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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邵爱姑之死

    第二天早晨,邵民望就和吴新起一起,把邵爱姑带到县人民医院。

    为了得到一个更加准确的诊断,吴新起挂了一个专家号。

    专家是个老医生,他直观了一下邵爱姑的气色,又听说了病情之后,马上就给邵爱姑开了一张血检单。

    血检报告出来后,那老专家就直言不讳地对病人家属说,“情况很不乐观,他这是白血病复发!”

    “什么?”邵民望就说,“他是得过白血病,但做了两次骨髓移植,而且好了多年,怎么会旧病复发?”

    老专家就说,“这个病,复发的概率很大的!甚至有相隔几十年复发的情况!”

    “为什么?”爱女心切的邵民望寻根究底,像是要搞学术研究似的。

    老专家看了邵民望一眼,耐心解释,“因为病毒在血液里,只要血液在循环,病毒就有复活的可能性!”

    邵民望又说,“骨髓移植手术前,这医院还专门做过大放疗呢!难道就没有把病毒清除干净?”

    “怎么可能清得干干净净?”老专家说,“放疗只是相对地清除,做不到彻底清除!因为,病毒细胞比正常细胞还顽强!你就是把全部的正常细胞都杀死,也不可能把病毒细胞完全杀死!而且,那些病毒细胞,还具有很强的搞药性。那些看似已经杀死的病毒细胞,其实有不少是假死!一旦病源体发作,这些病毒细胞就会复活!”

    “那怎么这么多年并没有复发,到现在才复发呢?”吴新起接着问。

    老专家就进一步解释,“那是因为病毒的环境没有成熟,也就是说,没有形成一个让病毒复发的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实际上,人人身上都有癌细胞存在!只不过是数量少,加上人体免疫功能的作用,也就是因为那些成千上万的勇士在拼命博杀,才没有让癌细胞占据上风。”

    老专家的解释,让在场的所有人谈癌色变。

    邵民望得知了这个情况后,就问那专家,“那我女儿这个情况怎么办?”

    老专家就直言,“你可以选择治疗,也可以选择放弃。”

    “为什么要选择放弃?”吴新起不解地询问。

    老专家就说,“现在的病人,不仅病情比从前严重得多,身体的免疫力也明显大不如从前,就算是骨髓移植,也未必能够成功,就算是成功,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复发,更不能保证多长时间内再复发!而且,这个费用不小。”

    “先不谈费用!”邵民望说,“你只说,能不能治!”

    “我已经说得非常明显了!”老专家不无暗示地说,“这个事你们自己作决定!要治,我就开住院!”

    老专家的意思很明显,治病救人是一个医生的神圣职责,但放弃也许是明智的。弄不好,会有白花一大笔钱的风险。

    邵民望就喊了一声吴新起,要与他当面商量一下,然后好给这专家一个明确的态度。

    刚才还在这里的吴新起,突然不在身边了。

    邵民望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出来到处找吴新起。

    果然在一楼,邵民望看到了一脸焦急的吴新起。

    “怎么回事?”邵民望问吴新起。

    “爱姑不见了!”吴新起焦急地说,“他刚才哄我,说是去上一趟厕所,我以为他真去了厕所,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人,问从女厕所里出来的人,说里面根本就没有人!我就慌了,就四处寻找!打电话他也不接!”

    邵民望想了想,说,“不用找了!他肯定是跑回去了!”

    吴新起就很焦急地说,“他要是跑回去了,再弄回来住院,恐怕比上天还难!”

    “走!”邵民望说。

    “去哪里?”吴新起一脸的不知所措。

    “回家呀!”邵民望说,“他人都回去了,我们还不回去做什么?”

    吴新起只好和邵民望一起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邵民望突然想起一件早就想问,却一直没有开口提问的事情,便问吴新起,“当年你们结婚之前,我不是叫你们去检查过一次身体吗?”

    “是呀!”吴新起说,“爸!你怎么问起这个?”

    邵民望说,“你当时有没有告诉检查身体的医生,说爱姑有过白血病的情况?”

    “我说过。”吴新起说,“我担心他这个病,会不会复发,有不有可能复发?”

    “医生怎么告诉你的?”邵民望追问。

    吴新起就说,“医生说这个病复发的可能性很大!”

    “那你当时怎么不直接告诉我?”邵民望有些生气了。

    “我能告诉你吗?”吴新起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事我只要说出去,迟早会传到爱姑的耳朵里,甚至不用传,爱姑就能感觉到!要是让爱姑感觉到,他就会丧失对生活对人生的信心!这样,肯定会对他的身体不利的!”

    “你傻呀!”邵民望是批评,更是感动,“你就不怕娶一个有病的女人,会连累你一生一世吗?”

    “我愿意!”吴新起实话实说,“因为,我是真心真意的爱她!我不能因为他有复发病的可能,就嫌弃他!我一方面希望他的病永远不要复发,一方面想着,我能给他多久的幸福,就给他多久的幸福!”

    一个平时并不会花言巧语的吴新起,一个看上去老老实实的吴新起,曾经让人叫过的大舌头,此时却能如此坦荡地说出自己的这些心里话,不能不让邵民望更加感动。

    更加感动的邵民望,就进一步询问吴新起,“看来,爱姑的病情复发并不在昨天前天,而是有一段时间了,你是什么时候才注意到的?”

    吴新起就说,“其实我早就有预感,因为他近来一段时间,一直经常有不舒服的现象,而且,经常低烧。只是,我一直希望不是这种情况,而且也害怕他有这个感觉!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其实他的病情已经恶化,但他却一直咬牙不告诉我,并且继续坚持做事!”

    邵民望心情沉重万分,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女儿的病能不能治,治不治得好,而是女儿会不会去治!

    病人如果不配合,任何治疗都等于零。

    回到家后,邵爱姑果然提前进了家。

    提前回家的邵爱姑,抱着女儿邵乐乐痛哭了一场。

    尚没成人的邵乐乐,就很奇怪地看着母亲说,“妈妈!好好的,你怎么要哭?”

    “我的儿!”邵爱姑就说,“你现在还不能理解妈这个时候的心情。”

    邵乐乐就说,“妈!你莫要哭!我听话就是了,我好好读书就是了!”

    邵爱姑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说,“妈不是这个,但妈听你这样说,妈就放心了!听妈的话,好好读书!将来长大做个有用的人!孝敬你爸!”

    “嗯!”邵乐乐小人心也小,自然没有想太多。

    女儿走开后,吴新起和邵民望二人同时走进了邵爱姑的房间。

    吴新起就很抱怨地说,“你怎么能偷偷跑掉?让我在医院里好找!”

    “我不住院!”邵爱姑果然态度鲜明地说,“我也决不做第三次手术!”

    “这事不是你说了算!”邵民望以一个父亲的名义大声说,“这事你得听我这个当爸爸的!”

    “爸!”邵爱姑推心置腹地说,“我知道你会尽心尽力地给我治疗的,但我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是个什么情况,医生的话我也听清楚明白了,但是我不想去做这个没用的手术,也不想因为我的病情给这个家带来又一次灾难!如果能够一次性治好,我也愿意,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也不现实!我迟早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不如让我不去受那个做手术的痛苦,让我早些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一番既是真心实意,却也非常感伤的话语,让在场的丈夫和父亲,控制不住地掉下了眼泪。

    邵民望知道他这个父亲已经做不了这个思想工作,只好看着吴新起说,“我是说不动女儿了,现在就看人这个丈夫,能不能说服他。”

    “我会尽力的!”吴新起说。

    邵民望走后,吴新起就呆坐在邵爱姑的身边。

    邵爱姑知道他的意思,却不想接受。

    邵爱姑就说,“我已经回来了,你怎么不赶快去鸡场做事去?我现在很累,想要好好睡一睡,你去鸡场做事吧!”

    吴新起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先去鸡场,做了一下午的事,然后等到天黑上床之后,这才挨着邵爱姑好好劝说。

    邵爱姑在这个白天的下午,并没有真正入睡,他只是一直躲在被子里哭。

    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他舍不下这个家,舍不下自己的爸妈,舍不下弟弟邵小牛和好弟媳马香琴,更舍不下对他这么真心实意的丈夫吴新起。

    此生此世,能有如此牵挂着他的爸爸妈妈,如此浓厚的亲情,尤其是如此难得的真爱,他似乎也应该满足了。

    差不多将现有的眼泪哭干之后,邵爱姑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坦淡。

    因此,无论吴新起怎么细细劝说,都没能改变他的态度。

    劝说失败的吴新起,只好在第二天早晨,把他劝说的情况,告诉了邵民望。

    邵民望又让妻子李小桃,去进行新一轮的劝说。

    李小桃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了很久。她一边劝给邵爱姑听,一边眼里不断地掉眼泪,并在劝说中不断地引入邵家这些年的那些让她心痛的往事,从而加强说服力。

    紧接着,马香琴也进行了一番劝说。

    然而,无论是谁的劝说,都不能改变邵爱姑的主意。

    现在的他,已经彻底看清了摆在自己人生面前的处境,并有了自己的具体想法。

    他不仅不想让这个家重新陷入困境,更不想让吴新起动用那笔存款,他决定把那笔存款留给女儿邵乐乐。

    几个月以后,邵爱姑病情加重,日夜高烧。

    一家人轮番来看望他,欲哭无泪。

    唯有不知情的女儿,尚不知道母亲会不久于人世,继续他的天真烂漫。

    邵爱姑快要落气的这天,一家人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

    回光返照的邵爱姑,突然睁开眼睛,像是很明白地看着一家人。他首先对站在面前的父母说,“爸,妈!如果人有来生,我还做你们的女儿!”

    邵民望一个大男人,掉下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

    李小桃就顺着女儿的意思说,“我的儿!有来生!肯定有来生!来生,你还做我们的女儿!”

    邵爱姑又对李小桃说,“妈!我死后,要埋在对面的山岗,埋在那里,我每天可以看到我们一家人在做什么,而且,我还可以顺便看着鸡场!如果有情况,我就托梦你们!”

    “嗯。”李小桃含泪点头,也算是一个承诺。

    邵爱姑又转脸对吴新起说,“来生!我们还做夫妻!现在,我就跟你约定!”

    吴新起已是泪流满面。

    邵爱姑却接着说,“我走后,只对你有两个要求!”

    “你说!”吴新起的嗓子很痛。

    邵爱姑带着惨淡的笑容说,“一,我走以后,女儿就没有娘了,你要让他好好长大成人。”

    “嗯。”吴新起连连点头,泪如雨下。

    邵爱姑接着说,“我死之后,如果有个合适的女人,你一定要再成个家!不要讲任何条件,只要他愿意接受我们的女儿就行。”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吴新起含着眼泪说,“但我会全心全意地养好我们的女儿!”

    “不!”邵爱姑固执地说,“这个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不答应,我就死不闭眼。”

    邵爱姑说到这里,突然一歪身子,离世了。

    只是那双眼睛,还没有合上。

    李小桃试图合上,却没成功。

    所有家人除了吴新起,都边劝说边试图合上,结果都没有成功。

    李小桃只好劝吴新起,“新起!你就答应他吧!不然他不闭眼的。”

    吴新起只好带着哭腔说,“爱姑,我答应你!”

    邵爱姑的眼睛终于彻底的合上了。

    “我的儿!”邵民望失声痛哭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巴洒的,连鼻涕都出来了。

    李小桃刚哭了一声,就晕过去了。

    邵家的其它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邵乐乐见大家哭,也哭了起来。

    全家的哭声,惊动了整个邵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