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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柳橙

    柳橙似乎天生就是个问题女孩儿,两岁半开智后,她渐渐地发现了自己与同龄人的不同,她不会遗忘。五岁那年,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处于经济危机,找到这里躲债。记忆里一向坚强独立的母亲在几句甜言蜜语赌咒发誓下就投怀送抱,两三个月后被吃干抹净,那个自己应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就又跑路失踪了。留给自己的只有污秽的回忆与扭曲的认知:每日不停的争吵和呵斥,无意间看到的两具纠缠油腻的身体。一切跟成年人有关的事物变得让她厌恶。成长历程中同龄人幼稚的把戏和卑劣的行径,比如撒谎,比如起哄,她总能看到那些阴暗愚蠢的东西,她烦恼自己的早慧,逐渐转变成痛恨所有事物。

    在这种厌恶的漫长时光中,她变得越来越冷漠,也越来越孤独。但人终究是活在人群中的,周围无处不在的气氛让她无法免俗,内心深处渴望陪伴的她,思维里逐渐多了个吵闹的声音。

    柳橙只喜欢读书。如果只待在自己房间里,读一辈子书就好了,她如此想着。

    曾试过与世界和解,可那些令她恶心的事情和肮脏的气息从不曾离去,就连相依为命,视她为精神支柱一向宠爱的母亲,柳橙也非常冷淡,觉得母亲市侩,迷信,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母亲还是不一样的,毕竟她给的爱太多了。

    家里没有太多余裕,柳橙只好去附近公园里的图书馆看书。

    公园里的图书馆并不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因为总有人无视保持安静的规定,什么谈恋爱的,接电话的,过来乘凉吃零食的,柳橙最近越来越烦躁了。

    索性她就放下书,观察人群,她内心吵闹的声音在描述别人,描述得优雅美好。

    “一对狗男女,或许也可以称为恋人。他们这类人有种神奇的本领,随时随地,只要把舌头缠在一起,就可以无视现实。男的流里流气,头发用黏糊糊的东西摆弄出自认为帅气的造型,女的戴着眼镜,一脸的蠢像,噢,开始了,两个人如同两条狗,视对方为屎,开始了狗吃屎的舔舌头行为,果然无视了现实,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一个光头男子走了进来,他戴着金边眼镜,穿着衬衫,看着像个体面人,噢,否定之前的话,他穿的是拖鞋,而且衬衫后边发霉了,全是斑点,如同一只癞蛤蟆。他竟然是来看书的,他拿的什么书呢?一本《中国画编选集》,难道他是个所谓的艺术家。噢,他看书很快,不是一目十行,而是一目十页。他停住了,取出了铅笔和纸,他用的纸是包装库尔勒香梨的半透明薄纸,我也经常用这个描画。他开始画了,不过只画了几下就停了。好,又翻过去了,又开始了一目十页,又停了,画了几笔,翻过去了。”

    柳橙看着这个男子,觉得有些古怪,如此不注意自身形象,大光头,烂拖鞋,霉衬衫。

    很快,内心极其活跃和敏感的她发现了盲点:

    这个光头不在画面内。

    柳橙坐在图书馆最里面的位置,看着人群,在内心里描述。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幅画卷。可这个男人,不在画卷内。

    “光头佬,他成功地引起了本王的注意。”柳橙的内心继续描述,同时给自己加戏,消磨无聊和孤独。“他的画好像差不多了,尽管本王没有什么艺术鉴赏能力,可本王还是得说:画的什么玩意儿,本王小学五年级都比这个画得好。这个光头佬准备涂颜料了,看不懂他用的是什么,奇怪的家伙。”

    岳升收起用禽血还有一些植物汁液调配的染料,这幅画差不多了。

    他从老人留的书还有自己的思维里延伸出的灵感,又从一些古画作里提取线条,完成了这个催眠术,作用是在梦里拥有清晰的认知。“改变不了现状啊。”岳升也是无奈,或许说唯心的东西都改变不了现实。他静静地看着这副画。

    柳橙看着这个奇怪的男子,想了想,“标记。”超忆症对柳橙不是只有负面影响,某种意义上也是天才病。记忆不会模糊,连当时的情绪也不会,再加上吵闹的内心特有的敏感,如果关注的人与自己出现在同一画面里,自己能立刻觉察到。

    岳升的思维回到了现实。依赖催眠术维持内心安定的他很清楚所有的催眠术都是脆弱的。不仅有漏洞和预设的钥匙可以解开,甚至别人无意的一句话,路边的一颗石子,都能让花费无数心血的奇思妙想烟消雾散,只留下垃圾情绪。

    于是他进行了下一个催眠,“隐藏”。“梦境清醒”对希冀于幻想中找寻体验与存在感的岳升来说,很有价值,他打算永久保留。

    获取了“梦境清醒”的能力,这张画对他就没用了,岳升随手团成一团,扔进垃圾篓,把书合上,放回书架,走了出去。

    柳橙犹豫了一会儿,也把书放回书架,从垃圾篓里捡起了那幅被揉成一团的画,离开了。

    柳橙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藉着敏锐的直觉,很快便在这胡乱涂抹的画中看出了某些端倪,一种奇妙的感觉蔓延到自己的思维里,世界也变得恍惚起来。“什么鬼?”柳橙不明觉厉,“那个光头佬不一般。”

    靠着“标记”,柳橙总能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观察着那个男人。

    上学的时候,她会去附近的早餐店吃肠粉,肠粉铺面拐角二楼是个网吧,那个光头佬经常通宵上网,早上从网吧出来吃肠粉,现在不能称之为光头佬了,因为他的头发很长了。

    “那个邋遢的男人结束通宵后又来到了这家肠粉店,双眼无神,满脸油腻,眼镜上都有油污,他根本不在乎周围穿着体面精神饱满的白领精英,不晓得自己的存在污染了画面,‘一份肉加蛋,这里吃。’他照例选了堂食,付款后打了杯免费的豆浆,就坐了下来等待。我的天,他坐在了我的旁边,我都无法呼吸了,这满身的烟草味熏得我头晕,真恶心。”

    周五下晚自习后,她走在胡同里,“标记”出现了。她并没有听到脚步声,很快,那个男人就走到了她的前面。“走路都没声音的,跟个鬼一样。”她盯着那个男人,感觉有些不对劲,“今天不去网吧通宵了吗?”她想着这个问题,似乎不是这个不对劲。

    那个男人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跟平常不太一样,柳橙加快了脚步,不远不近地缀着,那个男人仿佛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会在意周围的人。她看到那个男人走进了一条幽暗的小路,那里是发廊街。“可恶的男人,还是暴露了卑劣的本能,无趣。”柳橙觉得那个男人索然无味,想要撤销“标记”了。

    不过很快,那个男人穿行而过,面对站街的热情招呼和拉拉扯扯,那个男人毫不留情,“滚。”

    柳橙继续跟着,最后到了一个偏僻的郊外,钻入了一个黄泥麦草作房顶,有些坍塌的旧屋。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迷路倒是不至于,可这么晚,母亲会担心的。很快,那个男人出来了,手里提着一把破竹椅,她悄悄躲在一座破墙后面,那个男人原路返回了。要进去看看吗?

    附近传来奇怪的鸟叫声,柳橙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外,几个破烂的茅草屋在月光的映照下,能看到蒸腾的土雾,投下的黑暗如同剪影,远处的树木密密麻麻,那个男人在的时候,她不过是在浏览着一幅画面。可现在,只剩她在画里,忽然感到恐惧。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刚读高一的女孩儿。

    鸟叫声和风声让一切更加安静。她躲在旧墙后,那个男人早就走远了,可她连走路的勇气都没有。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她吓得猛一激灵,差点把手机扔掉。是妈妈打来的,“橙橙,妈妈刚下班,你去哪了?怎么还没有回来啊?”“马上回去。”她挂了电话,羞于向母亲求救。

    腿却软了,“胆小鬼。”她对自己很失望,她一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内心是骄傲的,性格是冷漠无所谓的。

    她羞耻于自己的恐惧。“我也要进去看看,别人做得,我也做得。”

    她倔强地想走进去,甚至有些魔怔,内心都要哭出来了。蕉叶很深,她最后还是进去了破屋,里面很暗,月光从坍塌的屋顶照进来斑斑点点,墙上挂着两个相框,发黄的照片里是两张如同干枯树皮的老脸,“pia~吱吱吱”两只打架的老鼠从横梁掉落,从她的脚边溜走了,以前看过的恐怖小说,好不容易被压制的恐惧此刻不断翻涌着构建出新的恐惧。

    柳橙久违地渴望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