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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齐正天

    前来拜会的百官络绎不绝,辛无月只好头戴面纱低头走在人群之中,数百层的台阶上铺着红色的长毯,象征着今日的大喜日子,唯独她一人身着白色月梅素裙,一步一步,走向大殿。这一身素雅的月梅衣裙,与这大红大紫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而别人的欢愉似乎与她无关。

    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是她心中郁郁难平的冲动,她要问齐正天为何娶了别的女人。

    风岚公主坐于殿堂,立于她旁边的人便是是堂堂的君临阁主,是那个十四岁修成心法,十六岁叱咤江湖,如今他二十二岁便成为君临学宫的阁主。

    就连太子李炀都说他年轻有为,将来也是能在朝堂有一席之位的。辛无月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当年自己私自偷偷下山,被奸人劫持,那个翩翩少年凭空出击,一剑之下斩灭奸人,救她于危难之中。

    只此一眼,便定终生。

    当时辛无月请求老阁主赐婚,说他为人正直善良,将来必会好好待她的。父亲却说,“过度善良的人,未必是真善。”可是善良就是善良,有什么真假之分呢?她顾不得这么多,她也不需要顾及这些。她曾是君临学宫最受宠爱的郡主,她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只是没想到,今日与齐正天喜结连理之人终究还是别人。

    大殿之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她推门而入,恰逢遇上齐正天携手公主凤兰行跪拜之礼。鼓乐起,步摇动,众人笑语未尽,仿佛一切欢愉与她无关。她微微愣在原地,三年了,再次相见竟然是在他的大婚之日。

    “齐阁主,许久未见。”她嘴角微微轻佻,丝毫没有畏惧周围人的惊叹。三年来所承受的无数折磨都失去了支撑的砖墙,痛苦与不甘涌上心头,犹如撕开伤疤反复鞭打,要比第一次受伤来得更加痛苦。她胸中苦闷久久难以平息,抽出剑,阔步过去,便要去杀风岚公主。

    那一剑,却落到了齐正天身上。

    齐正天把风岚公主挡在身后,正如同数年前他挺身而出击杀贼人救她于为难之中。她万万没想到,如今他竟然替别人挡剑,齐正天的鲜血顺着剑锋落下,溅到了她雪白的衣角上。

    她吓得踱步后退。

    “太子妃亲临,臣有失远迎,太子妃,请上座。”而现在他几乎想都未曾想,便朝她跪倒在地,齐正天的一句话,让她积攒在嘴边的所有倾诉、责骂、愤慨与痛恨都无力地瘫软下去。

    她可是辛无月啊!她可是那个为了他背叛改名换姓,背叛旧阁主,为了他在地牢中熬过整整三年,为了他卖了自尊的辛无月啊。

    她本想大闹一番,想扰乱婚礼,想让皇帝废了他的阁主之位。

    可是,她没有。她颤颤巍巍地走出君临学宫,登上了轿辇,泪水喷涌而出,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痛苦。她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微微出血,肤凝膏虽可保一时容颜,代价却是长久的溃烂,她知道这一天不远了。

    辛无月看着镜中几近毁容的自己,微微叹息。

    李炀醉酒而归。

    “没想到你还是去了。”他推门而入,辛无月被突如其来的酒气呛得咳嗽。

    “你的齐正天还是背叛了你。”他笑道,“现在,你还对他抱有幻想吗?”

    辛无月抢过酒杯便是往肚里倒酒。

    “你是恨他的。”李炀道,“你跟了我三年,三年里有多少次机会他可以来救你,但是他没有;我告诉你辛无月,他齐正天为了飞黄腾达求着本宫把公主赐给他,他说他此生此世只爱她一个人。”

    辛无月的胸口隐隐作痛。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当年就是他亲手把你送给本宫的。”

    乓啷一声——

    辛无月浑身颤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李炀强行掠走,却不知竟还有这般缘由。

    一股从未有过的恨意油然而生,她恨他,恨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她暗自立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只是天意弄人,恨意让人有了活着的理由,命运却不给你活着的机会。

    在某个寒冬九月,辛无月浑身溃烂毒法而亡。

    辛无月一个人孤孤零零地躺在寝宫里,浑身溃烂的腥臭味让诸多宫人都远离她,就连尸体也被人嫌弃地处理了。

    而后天翻地覆,一切景象变得虚无缥缈,洛云笛承受着辛无月的记忆,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再次睁眼时,她已经从幻境中走出,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细腻,没有一丝溃败的迹象。

    辛无月笑道,“放心,戏中戏不过是让你感同身受地过了一边我的一生,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任何伤害的。”

    洛云笛心中久久难以平复,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如此,你可愿意替我杀了他?”

    洛云笛听她讲述,渐渐明白了二人的纠葛,却答非所问,“只是,你们又是如何卷入美人鉴的呢?”

    暖阁之中的女子眼神微微迷离没有回答。

    “姑娘要杀他的理由,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是说,当年亲手把你送给李炀的人,就是齐正天?”

    “没错,所以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可配死在姑娘手下?”

    洛云笛闻之,一口血吐出,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能量值已经从十三降到了七。

    “你何时给我下了毒?”洛云笛怒斥。

    “以你目前的功力,最多再撑两个时辰,姑娘可要抓紧了,对了,务必告诉齐正天,派你取他性命的人,是我辛无月。”

    辛无月消失在人群之中。

    仰月楼——

    齐正天在最顶层的雅间内喝完最后一口酒。他瞧着这壶“醉人问月”,不禁心生自嘲。恍惚之间,他见一女子身着素色白裙,雪色裙摆之上赫然出现一株梅花。他微微一笑,饮酒的动作并未停歇。

    “这个月,你是第九个,第九个主动献身的女子,也是第九个前来刺杀的刺客。”

    洛云笛笑道,“看来,让阁主等候多时了。”

    齐正天微微一笑,将一盏“醉人问月”送到她嘴边。

    “怎么,不敢喝,怕有毒?”

    洛云笛毫不迟疑,一饮而尽。

    齐正天抬眼,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如此干脆接过本阁主酒的人,你是第一个,感觉如何?”

    洛云笛根本不会喝酒,更遑论品酒。她只觉得这酒与普通精酿并无多少区别。她依稀记得昨夜雅阁之中,那大胆后生讲的故事,醉人问月,原是一场情爱,歌颂的却是李炀和辛无月的相识。

    她啧啧嘴,撇嘴道,“不好!”

    “不好!”齐正天难得畅意一笑,“多少年了,本阁主第一次听人说它不好!”

    洛云笛之所以说它不好,是因为如果“醉人问月”说得是李炀和辛无月的情爱,便不会被齐正天所珍藏,若能被齐正天视为珍宝,便必然和辛无月有关。

    她故作高深,感叹良久,“醉人问月,众人皆赞叹此酒美妙,可有几人真的懂其中真正的深意?”

    齐正天猝然而立,随后缓缓坐下,表情微微严肃起来。

    “那你说,其中有何深意?”

    洛云笛已经明显感到身边的杀气,可她灿然笑道,“既然是深意,便是无法言说,不如阁主听小女抚琴一曲,深意,便在此曲之中。”

    琴音淡淡,如愿如诉。

    齐正天微微出神,思绪缓缓而来,道,“如果不论其他,或许,我们还能为知己一场。你可愿意听一听这醉人问月的故事?”

    未等洛云笛回答,他提起酒杯,喃喃自语,“我出身卑微,自幼生在君临学宫,却只能当作干活的杂役。那天我被学宫弟子责罚,双手被打的皮开肉绽,我胸中苦闷呐,便跑去石桥上偷偷流泪。

    君临山依山而建,隐藏于两座山崖之间。一座青铜石桥,连接了两座山崖。那天,夜色清朗,古老的青铜石桥两侧是蔓延的千年藤曼,形成了石桥天然的栏杆。每隔十步,藤曼虬结成鼎,滴入鲛人的眼泪,散发出淡淡火光,宛如深夜里盛开的一株幽兰。而崖底是无尽的漆黑,似有巨轮缓缓滚动之声。忽有余音袅袅回荡崖中。

    多美的景色。

    我正微微出神,竟然撞上了一个身影。

    她回眸一笑,肤白如玉,眉如青山,只是素雅白衣上却赫然出现两个红色的血印。她是辛月——阁主的女儿,辛月郡主。

    我非常惶恐地跪下,冲撞了郡主,少不了又是一顿苦打。

    辛月郡主驻足,月下她轻轻拾起他的手心,道道血痕令她蹙眉。

    “吓到郡主了,正天该死。”我说。

    “你看我像是害怕的样子?”她道。

    “正天弄脏了郡主的衣服。”我说。

    “弄脏衣服?”她看了看雪白色的衣衫上赫然出现的两个血色印记,灿然笑道,“你看它像不像月梅?”

    那时候我微微一愣,便觉得那月梅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辛月郡主取下腰间飘带,用它轻轻包住我血痕累累的手指。而后她对我说,“不许哭,人生而不凡,爹爹说要有梅花般的傲骨,有梅花般的高洁。”

    我被彻底震撼了,那时她在石桥之上迎风而立,雪白色的裙衫上,那染红的血渍,犹如一株月梅盛开雪中,迎寒而立,凌霜绽放。”

    .......

    不觉中齐正天已出神,端了酒杯,身子前倾,心神随琴音荡漾,曲入情处,一滴清泪落于杯中。

    洛云笛心头一震,原来,醉人问月是这个意思。

    一曲终了,洛云笛抬头,见那人已心神不宁,正是出手的好时机。她袖中藏剑,一步一步走向齐正天。

    那人闭着双眼,却勾出笑意,似乎对她说话,又似乎喃喃自语。“醉人问月,醉人者,非酒,非月,而是那夜的一株梅花。所问者,非为天上之月,而是为她名中有一个“月”字啊!什么梦遇仙子,月下求仙?不过是世人自作多情罢了!”

    洛云笛听闻此言,手中匕首又隐了回去,“既然如此,阁主当年,为何要将心爱之人亲自送入虎口?难道,你对此就问心无愧吗?”

    “问心无愧?”齐正天笑道,“姑娘尚还年轻,人这一辈子,有多少事,可以问心无愧呢?”

    洛云笛微微一怔,她是仙子,并非世人,她不懂,却也心中惆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就比如,尽管她杀死了妖王,却永远无法对惨死的族人说一声“问心无愧”。

    “若当初我知道她入宫,会是怎样的待遇,本阁主就算死,也不会走出那一步。”

    “可她不原谅你,她要杀了你。”

    洛云笛出手,迅速而不留余地,匕首寒光一凛,便是一片血红扎入齐正天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