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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官场老油条

    辉州刺史是朱友孜伯父朱全昱遥领,实际上州中大小事务都是长史、别驾、司马、参军以及砀山县令决断。

    长史姓王,萧县人,是朱温舅家的堂表兄弟,外戚。

    别驾唤作刘崇,也是萧县人,朱温幼年时候便是与母亲王氏在他家作佣。

    只不过两人之间并没有结下什么善缘,因为朱温长大成人后以英雄豪杰自许,不事生产,刘崇认为他性情懒惰,常常斥责鞭打其人。

    只有刘崇的母亲打朱温小时候起就坚定不移的认为他不是一般人,怜悯其人,常袒护朱温,亲手为他束发,得知他偷了自家锅要去买弓箭,不但不恼,反而赠了他弓矢,闻他去投黄巢,又赠了刀兵。

    说实话,要是没有刘崇母护着,朱温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是个未知数呢?

    朱温也是个一饭之恩必尝、睚眦之怨必报的性子,发迹之后就将刘崇母和母亲王石接到了大梁奉养,王氏年纪大,多年前就身故了,刘母如今还健在,大梁立国后,上下以她有恩于今上,尊称她为“国婆”,徐宋之间的好事之人也给萧县刘氏起了个外号,呼其为“豢龙刘家”。

    或许是感念于刘母的恩德,又或者是为了效仿刘邦封雍齿昭示宽仁的一面,总之,朱温并没有报复刘崇,立国之后先是封了他做殿中监,旋又除为了辉州别驾。

    司马、参军都是前唐时候贬下来的官员,充数而已,在一众人当中地位还远不及宗室出身的砀山县令朱彦让,朱友孜只是礼貌寒暄一二句,便不再理会。

    按照官场规矩,接风洗尘是免不了的,做东的是留守龙兴之地的朱彦让,他与朱温的血缘关系早就出了五服,甚至更远也说不定,但是此人会来事儿,是砀山朱氏一族当中最早投附朱温的,虽没有什么才能功劳,但苦劳总归是有的,辉州设立后,他就做了砀山县令,至今已经快有十年了。

    再加上他还是本地的地头蛇,根基深厚,朱友孜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心意,既受邀便带着李孝先、康延孝、赵季良、西方邺去赴宴了。

    宴会地点在县衙衙署后院,许是为了以示隆重,除了刺史府四巨头在座之外,朱彦让还唤了些本地有名望的耆老、致仕官员、豪强富人来作陪,而一些乡长闻讯也纷纷赶来拜见。

    对于从县里析分一部分乡出去,另置为一个军的行政单位,他们心里也忐忑的很,虽然梁军的军纪相比之下还不错,但谁也不想被军管,天天和提着刀子的武夫们打交道不是。

    武夫们性子激烈,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或者是看见女子调戏几声的,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真将这么个军整自家乡里,谁还敢让妇人女娃出门。

    但是新上官是陛下亲子,新近才封的亲王,背景通天,谁又敢动什么歪心思。

    怀着难明的心思,众人簇拥着朱友孜几人落座,各自介绍一番,随后王长史为朱友孜几人斟酒。

    “殿下远道而来,这一杯酒,是为殿下接风洗尘。”

    王长史带头,众人纷纷起身侧转,举杯道:“敬殿下。”

    朱友孜纹丝不动。

    众人一愣,举着酒杯的手也不知该放到何处。

    “既是为我接风洗尘就不要搞那些繁文缛节了,诸君若是有海量,坐下敞开怀畅饮就是了。”朱友孜端坐着举起酒盏,浅尝即止。

    酒桌文化,他是真不喜欢。

    “我家殿下讲求待人以诚,最忌虚礼,向来如此。”

    李孝先适时站起来替朱友孜解围,见状,王长史尴尬一笑,率先举起酒杯一口闷干。

    “殿下都发话了,大伙儿就都别那么拘束了!”刘崇也帮腔道。

    见此,众人也跟着落座喝干杯中之物,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席间众人不停的劝酒,但都被康延孝和西方邺挡了下来,二人是来者不拒,一口一杯灌进肚子里,连眼睛都不眨。

    这生猛的一幕看得堂上众人暗暗咂舌。

    “殿下身边果然鸾翔凤集,二位将军肚量惊人啊!”饮酒的还是意犹未尽,劝酒的王长史却是露了怯,苦着脸又饮一杯,拍马称赞道。

    朱友孜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听完王长史所说的恭维之词,轻描淡写的道:“武人嘛,要是喝不了几碗酒,吃不了几斤肉,拿什么上阵杀敌。”

    “是是是”王长史尬笑一声,笑容满面的应和道。

    “下官也曾闻汉将舞阳候一顿饭吃酒一斗,肉十数斤,上了战场可谓千军易辟、万人难阻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自觉对这位英王殿下的脾性有了几分认识,不是那种跋扈骄纵的人,但极有主见,有自个儿的性子,不是随便就能糊弄的主。

    换个人,就王长史这般吹捧,恐怕早就飘飘然了,可这位殿下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一点得色,这份定力,倒还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这时,一行捧着果盘、身姿婀娜的少女鱼贯而入,似乎是早有安排,少女们步入厅堂之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朱友孜所在的案几。

    将摆满时令果蔬的托盘搁在案上,盈盈一拜,又微顿片刻,方才退下。

    少女们穿着统一的青衫短裙,头扎凌云髻,腰间系着同样质地的素绢,离开之前仍回首悄悄观察朱友孜,神色中透着几分羞涩与期盼,似乎是希望能够引起这位英王殿下的注意。

    不过很遗憾的是,朱友孜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们,只是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收了回来。

    “这是……”

    “都是州府里的舞伎乐人,殿下来了咱们这穷山僻壤,我也没啥好招待的,要是殿下也对乐理舞蹈感兴趣,不妨与她们探讨一二。”朱彦让满脸通红,一嘴酒气,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

    “朱县令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对乐理舞蹈是一窍不通啊,你教我欣赏这个,就跟牛嚼牡丹一样糟蹋了好东西。”朱友孜摇头,拒绝了朱彦让的美意。

    他又不是朱温,生冷不忌,再说了,他也没到血气方刚,没了女人就要爆体而亡的年龄啊。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朱彦让原本涨红的脸庞也愈发殷红了,见朱友孜脸上确实没有意动之色,他也只好让费心培养的歌舞伎退下。

    筵席继续。

    众人推杯换盏,堂上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忽然有人将话题引到了朝廷新置崇德军一事上。

    “殿下,听闻朝廷要置崇德军于咱们砀山县,不知哪几乡能有荣幸划归到此军下?”

    闻言,堂上除了几位刺史府属官以及在县城定居的乡贤耆老,其余人皆是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这个问题,正是众人最关心的。

    朱友孜眉梢一挑,瞥了朱彦让一眼,见其正低着脑袋装死,遂道:“先皇、后陵寝所在乡、里、村肯定要划归崇德军下,至于剩下的,还得我实地考察一下,根据当地的山川河流走势做出决断。”

    朱友孜没说太武断,只是稍微透了下口风,他不想因为这么个事闹得民心惶惶。

    “今日是我为殿下摆的接风宴,宴上只谈吃喝,有公事明日再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醉酒的朱彦让忽然酒醒了,他一边打岔,一边朝王长史使个眼色。

    王长史会意,笑眯眯的附和道:“朱县令说的是,来来来,咱们吃酒、吃酒。”

    “不了不了,时辰已晚,下官该回去了,我明日还要和诸里正、村正、户长、乡书催缴赋税呢……”

    “下官也是……”

    一场宴席,最终在朱彦让的插科打浑中落下了帷幕。

    宴毕,王长史和朱彦让竞相争着请朱友孜去自家居住,言驿馆不及去家里舒坦云云。

    但害怕二人又搞什么美人计,朱友孜便婉言谢绝了,去了州府的驿馆。

    这一天下来,他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全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友文三兄弟跟这帮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比,简直嫩的像水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