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科幻灵异 » 鸦科病患 » 第二十九章 其三

第二十九章 其三

    在短暂的二十四小时内,C市发生了三件值得注意的事,如下描述的是第三件,也是最后一件。

    雕科在C市郊区拥有一家精神病院,它建设在装有电网的高墙之中,占地约六公顷,围墙上有持枪的猛兽科士兵巡逻放哨,还有定时换岗的雕科员工预防特殊情况。按理说,猛兽科是不可能与鹰科分部合作的,但这家病院是个例外,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这家名义上负责治疗精神疾病的医院只有一栋主建筑,从上空看去,这栋建筑被一层钢铁外壳牢牢捆在其中,这些金属是冷钢工业合金,造价昂贵,如此大量的使用需要一笔不菲的金钱。如此豪华的精神病院本质上却没有病人,更严谨地说,它只服务于一名病人。

    是日夜,这名病人在偌大的宅邸中游走,由于那金属外壳的封闭,加之宅邸内没有光源,这建筑内部漆黑一片。病人患有严重的失眠,因此无法入睡,只能以思考解闷,偶尔,他也会在这无光的大房子里散步,就像他此时正在做的那样。

    病人的穿着隐没在黑暗中,如果用一束聚光灯照亮此人,会发现他正穿着纯白的拘束服,这件拘束服显然没能锁住病人的双手,但这也足够防止病人伤害到自己(或者其他人)了,在他的袖口及领口处还缠有特制的绷带,避免病人因活动而挣脱拘束服。

    病人的精神疾病相当严重,如今的他依然保有意识,能够说话:他头脑清醒,可以清楚地传达自己的想法。虽然雕科有规定,和此人接触是被严令禁止的,但那妨碍不了某位无视规章制度的人前来探病。

    宅邸前门传来电子密码锁解锁的滴滴声响,随着机械驱动的大门缓缓打开,屋外的月光和远处探照灯的反光一并射入屋内,一名穿戴全套链甲的男人站在门廊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刺入屋内,落在了两点淡蓝色的萤火上。

    当然,宅邸内是没有照明的,所以那两星萤火并不是烛光或灯光,而是病人那野兽般的眸子。

    “斯特拉!我的老伙计!你给我带咖啡了吗?”病人热情地走上前,拥抱了这周身冰冷的男人。

    这穿链甲的客人没有说话,他静静等待病人结束了拥抱,方才开口。

    “有件事。”

    病人朝屋内伸出双臂,做出“请进”的姿势,两人就这么来到客厅,借着从门外射进的光线,装潢典雅的会客厅被依稀照亮,血红的地毯,复古的壁炉,镶嵌琥珀的矮茶几,手柄处雕刻着石像鬼的扶手椅,这些家具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层,它们被遗忘在这里太久,和那名病人一样,被人们渐渐遗忘、成为落尘之物的一份子。

    二人入座于扶手椅中,来者没有客套。

    “泰迪逃了。”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那个杀了你哥哥、你的导师,还有,还有……还有你男朋友!对!就是他,嘿嘿嘿嘿嘿嘿……我记得清清楚楚!”病人虽然可以说话,但他已经太久没有睡眠,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偶尔结巴,但他的表情神气十足,说起话来不停做着手势,丝毫不像一个极度缺乏睡眠的人。

    来客身上的链甲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似乎并不喜欢病人的话。

    “我认识他,我们都是前朝遗老,嘿嘿嘿嘿嘿嘿,未亡之人,将死之人,绝症患者,嘿嘿嘿嘿!那,那么,我亲爱的斯特拉,你要我对他做些什么呢?”病人问道。

    “杀了他。”客人回答。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我?我?不不,不,不干,才不干。”

    “为什么?”客人面无表情。

    “我需要咖啡,”病人搓着干瘪的双手,他的手背上满是结痂的牙印,这些都是他撕咬自己造成的,“咖啡!咖啡!给我咖啡,任谁我都杀给你看,杀,杀!”

    “不可能。”

    “那就,就,免谈!是的,是的!免谈!”病人脸上写满了不快,伸出右手食指摇摇。

    “再见。”客人没有废话,他起身便走。

    客人离开后,宅邸前门并没有立刻关闭,病人无聊地吹起口哨,恍惚之间,他闻到了咖啡的香气。

    病人的鼻子敏感地抽动起来,他嗅着那气味,看向身前的茶几。

    不知何时,那镶嵌着甲虫琥珀的华美茶几上方出现了一只纸袋,纸袋的封口处有一张便签,便签被订书机钉住,上面隐约写有文字。

    病人抓起纸袋,接着从前门射入的光看向那便签。

    “喝我。”

    便签上如此写着。

    “哦!咖啡,是的,是的!”病人随即狂笑起来,他的嘴角干裂流血,双眼血丝密布,但他不在乎,他心心念念的咖啡就在眼前。他用颤抖的双手撕开纸袋,取出其中的一次性咖啡杯,掀开杯盖,啜饮起来。

    温暖的咖啡滋润了他的嘴唇,开始慢慢呵护他的味蕾。

    久违的味道,像一只缠绕在苹果树上低语的蛇。

    这味道令病人绝望:他知道这股甜腻的奶味代表着什么。

    病人用最后的理智丢下杯子,但已经太迟了,掺了浓缩咖啡因的饮料流入了他的食道,流进了他的胃部。

    太迟了:他喝了自己不想要的那种咖啡。

    病人仰天长啸。

    “拿铁!!我要拿铁!!去!你!妈的!卡布奇诺!!!”

    直到这时,那扇冷钢质地的铁门才开始缓缓闭合。

    病人并没有移动:他还深陷在饮用卡布奇诺带来的懊恼之中。在他懊悔之时,前门即将关闭。

    铁门下方发出滑轨的嘶嘶刮擦声,门缝越来越小,当那扇铁门间只余下宽约五厘米的缝隙时,一只手伸出了那无光的、被人遗忘的裂缝。这只手的手腕上缠着红白相间的绷带:白色象征着疾病,红色象征着鲜血。

    门被硬生生掰开,病人甚至没有使用能力。

    警报响了起来。

    月光洒在高墙之上,刚刚通过墙壁的链甲男来到了停车场,他扭头看向高墙上方,他看见了惊慌的警卫、奔跑的特工,听见激烈的枪声、蜂鸣的警报和某种生物咯血般的叫唤,此刻的他终于有了表情:那是一种介乎喜悦和忧伤之间的表情,难以描述,难以模仿。

    但他没有掏出武器,而是不紧不慢地拉开身前的车门,坐进车内,缓缓转动汽车钥匙,发动机响了起来,他松开离合,驱车扬长而去。

    在第一声哀嚎响起前,这辆雕科的专车便驶离了那片嘈杂的声音,开上了前往市区的公路。

    高墙之内,病人撕开铁门,从阴影中缓步走出,探照灯立即射了过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守卫们的激烈开火。病人开始游走于弹道之间,不断靠近约四十米外那通电的铁丝网:这些电网是高墙下的第一道防御,也是高墙前的最后一道防御。持枪的狼科士兵正在电网后呼叫支援,他们天真的认为病人无法第一时间跃过这道高约五米的巨型电网。

    某种程度上,他们想得没错——病人的确没有跳过电网,而是选择径直撞了上去。预想中的电火花并没有出现,随着一声闷响,那张通电的巨网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五彩的纸屑翻飞起舞。

    士兵们愣住了,然后他们尖叫着开始逃窜。

    不远处,那幽灵一般的白光正在纸屑当中扫视,宛如巨人发光的双眼,又如沙漠上空的白日,令人心烦,令人生厌,病人不喜欢这些光,他嘟囔着:“是的,宝贝儿,我马上就来。”

    病人没有追杀任何逃兵,他抬头看向那闪烁着探照灯的高墙,咽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咕噜声。

    或许,他在思考那些高墙的薄弱之处,又或许,他仅仅只是在思考这高墙被建起的意义。

    伴随着尖锐的笑声,病人手脚并用地奔向了高墙,他出拳,拳头居然陷入了混凝土中,整面墙壁顿时塌瘪下来,化作了一只漏气的气球。

    在这名病人面前,建设高墙的意义何在呢?

    四面的高墙都在朝外侧瘫软下去,墙上值守的士兵和雕科员工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任由脚下的气球因漏气而缩小、变形,最终,他们会摔在地上,虽然不至于就此牺牲,恐怕也将摔得够呛。

    病人没有停留,他利用身前软趴趴的气球爬向“围墙”外,攀爬一段距离后,又恢复了人类应有的姿势,在那已然向外倾斜的“墙”上奔跑起来,最后,他纵身一跃,就此离开了牢笼。

    病人身后,那巨大的环状气球不堪重负,被自身的重量拉塌在地,发出一声悠长的闷响。远看去,那倒塌、漏气的围墙有如一张巨大的充气蹦蹦床,只是没有孩童会来此处游玩罢了。

    灯光、月光,都没能照到逃亡的病人,他躲藏在郊区的树丛中,朝着市区前进。但,或许是由于那杯卡布奇诺摧毁了他最后的理智,病人前进的方向并不是相对较近的C市,而是远方的D市。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人们唯一知道的是,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