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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念俱灰

    “现在是上午九点四十六,你知道吧。”程队在巷口突然停下步伐,回过头来,对我说。

    我也许是受到条件反射,也跟着停了下来,愣愣地站在原地,十分不自在。我和程队相距有三米远,程队抬起手腕,向反方向挥了挥,轻声说:“别站那么远,过来近点。”

    我或许是因为听了他的话,也或许是因为腿站麻了,不自觉地想要活动活动,迈开步伐向程队那个方向走了四五步,不过脚步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每走一步都感觉使了极大的力气。

    我抽噎地问程队:“邵戎,他怎...怎么......就这么......”

    程队没说什么,只是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虽说这力气极轻,但仿佛凝聚了山河之气力,这一拍,将我内心最后一撮悲痛与同情迸发而出。我猝然啜泣起来,但又没有泪水,也许是因为伤心到了极点罢了。

    程队眼中依旧闪着光,只不过这次好像不再是那犀利的寒光,而是饱含杂情的泪光。

    四周的一切都陷入了岑寂,仿佛时间将一切都静止了下来,落叶仿佛不再翩翩起舞,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仿佛戛然而止,我们的心跳仿佛不再跃动。上一秒虽然也是秋日,但我却依旧感受到一种风和日丽、姹紫嫣红,但现在的我却感到一种空前的寂寥,即使我的对面还有一个人。俨然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可这个人几乎离我远到不能再远。

    我低头望向地上的枯草,抬头望向那煞白中渗透着淡蓝的天空,眺望远处的连山,它们仿佛在一瞬间变得苍老无比,就连我都感觉我不再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而是注目远望的沧桑老者。也许人的年轻与年迈本来就不是从外表上来区分的,心灵上的成熟与老去,才是一个人真正的转变。

    如果岁月可回头,邵戎是否会谋杀其“父”其“弟”,也许会,也许不会,毕竟我不是邵戎,人的心思我哪能猜得透呢?邵戎的痛苦已经到了尽头,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唯一的眷念——其舅,却卧病在床,生死未卜。就算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是怀着屈辱和憎恨活下去,最后怀着憎恨和屈辱长辞这世界。这样的“活”曾否想过,有意义吗?“死”对于邵戎一家来说,未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至少不用再饱受这世俗的压迫。

    可惜岁月不能回头,一切发生的了就是发生的了,就像把一颗钉子敲入木板,即使再取出来,那洞眼也是时间的长河中永不磨灭的事实。惊涛和骇浪会将一切永远流传,奔腾不息。

    “邵廓,也就是邵戎的‘父亲’,我们抵达他们家的时候,大门是半开着的,他就躺在床上,可是已经没有了呼吸。还有,在邵戎的房间,我们找到了一本日记。”程队说,并且把一本封皮已经破烂不堪的本子递给我。

    我连忙伸手将其接过。我将这本日记捧在手上,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面,里面的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纸张已经发黄,有的字也模糊不清,其中还有好几页被撕了,留下毛糙的残页。

    开头翻了几页后,我便刷刷地快速翻动着本子,同时眼睛也在本子上寻找着什么。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倒数第三张的顶头有一行字——10月14日,周三。

    这令我有些意外,他竟没将这几页撕掉。

    我接着看下去:

    “今天,成绩出来了,我考了一共799分,满分是860分,年级第19名,年级一共有700人,这个成绩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我不满意,因为年级倒数第一的林时这次竟然逆袭到了年级第一。我知道这有些荒诞,但这就是事实,我不能拿他怎么办,除非有人能找到他作弊的证据。这个不是重点,重点的是,邵尘今天中午放学,竟然指着我鼻子骂我是个野种,就应该搬出去住,别妨碍他这个未来的哈佛清华学习。我呸,他才初几啊,就知道自己能考得上哪所大学了。我已经受够了,这些年来,我已经忍辱负重,我不想再忍了。于是,我决定杀了这个贱货。在一点左右,他便出发前往学校,他说我在家他无法踏实学习,这是什么破烂理由。我于是戴上手套带了一条麻绳和一个扩音器跟了上去,还好他走的路比较偏僻,一路上都没有监控,正是我下手的好机会。在靠近河边的一个角落,我将其勒死。然后背着他的尸体跳入河中,游到最西边一栋楼背面的岸上,沿河一带包括这栋楼的背面都没有监控,简直是天助我也!不能怪我,只能怪设计师。看天快要下雨了,这雨会洗去大部分的证据。我本来是想直接把这尸体放在地上的,但我意外地发现墙上的爬山虎内竟隐约地镶嵌着一条梯子,我改变了我的计划,决定背着尸体爬上去,终点没想到是一处露台,这里应该没有监控,谁会在露台上装监控呢?我把邵尘的尸体放在一堵墙后的角落里,非常隐蔽,不细看别人根本发现不了。而后我打开原先录制好尖叫声的扩音器,陆续放了两声‘啊’的尖叫,目的是为了让别人误认为邵尘是被人在露台谋杀的,这样就能影响警察的侦查方向。谁能想到,我刚放完第二声尖叫,脚底下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我低头看了看,原来是一处密道,我吓得慌忙离开,爬下梯子,离开了现场,差点就暴露了。

    晚上,我回到家,我爸根本不在意我的好歹,一个劲儿地问邵尘的下落。我回想起他这些年对我的所作所为,我于是也趁其不备将其勒死,然后放置床上。解了我心头之恨,让你不给我舅舅治病钱,你既然说他死了就死了,那你就先走一步吧。忽然,桌上响起了阵阵手机铃声,我蹿下床,发现是邵尘的班主任打来的,我于是硬着头皮接了他的电话,果然,他的问题就是什么邵尘怎么没来上学一类的话。我就告诉他,邵尘生病了,需要休息,然后挂断了电话。”

    程队问:“怎么样,看完了吗?”

    我重重地合上日记本,没想到日记本突然散了开来,一张张纸争先恐后地飞出,飘到地面上。我蹲下来,一张张地拾起来。

    我说:“看完了,不过他竟然认为露台是没有监控的。”

    程队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根据他的日记来看的话,他这次作案存在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误认为露台没有监控。他极有可能一切都败在这个露台的监控上面。”

    我接着说道:“但是铁梯的终点处正好是露台的监控死角,算是他在这个监控上面侥幸逃过一回。”

    程队没说什么,就这么一直在原地踱步徘徊,我也就这么一直在原地同样徘徊。

    我说不出话来,程队似乎也说不出话来,空气也仿佛凝固了,我和程队眼神对视着,想从对方的眼睛里多透察出一些信息,可终未果。

    一阵音乐铃声打破了这寂静,如利剑般划破了这空气的冰面。

    但随着音乐铃声的停止,空气又再次凝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