”

    “巡逻的事交给其它人不就行了?”林小聪舔起了沾在咖啡杯内的奶盖。

    “看来你不了解枭科和雕科,”男子自作主张地将蒋可军没来得及喝的咖啡推给了林小聪,林小聪也识相地接过喝了起来。

    蒋可军没有抗议,他注意到这名男子气质独特,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眼前这男子和某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很像,但蒋可军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领教过这种忧郁的气质。

    男子继续讲道,“这两科是大科不错,但这两科的成员大多心高气傲,像巡逻这样的事,他们是不屑于去做的。其它科搬走后,这一带就完全无人巡逻了,内战后从B市被赶出的猛兽科一直记恨着雕科,他们的人开始接连不断地找这附近商贩的麻烦,收保护费乃至敲诈勒索,但雕科对此不管不顾。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商业的禁区,除了少数几家交得起保护费的店铺,其余商店都歇业或干脆倒闭了,只留下这个,”男子指了指林小聪端着的咖啡,“死贵的咖啡和天价日用品,当然,那些住在本部的租户是不会在乎价格的,他们有的是钱。”

    “你说的是真的吗?”林小聪皱起眉头,“虽然他们确实很没礼貌,但如果鹰科的人当真这么玩忽职守,飞鸟科不会干预吗?”

    “飞鸟科,唉……”男子低下头,喝一小口咖啡,继续讲道,“所以说有的内幕你们一概不知啊。飞鸟科只是一个统称,在新人分科之后,他们就效力于自己所属的科室。对各科来说,自己的利益才是头等大事,只要不侵犯自身利益,他们才懒得管其余各科是不是认真负责。”

    “也就是说,飞鸟科内部没有任何监督机制?”林小聪又喝完了咖啡,仔细地舔起奶盖。

    男子好像很反感他**盖的行为,他比了个手势,招来店员,又替林小聪要了一杯咖啡。

    “先生,”店员走后,蒋可军小声嘀咕道,“这里的咖啡很贵,我们……”

    “哦,没关系,这杯算我的,”男子大方地回应,继续讲道,“总的来说,监督机制是有的,但那监督的效果并不理想:每个科都有自己的理事长,他们负责统领本科的工作和任务分配,并且有着任免各分科科长的权力。鹰科解体前,他们还有总理事长作为监督人,但解体后,总理事长成为了虚职,各分科再无顾忌,真是讽刺……”

    店员将新一杯卡布奇诺端来,林小聪接过喝了两口,轻轻放下了杯子:他终于喝饱了。

    “虽然我很感谢你请我喝咖啡,哥们儿,但我要说句实在话:你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些阴谋论。

    我们是从D市来的,如果D市不存在这样的问题,证明你所说的情况只能是个例,你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就我看来,飞鸟科是一个相当负责任的组织,虽然我们今天遇见的枭科员工很讨人厌,但我这位同伴可是和鸦科的许多员工谈过话、吃过饭的,他总是念叨飞鸟科的人多好多好,而且他说的都是实话:我可是亲眼看见他和渡鸦科的员工聊天了。”

    林小聪越说越激动,他用右手一指眼前的男子,单刀直入地批判道,“而你呢?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在凭空想象、肆意捏造罢了。虽然我们只是大学生,但我们都是无敌前辈的粉丝,你对飞鸟科不敬,就是对无敌前辈不敬,我不敢苟同于你。”

    这番话兴许刺激到了男子脆弱的自尊,他长叹一口气,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喝起咖啡。

    但林小聪没有见好就收,他见男子没有反驳,不顾身旁蒋可军的阻拦,越说越起劲,“看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什么内战巴拉巴拉的,不是阴谋论就是都市传说罢了。倘若鹰科真的和猛兽科打过仗,无敌前辈怎么会坐视不管呢?我们的教科书怎么没有收录这样的历史性事件呢?如果内战是真的,我们上高中时就应该学过了,轮不到那些三流媒体报导。所以啊,兄弟,我劝你不要总把这些没有任何证据的话挂在嘴边,别人听了会笑话的。”

    蒋可军在桌下不断用脚踢他,这本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但林小聪只是扭头瞪了他一眼,“你老踹我干嘛?别再踹了!”蒋可军只好作罢。

    正所谓,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气到暴毙。男子本就郁闷,听完这番话,他将咖啡丢在桌子上,哈哈大笑起来。

    咖啡溅了一桌,流向桌边,淌向地板。

    “怎么?你还有证据不成?”林小聪的右手仍指着男子。

    “我不但有证据,我还亲自参与过!”男子面带笑容,实则火冒三丈。

    “扯!”

    这个字让男子彻底爆发了,顷刻间,桌面上的一滩咖啡被吹向了林小聪一侧,强气流顺着桌面呼啸,两杯咖啡被打翻,林小聪的头发被吹起,这阵风让他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但哪怕是此刻,他仍用右手食指指着男子。

    这阵强气流本可以将林小聪吹倒在地,但在最后一刻,男子还是长叹一声,收回了能力;他起身走向柜台,从腰间掏出一张黑卡结账,随即大步走出了咖啡馆。

    头发凌乱的林小聪看向蒋可军。

    “我靠!这家伙有能力欸!”林小聪整理起头发。

    蒋可军趁机掏出胸口的迷你相机查看。他生怕那阵气流弄坏了镜头,却发现相机正处在录像模式:原来他此前选错了模式,本想照一张C市本部的相片,实则启动了录像,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被这款功能强大、携带方便、内存充足的迷你小相机录了下来。

    蒋可军结束录像,查看起录像的最后一段,当他看见录像中那男子的黑卡时,不禁浑身一哆嗦。

    黑卡是每个飞鸟科员工都有的银行卡,由于类型特殊,这张卡的署名处写着的不是持卡人的姓名,而是他们的代号。为此,飞鸟科员工在使用黑卡时往往会用拇指捂住署名,但那男子结账时心情正差,他忘记了这不成文的规定,没有下意识遮住代号。

    蒋可军将录像放大,聚焦到那张银行卡的署名上;不愧是啄木鸟科出品的相机,即使放大了数倍,那黑卡上的代号仍清清楚楚的呈现在画面中——啄木鸟科技,震撼人心。

    “我靠……”

    蒋可军急忙捂住了嘴。

    “怎么了?”林小聪整理好发型,看向自己的同伴,蒋可军急忙收起迷你小相机。

    “没什么,就是那家伙临走还是结了帐,我惊讶于他的绅士风度……”蒋可军撒谎道。

    “绅士个球!说不过我就发火了,信阴谋论的蠢货,脑子都不正常!”

    蒋可军在内心感谢林小聪,感谢他是个固执的傻瓜,感谢他到现在都蒙在鼓里。如果没看见那署名,他或许会选择支持林小聪,但现在,他只能拍拍林小聪的后背,庆幸这家伙的愚蠢立了大功。

    飞鸟科的代号统一是两个字,而那穿蓝色polo衫男子的代号是:虎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