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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兄弟

    王者之道?

    听其言,朱温大笑不止,他从入镇宣武,兴兵大战秦宗权开始,到如今坐拥二十一镇、小半天下,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王者之道,而是兵强马壮。

    不过他却也没有多言,既是考较子嗣们的才具,他听着就是了,不管诸子说得合不合他心意,只要能有一番个人的见解,不要人云亦云就勉强算是合格了。

    毕竟天下事,岂是寻常人能够看透的。

    看朱温大笑之后对自己所言没有什么表示,朱友文心中有些忐忑,但此刻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他可不想叫朱友珪、朱友贞两个看了笑话。

    因而也只能顺着原先的想法往下讲:“据那情报上讲,杨渥在居丧期间还日夜饮酒作乐,儿以为这是不孝;只为了在夜里打马球,特制十围粗的巨型蜡烛,一夜耗费数万钱,这是虚糜公帑,是为不仁;而他时常私自出第、单骑出游,致使兵将不得安息,可见其人行为轻佻,是为不义;面对左右牙将张颢、徐温泣血劝谏,不改己过,反对二人大加申饬,口出恶言,这是不智。

    贪图享乐至如此,比前汉之昌邑王也是不遑多让,如此不孝不智不仁不义之徒,掌中权柄一朝为他人所夺,自也在情理之中。”

    朱友文怀揣着不安说完这通话,便将目光投向了居于上位的朱温,唯恐错过什么,然而朱温脸上神色仍旧古井不波,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他的话。

    事实上,朱温还真料到了朱友文会说什么,不是他有读心术,而是他太了解自家老二了。

    此子自幼读了不少圣贤书,年长之后又长期主持四镇庶务,手底下全是文人,久而久之,就慢慢的变成事事都要向古之圣贤看齐的这么一个迂腐之辈。

    当然另一方面,此子极重孝悌之意,做事循规蹈矩,也深得他心,说实话,若是在盛世,以其人为嗣位之君、行王道仁政治天下倒也没什么,可惜而今是乱世,国家需要的是杀伐果断、勇猛精进的君主。

    但最致命的是,此子的政治敏感度低得吓人,就杨渥的这些毛病罪责,显而易见都是徐张二人捏造亦或者夸大其词的说法,到了他这儿,竟好似成了铁证一般。

    人说看事情不能看表面,他却连表面都看不全。

    心里对朱友文暗暗惋惜一声,朱温面上依旧是淡漠异常,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叫朱友文心头越发忐忑,额头也开始沁出冷汗,正当他犹豫该说些什么挽救时,朱友珪站了出来。

    “二哥此言差矣!”

    他亦有心争得储位,自不愿意让朱友文专美于前,见朱温对朱友文所说不可置否,便驳斥道:“儿以为,仲兄所说皆是表象,杨氏二代失国之根本,在于杨渥将亲军调到了城外,不然,徐温、张灏二人纵然有兵变之心,也少不了要与亲军火并一场,若真如此,胜负便未可知了。”

    闻言,朱温眼角余光瞥了眼自家的三子朱友珪,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此子虽只道出了丁点皮毛,但至少说得没什么问题,若不是杨渥擅离亲军,徐张二人哪怕胆气再壮恐怕也不敢生出兵变之心。

    退一步讲,即使徐张二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其人也可凭借数千亲兵,与之周旋,等待勤王之师。

    何至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看来将此子安排到亲军中锻炼,还是颇有成效的,新朝建立后,倒是可以让他统领亲军,朱温心中暗暗萌生了一个想法。

    只是此刻的他却浑然不知这个想法会为他招来怎样的祸患。

    内心思绪飞转,但最终朱温却也只淡淡的应了一句:“遥喜(朱友珪小名)所言有理。”

    不过纵然只有这一句话,也足以让朱友珪欣喜若狂,闻言他急吼吼的拜倒在地,谢恩道:“谢父亲厚爱。”

    朱友文见状,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开口,规规矩矩垂首一旁。

    而朱友珪如此举动落在朱温眼里,却是将方才刚刚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好印象给冲淡了,喜怒形于色,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又能成什么大事?

    略一思忖,朱温挥手示意朱友珪起身,然后便再没有理他,转而将视线移到朱友贞的身上:“友贞,你可有所悟?”

    朱友贞是朱温正妻张惠所生,现年十九岁,或许是继承了其母的美貌撇去了朱温的姿颜,其人生得俊美无俦,不过与朱友文身上那种翩翩公子的气质不同,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阴柔之气。

    此前他在河南府做参军来着,不知道是不是朱温打算受禅之后对他做新的任命,总之,他带着河南府参军的职务从河南府回到大梁了,与其一道回来的,还有数十名投到他门下的儒士。

    “略有所悟。”

    闻问,朱友贞躬身一礼,朗声答道。

    四子友贞自幼沉稳寡言,城府比朱友文、朱友珪二人深上不少,见他没有急于表现,而是安坐于位默默思索,朱温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心下对他又高看一分,于是他微微欠身道:“说说罢。”

    “是。”朱友贞微眯着双眼,语气平淡的说道:“儿以为两位兄长所说皆有理,除此之外,儿尚有三点感悟。

    一则是杨渥不能隐忍,在威望不足的情况下一上来就置亲军,赤裸裸的露出排挤牙军的意思,促成了左右牙军的联合;二则是他诛杀老臣节度判官周隐、逼反王茂章,大失人心;三则是其人将大军都用在了对付湖南马殷、以及攻取江西上,以至于外实内虚,祸生于肘腋之间。

    杨氏失国,可谓时命。”

    听闻此言,朱温面上终于有了几分满意的神色,此子能够透过表象看到一点内核,算是颇具慧眼了。

    尽管他如今的表现与自己期望的继承人还相距甚远,但在诸子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不单朱温对朱友贞刮目相看,朱友珪和朱友文二人也是惊讶万分,皆是心道看来自家四弟在河南府做参军,学了不少东西啊。

    而到了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三兄弟这儿,就只剩下莫大的压力了,三个兄长把几乎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他们再怎么说,也很难出彩了。

    老五友璋到底年纪大些,思虑周全,不待朱温发问,他便主动拾人牙慧,将友文三人前番所说的话总结一番当做自个儿的见解。

    朱温闻听虽心生不悦,但也没有苛责他。

    毕竟是庶子,且他也没有着重培养过其人,倒也没必要苛求,伤了父子之情。

    到老六、老七时,二人实在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朱温也没有为难他二人,而是轻轻揭过了。

    于是,问题就摆到了朱友孜面前,朱温也将目光挪向了这个幼子,但他更多的是端详朱友孜的容貌,并不是指望朱友孜有多少见解。

    老六老七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何况是这个自幼失恃,年纪稍长之后又无人抚育的幼子呢?

    只是他既给了前面几个子嗣表现的机会,就没有非得剥夺这个八子说话的道理,是故哪怕是心中已有所不耐,他还是打起精神道:“重瞳子,可有见解?”

    “儿以为,杨氏二代失国根源在于杨行密!”

    一道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旋即满堂中人,皆惊坐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