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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抽丝剥茧

    楼老太医的到来,让公堂微微骚动,大家面上客气着,私下里也都多了个心眼儿,能让楼老太医亲来的,只怕事情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裴远见几位大人皆已坐定,便继续道:“在大香炉内,除了香饼,还有一块未曾燃尽的郁金香料。

    此前,我大理寺中验官到景鸾阁与景宅查验,丝线、布料、缂丝器具、坐凳等,但凡制衣师傅可能触碰到的地方都不放过,最终在绣针和梭子上检验出一些丁香的残留。

    沾染了丁香的绣针和梭子,日日触碰那些丝线和布料,制成衣物后,经过了郁金的熏蒸,这香料恐怕就要变毒药了。”

    众人不解,楼老太医道:“众位有所不知,这丁香与郁金遇在一起易产生毒副作用,这郁金香料里掺了细微的毒,平日里触碰无事,一旦燃烧此香料进行熏制,又碰上丁香的催化,毒性便显现出来,再加上香饼里原本的一些安神的香料草药,让毒性更烈,圣上所中,便是此毒。”

    众人哗然,原来这毒竟是这般投下,又有谁会想到,原本状似无毒的香料草药,合在一起竟成剧毒?谋划之人真是好心思,投毒之人真是好手段。

    “如此……”欧阳令想到了一件事:“熏制时,景鸾阁的丫鬟要验看,熏制完成后,丫鬟要将衣服挂起,后折叠放好,为何她没有中毒?”

    堂下皆是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绫罗身上,绫罗仓惶抬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叫道:“手套!婢子带了布手套!”

    裴远道:“不错,针对这个疑点,属下问过景老太爷,熏制过后,微湿的衣服沾到污渍会晕开,难以清理,又是宫衣,自然格外小心。因而从熏制开始,到晾干,到呈入宫中之前,所接触之人,都会带手套。

    最后,宫衣会被放入箱笼之中,再呈交给内侍,宫衣进了宫中,除了宫内各位主子,无人敢随意打开箱笼触碰宫衣,这毒又是靠接触肌肤沾染扩散的……因此,只有不小心摔跤,箱笼打开,宫衣跌落,慌忙捡起宫衣的小公公,才中了毒……”

    众人了然,纷纷点头。

    “那这郁金,究竟是谁放入了大香炉?”岑溪宜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属下认为,景老,景大小姐,熏蒸房守卫,丫鬟绫罗,应该都知道第二日熏蒸房的香料暂留不外用,既如此,他们不会把郁金单独放进香炉中让人发现。

    若是景大小姐作案,她大可将郁金碾碎掺入香饼中,不易让人察觉,也可将掺入郁金的香饼熏过龙袍之后,调换成原本要用的香饼,不留痕迹。”裴远如是说。

    “咳咳——”本在思索的岑溪宜听到小王爷清嗓子,立即问道:“小王爷有何吩咐?”

    “吩咐暂且没有,只是小王倒是与裴少卿的看法不一,这景大小姐可是自己认罪的,或许她并不打算掩盖事实呢?”小王爷不紧不慢地说着。

    欧阳令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这谋害皇上可是重罪,斩满门,诛九族都不为过,她一个小小的商女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如裴远所言,她既然有时机替换香饼,那又为何什么都不遮掩,主动认罪呢?此事太过于蹊跷,琢磨不透。

    裴远摇了摇头:“我们暂且将自己置在凶手角度,所谓凶手,自然是通过某种手段去谋害某个人,既然下定决心要去实施,必定是安排算计以谋害成功,自己会不会被发现论罪是另说,可若是随心所欲,不考虑周全,很有可能在谋害前被发现。

    属下的意思是,景大小姐若是真的想要对圣上下毒,前期准备必定充足,至少在事成之前不能败露。但随意将郁金放在香炉中,若是丫鬟绫罗检查了香饼燃烧情况,发现不对,告知景老,便会阻止宫衣进献,此计便不会成功。

    凶手行凶之前,若是不能确保成功,还去执行,执行后又不反抗,直接认罪,这,有违常理。”

    堂上静默了,欧阳令静默半晌,才缓缓开口:“此举……确有违常理……”

    裴远这么一分析,此案确实疑点重重。

    卞清本以为这凶手也认罪了,就是集齐了人证物证走个过场,还觉得三堂会审有点小题大做,岑尚书请小王爷也是太过胆小。现在看来,这些人早就看出此案疑云密布,难怪自己的上司莫大人叮嘱自己要多留心眼儿呢。

    “大人,容禀。”一把清越的声音不知从某个角落传来,击穿公堂的压抑,直至三位大人之耳,众人寻声看去,却是景凰的堂兄,景澜。

    “何事禀来?”欧阳令问道,不过是趁此撇清景凰吧……

    “是,诸位大人都认为景凰此举有悖常理,学生或许能解释一二。”景澜长身玉立,不卑不亢地立在堂中。

    “哦?”欧阳令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快快道来。”

    卞清看了眼景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学生认为,若是景凰,以她对制衣熏蒸的熟悉,完全可以瞒住所有人,不留痕迹的下毒,销毁证据,可她并未这样做,还主动认罪……只因,她并非景凰。”景澜语出惊人,除了景老爷子端坐如斯,双目微阖,众人具呆愣了半晌。

    “堂兄,你为何这般说?”颜四娘假扮的景凰惊叫着。

    起初,上头跟她说,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妥当,她无需多言,只要最后以景凰的身份认罪便是。

    可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案子变得扑朔迷离,她易容是一把好手,对簿公堂可不是她在行的。

    那块郁金确是她听从命令,就这么放进香炉的,可她这会无论承认不承认,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若承认,有悖常理;若不承认,又破坏了上头让自己代替景凰认罪的计划,她还未想好对策,便有人来拆穿自己了。

    岑溪宜疑惑道:“这是何意?”

    “大人,学生的意思是,有人假扮易容成景凰,犯下这滔天大罪!”景澜从容答道。

    “堂兄……你可别乱说!”颜四娘有些着急了。

    景澜紧盯着她,问道:“我乱说?那好,我问你,成衣出库之前,最后一个步骤是什么?每次可都是你亲自操作的。”

    “这……”颜四娘也算是有急智:“这是景家的秘密,怎可透露?”

    “但说无妨。”景老太爷猛然睁开双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要,能证明你自己。”

    颜四娘被景老爷子的眼神威慑到,声音低了几度,道:“成衣完成之后,自是要细细检查,最后打上景记特有的印记。”

    她观察假扮景凰不是一两天,偶然一次窥探到这个机密,便放在了心上,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用得上。

    只是景澜不依不饶:“究竟是什么样的印记?”

    颜四娘说不出,每次景凰都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完成,整个景家,只有他爷孙二人知晓。

    她第一次扮成景凰的时候,由于大多时间都卧床休养,景老爷子接过景凰手中的工作,她无缘得知。

    第二次专心扮做景凰去投毒,恰巧那些日子都忙着宫衣的事儿,其他的订单都压后,暂时没有其他需要打印记的衣物,她依然无从得知。

    见她不语,众人都有些难以置信,欧阳令等得着急,一拍惊堂木,沉声道:“景凰,你为何不答?”

    “大人,这印记……不便透露……”颜四娘几乎咬牙切齿了。

    景老爷子叹了口气,起身道:“她说不出来,让老朽来说吧,景鸾阁刚刚创立之时,蒙女帝垂青,名声鹊起,久而久之,便有不少同行争相模仿。时常有客人带着在别家购买的仿品,或质地或色泽等问题,前来理论,无奈之下,先祖在衣服上做了景记专有的印记,便是此物。”

    景老爷从袖中掏出一条短短的白色小布条,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圆框,内有一个鸾凤图案,细看却是篆体“景”字的变体:“先祖担心连印记也被人模仿去,便将这布条缝在衣服内衬里,或不易察觉之处,并且不对外公布,仅用于鉴别真伪。”

    在场的对景鸾阁都不陌生,只是这印记一说还是头一次听闻,都是半信半疑。

    岑溪宜问道:“景老太爷,这印记是否真存在,口说无凭……”

    “小王倒是可以证明。”小王爷慢悠悠地打断岑溪宜,道:“小王呢,爱好与人切磋武艺,你们是知道的,切磋嘛,总是免不了划破受伤。某次划破外衣之后呢,我就发现了这个小布条,当时好奇,于是我命人把我在府里所有的衣裳都找了一遍,果然凡是在景鸾阁定做的,都有这个印记。

    我便特地去景鸾阁问了,他们确实给了我合理的解释,我更好奇的是,给宫中做的衣裳是不是也有这个。后来寻了个机会,我向皇上打听了,皇上说有,景鸾阁开始制宫衣之后,便向宫中报备过,也是便辨别真伪这个缘由。”

    ……小王爷还真是闲来无事,过分好奇……

    “既然皇上和小王爷都能证明,那自然可信,可是这景小姐究竟是不愿透露还是不知……这可就不好说了。”岑溪宜说道。

    景澜扬了扬唇:“禀大人,她不知此事,因而这宫衣里,并没有景记的印记。”

    跪在地上的颜四娘身子轻颤了一下,她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她以为进献到宫中的衣物不会加印记,况且,她也不知道这绣有印记的布条放在哪里,更不能问景老太爷。

    三位主审大人面面相觑,轻声商议一番,欧阳令道:“烦请景老太爷拆开宫衣,予我等验看。”

    “是。”景老太爷儿时也是从针线上练起,拆线分衣自然不在话下,他戴上布手套,精准又迅速地将宫衣下摆处拆开,枯槁却灵活的双手不停。

    老太爷边拆边道:“这件宫衣无论从剪裁缝制,还是缂丝走线,都是我景鸾阁的手艺,这类长袍常放印记的地方,是内衬下摆左右两侧。此衣这两处并无印记,袖口领口处也无,放在其他位置可能会影响穿着舒适度,之前也无惯例,景凰大抵是不会放在那些地方的。”

    景老太爷慢条斯理地说着推测的话语,话落手停,整件长袍的面布和内衬完全分离开来,衙役小心地连着托盘一起呈上去,三位主审均带手套来回翻看长袍。

    岑溪宜与欧阳令面面相觑,果真没有,若真的如景澜所说,眼下跪着的景凰乃是歹人所扮……

    裴远也看了长袍,他问道:“景凰,你可有话说,是加在衣服其他地方了,还是忘了加印记?”

    颜四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嘴唇抖动着,终究没有解释。

    景澜扶景老太爷坐好,见状上前,凑近了便问:“你若真的是景凰,为何不加印记?或者有什么隐情?你要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你。”

    “堂哥……”颜四娘正酝酿着感情,却惊觉面前这个人的眸子骤然变冷,她立即噤声,目露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