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同舟共济
之后官家又与吕好问论了当今道学与新学，表达了功利与道德之论。总的来说，这次君臣见面还是比较圆满的。
赵玖留给自己自我剖析的时间不多，毕竟他总有无数的事要忙。
潘娴霏则在考虑妇女编军之事……最后遗憾地放弃了这个选项。不说此时的军汉宛如流氓，男女大防之类，单说现在种地织布这种后勤就离不开女性。
大宋的人口目前还没奢侈到女兵这个地步。金人把北边占领之后，大宋人口直接从九千多万锐减至三千万。不提金人处的近五千万，还有一千万的人口不知所踪——战乱、流民都是影响统计的关键。
总之，打仗会死很多人。而大宋的人口是严重不足的，大宋也不是全境都如西北一般近乎全民皆兵。东南地区更还有着后勤重任呢！
潘娴霏苦恼趴伏在桌案上，怎么样才能既可以帮助赵玖抗金，又能提升妇女地位呢？
赵玖迈步进帘子里，就见着美人蹙眉的模样，他虽然也满心烦乱，但面上还是挂上微笑：“怎么这个表情？”
潘娴霏抱着头唉声叹气：“在想怎么才能帮上你……”还有怎么让妇女过上好日子。
赵玖信以为真，走近了拍拍她的肩抚慰道：“不用太担心，我有数的。”
潘娴霏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啊，是……你不是在与吕相公讨论着流民释放一事吗？”
赵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把与吕好问的谈话简略复述了一遍，又着重讲了自己的想法。
倒不至于说什么好好活着一类的怪话，赵玖只是想起来去问潘娴霏，如何看待所思所想与这个时代充满割裂感一事。
潘娴霏提起这个可就不困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在这个社会里格格不入，尤其是遇到吴夫人之后。这个安静执拗的二十岁姑娘，给潘娴霏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不过自打赵玖下旨分东西二宫之后，潘娴霏见不到其人影，也好受了许多……如此一来，别人不知道，潘娴霏自己都觉着自己虚伪。这不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吗？吴夫人的事情本质也没有解决，只是暂时遮盖了罢了。
总归十分别扭。
但是潘娴霏也不好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赵玖，平日里都自己默默消化。圣母心和理智来回撕扯，同时也是自己与这个时代充满隔阂。
而这也是老生常谈的问题，赵玖毕竟都给出过解决方案了，她不能再得寸进尺。
赵玖自己主动提到这个话题，潘娴霏也不会拿此事举例，只道：“我比你来的还晚呢，感受的不如你深刻……我只是觉着，这个时代充满了束缚。”
诚然潘娴霏贵为后妃第一人，她也在被潘家与木樨等人裹挟。若问潘娴霏觉着三四个宫人天天围着你伺候是什么感觉，她只会吐出两个字来：束缚。
来东京之后还好，赵玖卧薪尝胆，她可以拿赵玖当借口，少了许多繁文冗节。再加上佛佑神佑一来，她又能把自个儿身边人拨两个走。
之前在扬州之时，潘娴霏还得侍奉太后呢……虽然不至于让她卑躬屈膝，但也是有种寄人篱下之感。
也难怪潘贤妃哭着喊着发了一年的折子给赵玖，请求赵玖带她随驾。
潘娴霏不知彼潘贤妃怎么想的，反正她这样说话口无遮拦之人，真是过够了在太后面前必须端腔作势、守礼守矩的日子。
倒也不是潘娴霏不尊老，也不是孟太后磨蹉人。虽然扬州的孟太后也不是赵构生母，名义上也不是她正经的婆婆。
这位孟太后，一生也很是坎坷。因为温婉贤淑被彼时太皇太后和太后看中，选给宋哲宗做了皇后。
也许男人眼中的贤淑温婉与女人眼中的不同，总之宋哲宗并不喜爱她。后来宋哲宗宠爱的刘婕妤吹枕头风，说孟太后在宫里搞符咒厌魅，装神弄鬼。
宋哲宗一听，立刻派自己的押班去严刑拷打孟太后宫中侍女宦官，还伪造供词，最后以皇后“旁惑邪言，阴挟媚道”废居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
可事实不过是孟太后之女生病重，孟太后的姐姐救人心切，拿符水来给公主喝，孟太后还制止了，而且还把这事告诉了宋哲宗。这狗男人当时并未介意，结果听爱妾枕头风一吹竟作伪证以便直接废后，还把堂堂皇后赶去做道士！
这小三之后生了儿子，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后。戏剧性的是，这刘皇后也没猖狂太久，宋哲宗三四年后就病死了。许是因她不积阴德，生的儿子也死了。所以才轮到赵佶，这个宋哲宗的弟弟上位。
赵佶上位后是他娘向太后听政，孟太后毕竟是向太后的理想儿媳，跟儿子一说，赵佶又把孟太后接回宫里来了，重新立为“元佑皇后”。
但是更戏剧的来了——向太后没两年也死了！那上位的小三毕竟是宋哲宗立的皇后，她逼迫赵佶下诏废去孟太后。
如此两立两废……照潘娴霏说，这孟太后心理素质是真强啊。
没想到的是，最戏剧性的还在后面。且说孟太后被送回那瑶华宫继续当道士，但是没多久，宫里失火，她只好搬去延宁宫，之后延宁宫又毁于火，她只得住进弟弟孟忠厚家。
若到这里，是个人看了都得怀揣阴暗心思猜测是那个小三迫不及待想害孟太后死，并且可怜孟太后堂堂正儿八经的皇后被逼迫至此——嫁入皇家十年却被赶回娘家住，这是何等羞辱！
可是——祸之福所依，二十四年后，金兵攻陷汴京。将微、钦二帝和六宫有号位者尽被掳北上。孟皇后因住在民居，竟免于难！
潘娴霏知道此事时，也不知是该说好人最终有好报，还是该说这正义来的太迟。盘算一番，金人南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只道是前者吧……不然，这皇后的正义要靠近乎灭其国的金人来维护，是否有些太讽刺了？
后来徽宗与钦宗被掠走，钦宗宰相张邦昌取代李纲（正是此人在扬州因为没保护好潘贤妃儿子结果被罢相），向金人投降，结果被金人封为大楚皇帝。金人一走，这货马不停蹄就把寡居做道士的孟太后请来，用孟太后的名义将这不伦不类的天子位还给赵构。
不管怎么说，孟太后虽与赵构既非母子，又不亲近，赵构也得把她当正儿八经的太后看。在南京(河南商丘)即位后便尊孟氏为“元佑太后”。为了避其祖父孟元之讳，改称“隆佑太后”。
这跌宕起伏的一生，潘娴霏看了真是叹为观止。不过若说她对孟太后有什么看法……许是做了多年道士，孟太后当真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其实孟太后毕竟经历丰富，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小妃嫔（虽则当时那刘小三上位也是贤妃）。只不过当道士久了，道士的一些忌讳已经遵守多年，成了习惯——可潘娴霏完全无法忍受，道士忌食荤辛、腥、香、辣之物！
按理她得服侍孟太后用餐，孟太后人善，不需要她服侍，直言两个人一起吃就行……
潘娴霏：“……”其实这个恩典她也不是很想要。
总之，在离开孟太后时，潘娴霏很是大逆不道地松了一口气。
话又说回来，到了东京潘娴霏松快许多，但还是束缚。这次不是规矩、孟太后的束缚，而是整个时代加诸于天下妇女的束缚。
可怜如孟太后，皇后之尊却简直如一玩物，被翻来覆去也毫无反抗的能力。
刘小三可恶吗？
可恶。
可更可恶的难道不是那出尔反尔、反复无常、蛮不讲理的宋哲宗吗？
北宋妇女地位比之南宋乃至明清来说是好上很多，可即便如此孟太后一生也依然是个悲剧。
潘娴霏本以为是孟太后扶不起，毕竟宋哲宗死了之后，那刘小三还能逼她再度被废。可后来了解了才明白，宋哲宗死了，但刘皇后是他立的，而赵佶皇位是从宋哲宗手里接的，刘小三再如何私德有亏，也是他正儿八经的嫂子。
孟太后再如何无辜，也是曾被废弃的皇后。
这就是此处的伦常。
这伦常，这典制，这封建糟粕，一层又一层地糊在此时女性身上，成为枷锁，维持着这男尊女卑的社会。
如木樨者，从小被枷锁禁锢着，现在已经按照男人们的期望成为一个目光短浅、贤惠忠诚的女人。
潘娴霏思来想去，也没有把这么多话全都掰开揉碎讲给赵玖听。世上哪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她只淡淡道：“日子难过，但我想着，整个天下女人的日子都很难过，我也没什么脸面去说了。”
赵玖牵过她的手，怜惜地望着她，心中暗道，自己何尝不是这般想的？两人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一时心中泛起万顷柔情。
潘娴霏倒不知道这男人心中突然发什么癫，只不过当成是战友之间互相勉励。她与赵玖最终目标不一样，但也是可以同舟共济一程的。
赵玖留给自己自我剖析的时间不多，毕竟他总有无数的事要忙。
潘娴霏则在考虑妇女编军之事……最后遗憾地放弃了这个选项。不说此时的军汉宛如流氓，男女大防之类，单说现在种地织布这种后勤就离不开女性。
大宋的人口目前还没奢侈到女兵这个地步。金人把北边占领之后，大宋人口直接从九千多万锐减至三千万。不提金人处的近五千万，还有一千万的人口不知所踪——战乱、流民都是影响统计的关键。
总之，打仗会死很多人。而大宋的人口是严重不足的，大宋也不是全境都如西北一般近乎全民皆兵。东南地区更还有着后勤重任呢！
潘娴霏苦恼趴伏在桌案上，怎么样才能既可以帮助赵玖抗金，又能提升妇女地位呢？
赵玖迈步进帘子里，就见着美人蹙眉的模样，他虽然也满心烦乱，但面上还是挂上微笑：“怎么这个表情？”
潘娴霏抱着头唉声叹气：“在想怎么才能帮上你……”还有怎么让妇女过上好日子。
赵玖信以为真，走近了拍拍她的肩抚慰道：“不用太担心，我有数的。”
潘娴霏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啊，是……你不是在与吕相公讨论着流民释放一事吗？”
赵玖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把与吕好问的谈话简略复述了一遍，又着重讲了自己的想法。
倒不至于说什么好好活着一类的怪话，赵玖只是想起来去问潘娴霏，如何看待所思所想与这个时代充满割裂感一事。
潘娴霏提起这个可就不困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在这个社会里格格不入，尤其是遇到吴夫人之后。这个安静执拗的二十岁姑娘，给潘娴霏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不过自打赵玖下旨分东西二宫之后，潘娴霏见不到其人影，也好受了许多……如此一来，别人不知道，潘娴霏自己都觉着自己虚伪。这不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吗？吴夫人的事情本质也没有解决，只是暂时遮盖了罢了。
总归十分别扭。
但是潘娴霏也不好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赵玖，平日里都自己默默消化。圣母心和理智来回撕扯，同时也是自己与这个时代充满隔阂。
而这也是老生常谈的问题，赵玖毕竟都给出过解决方案了，她不能再得寸进尺。
赵玖自己主动提到这个话题，潘娴霏也不会拿此事举例，只道：“我比你来的还晚呢，感受的不如你深刻……我只是觉着，这个时代充满了束缚。”
诚然潘娴霏贵为后妃第一人，她也在被潘家与木樨等人裹挟。若问潘娴霏觉着三四个宫人天天围着你伺候是什么感觉，她只会吐出两个字来：束缚。
来东京之后还好，赵玖卧薪尝胆，她可以拿赵玖当借口，少了许多繁文冗节。再加上佛佑神佑一来，她又能把自个儿身边人拨两个走。
之前在扬州之时，潘娴霏还得侍奉太后呢……虽然不至于让她卑躬屈膝，但也是有种寄人篱下之感。
也难怪潘贤妃哭着喊着发了一年的折子给赵玖，请求赵玖带她随驾。
潘娴霏不知彼潘贤妃怎么想的，反正她这样说话口无遮拦之人，真是过够了在太后面前必须端腔作势、守礼守矩的日子。
倒也不是潘娴霏不尊老，也不是孟太后磨蹉人。虽然扬州的孟太后也不是赵构生母，名义上也不是她正经的婆婆。
这位孟太后，一生也很是坎坷。因为温婉贤淑被彼时太皇太后和太后看中，选给宋哲宗做了皇后。
也许男人眼中的贤淑温婉与女人眼中的不同，总之宋哲宗并不喜爱她。后来宋哲宗宠爱的刘婕妤吹枕头风，说孟太后在宫里搞符咒厌魅，装神弄鬼。
宋哲宗一听，立刻派自己的押班去严刑拷打孟太后宫中侍女宦官，还伪造供词，最后以皇后“旁惑邪言，阴挟媚道”废居瑶华宫，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
可事实不过是孟太后之女生病重，孟太后的姐姐救人心切，拿符水来给公主喝，孟太后还制止了，而且还把这事告诉了宋哲宗。这狗男人当时并未介意，结果听爱妾枕头风一吹竟作伪证以便直接废后，还把堂堂皇后赶去做道士！
这小三之后生了儿子，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后。戏剧性的是，这刘皇后也没猖狂太久，宋哲宗三四年后就病死了。许是因她不积阴德，生的儿子也死了。所以才轮到赵佶，这个宋哲宗的弟弟上位。
赵佶上位后是他娘向太后听政，孟太后毕竟是向太后的理想儿媳，跟儿子一说，赵佶又把孟太后接回宫里来了，重新立为“元佑皇后”。
但是更戏剧的来了——向太后没两年也死了！那上位的小三毕竟是宋哲宗立的皇后，她逼迫赵佶下诏废去孟太后。
如此两立两废……照潘娴霏说，这孟太后心理素质是真强啊。
没想到的是，最戏剧性的还在后面。且说孟太后被送回那瑶华宫继续当道士，但是没多久，宫里失火，她只好搬去延宁宫，之后延宁宫又毁于火，她只得住进弟弟孟忠厚家。
若到这里，是个人看了都得怀揣阴暗心思猜测是那个小三迫不及待想害孟太后死，并且可怜孟太后堂堂正儿八经的皇后被逼迫至此——嫁入皇家十年却被赶回娘家住，这是何等羞辱！
可是——祸之福所依，二十四年后，金兵攻陷汴京。将微、钦二帝和六宫有号位者尽被掳北上。孟皇后因住在民居，竟免于难！
潘娴霏知道此事时，也不知是该说好人最终有好报，还是该说这正义来的太迟。盘算一番，金人南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只道是前者吧……不然，这皇后的正义要靠近乎灭其国的金人来维护，是否有些太讽刺了？
后来徽宗与钦宗被掠走，钦宗宰相张邦昌取代李纲（正是此人在扬州因为没保护好潘贤妃儿子结果被罢相），向金人投降，结果被金人封为大楚皇帝。金人一走，这货马不停蹄就把寡居做道士的孟太后请来，用孟太后的名义将这不伦不类的天子位还给赵构。
不管怎么说，孟太后虽与赵构既非母子，又不亲近，赵构也得把她当正儿八经的太后看。在南京(河南商丘)即位后便尊孟氏为“元佑太后”。为了避其祖父孟元之讳，改称“隆佑太后”。
这跌宕起伏的一生，潘娴霏看了真是叹为观止。不过若说她对孟太后有什么看法……许是做了多年道士，孟太后当真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其实孟太后毕竟经历丰富，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小妃嫔（虽则当时那刘小三上位也是贤妃）。只不过当道士久了，道士的一些忌讳已经遵守多年，成了习惯——可潘娴霏完全无法忍受，道士忌食荤辛、腥、香、辣之物！
按理她得服侍孟太后用餐，孟太后人善，不需要她服侍，直言两个人一起吃就行……
潘娴霏：“……”其实这个恩典她也不是很想要。
总之，在离开孟太后时，潘娴霏很是大逆不道地松了一口气。
话又说回来，到了东京潘娴霏松快许多，但还是束缚。这次不是规矩、孟太后的束缚，而是整个时代加诸于天下妇女的束缚。
可怜如孟太后，皇后之尊却简直如一玩物，被翻来覆去也毫无反抗的能力。
刘小三可恶吗？
可恶。
可更可恶的难道不是那出尔反尔、反复无常、蛮不讲理的宋哲宗吗？
北宋妇女地位比之南宋乃至明清来说是好上很多，可即便如此孟太后一生也依然是个悲剧。
潘娴霏本以为是孟太后扶不起，毕竟宋哲宗死了之后，那刘小三还能逼她再度被废。可后来了解了才明白，宋哲宗死了，但刘皇后是他立的，而赵佶皇位是从宋哲宗手里接的，刘小三再如何私德有亏，也是他正儿八经的嫂子。
孟太后再如何无辜，也是曾被废弃的皇后。
这就是此处的伦常。
这伦常，这典制，这封建糟粕，一层又一层地糊在此时女性身上，成为枷锁，维持着这男尊女卑的社会。
如木樨者，从小被枷锁禁锢着，现在已经按照男人们的期望成为一个目光短浅、贤惠忠诚的女人。
潘娴霏思来想去，也没有把这么多话全都掰开揉碎讲给赵玖听。世上哪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她只淡淡道：“日子难过，但我想着，整个天下女人的日子都很难过，我也没什么脸面去说了。”
赵玖牵过她的手，怜惜地望着她，心中暗道，自己何尝不是这般想的？两人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一时心中泛起万顷柔情。
潘娴霏倒不知道这男人心中突然发什么癫，只不过当成是战友之间互相勉励。她与赵玖最终目标不一样，但也是可以同舟共济一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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