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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朱温其人

    使府后院,自是深宅广厦,亭台楼榭、假山池塘难计数;绿草茵茵、奇花异卉竞争春。

    朱友孜兄弟二人穿廊而过,步入正堂,便见一面相威武的老者居于主位,这老者约摸五十多岁,方颐大口,须发浓密,眉毛斜插入鬓,双目如电,好似能够洞察人心,不禁令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朱温朱全忠了。

    “儿友孜(友文)拜见父亲。”入得厅堂,朱友孜兄弟俩齐齐跪下向朱温问安。

    “哦,是友文和重瞳子啊。”见到朱友孜兄弟二人联袂而来,朱温脸上的苦大仇深之色稍稍消退了几分,目光也有了那么一瞬的慈爱。

    旋即,他指了下首一侧空着的席位,道:“过来坐吧。”

    重瞳子是朱温对朱友孜的昵称,虽名昵称,其实也就相当于个小名,就像是曹操常亲切的唤曹彰为黄须儿一样,心里并不见得真有多么看重。

    “是。”

    兄弟二人恭敬回话,而后各自落座。

    此刻桌案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品,而在兄弟两人落座之后,侍奉在宴席上的侍者也悄声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厅堂内,除去朱温及其身侧的数名精干武士,便只剩下朱友孜兄弟七人了。

    之所以他排行第八,却只有兄弟七人,是因为老大朱友裕,朱温的长子早在三年前就病卒了。

    若不是他过早的病卒,或许朱温在传位问题上也不会犹豫不决,最终导致父子、兄弟之间反目成仇,互相残杀。

    但若是这个骁勇善战,宽厚待人,甚得军心的长子真活着,恐怕朱温也会对其心生忌惮,乃至于猜忌怀疑了。

    或许这就是老子所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最好印证吧。

    目光在诸多子嗣身上游离一阵,朱温差人将昨日淮南传来的文书交给堂下诸子传阅起来,而后沉声道:“淮南有变,杨氏失国,你们兄弟都看看吧。”

    他话虽简短,只是寥寥一语,但其中内容尺度却是大得惊人,直让满堂哗然。

    须知,杨吴可不是什么小藩镇势力,他和朱梁是一样的,已经经营十多年,有割据政权之雏形了,就算集权程度不高,但论实力也是南方一霸,天下第三了。

    这么一个强劲对手竟然一朝易主,让在场众人如何能够淡定得了。

    也幸亏众人都出自军门,自幼耳闻目见了不少军将逐杀节帅之事,纵使震骇,也按捺住了心底翻腾的波澜看完了文书中所述杨氏失国的前后原委。

    待到文书在诸子手中传过一遍,朱温方才开口,而且一开口就是缅怀起了故人杨行密。

    “可怜杨王英雄一世,苦战淮南二十年,打下偌大基业,到头来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同朱友孜等一干子嗣说起这事时,朱温摇头嗟叹不止,唏嘘不已。

    不管怎么讲,杨行密那也是天下人公认、世间一等的英雄人物,布衣起家打下偌大地盘,怎料他这才故去两年,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落到了旁人手中。

    这不禁让朱温感慨万千,同情有之,惋惜有之,但更多的,则是物伤其类之感。

    杨行密家族在权力交接的第二棒就出了问题,他呢?

    要问现下朱温最担心、最害怕什么,那无疑是后继无人,加上大将功高震主亦或者不听节度了。

    后者倒还好说,纵然他如今垂垂老矣,但虎威尚在,想必还不敢有人直接跳反,且他又一贯防患于未然,但凡是有这个苗头的,如朱珍、氏叔琮、李重胤、李谠,皆是被他毫不留情的诛杀。

    遥想当年听闻氏叔琮大破河东军时,他也曾喜谓众人曰“杀蕃贼,破太原,非氏老不可”,对其加官进爵。

    但当他发现此人不但胸有韬略,腹有良谋,更兼养士爱民,甚得民心之后,他就改弦更张,对其大加封赏,火速提拔,将弑君的重任交给了此人以及曾经构陷过自己长子朱友裕、致使他父子不和的养子朱友恭。

    然后等氏叔琮、朱友恭弑君的消息从洛阳传到大梁,他故作惊愕之态,号哭自投于地,一番表演之后,他又借谋士李振之口,诛杀了此二人以堵塞天下人悠悠之口。

    虽然这弑君之名最终还是要他来背,但这个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与性命的隐患,却被他巧妙的消除了。

    只可惜,人心终归难测,风波才平,浪涛又起,元从宿将,从草军之时就跟从他、一直称病的老将丁会举潞州降晋了。

    对他而言,连跟从近三十年的老将都能说降就降,这天下还有谁能信任呢?

    这事儿对朱温打击颇大,以至于他现在已经不太敢重用那些有威望、战功的元从宿将,有意无意的开始大肆简拔那些资历较浅的小将以及在汴军中没有根基的降将,以取代老将功臣们的位置。

    才能在此刻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而杨吴左右牙将徐温、张灏以兵谏之名,发动兵变,软禁杨渥,夺取淮南军政大权一事,也恰恰证明了他有先见之明。

    但面对江山社稷后继无人的局面,或者说窘境,他却没有丁点办法,几个年长的子嗣说好听点是中人之姿,说难听点就是如豚犬耳,和猪狗没两样,指望他们在这大争之世当中争得光芒万丈,实属痴人说梦。

    能做好守户之犬,像拓跋家的那个太宗一样,守住基业就算是祖宗保佑了。

    因为膝下子嗣皆不堪造就的缘故,朱温自是忧心不已,由不得他不忧心。

    百年之后,江山社稷托付何人啊?

    一旦所托非人,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就如同今日之杨行密一样。

    偏偏他与杨行密还不一样,他是篡夺李唐三百年社稷的国贼,若是他百年之后,后继之人也如杨氏子一般,失了江山,那他在后世史书当中,说不得就要和夏桀、商纣并列,被编排出不知多少荒淫无道的事迹来。

    念及此处,朱温面色一黯,长叹一声说道:“杨氏二代失国,你们兄弟都有何感想,说说罢。”

    虽是叫众人说感想,但其中考较之意再是明显不过,当下朱友孜兄弟几人皆是面露凝重之色,梳理起想法,组织起措辞,准备大展拳脚。

    众兄弟中属朱友文学识最为渊博,且他又有意在朱温面前表现才干。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站起身来向上方拱手施礼,然后轻声答道:“儿以为杨氏二代失国之根本在于杨渥玩物丧志,不行王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