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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梁之政

    崇德军在砀山县,而砀山县属辉州。

    前唐时候本是没有这个州的,朱温发迹之后,为光耀故里,奏清昭宗于其乡里砀山置辉州,此州在徐州、曹州、兖州、亳州、宋州之间,领砀山、单父、成武、虞城四县。

    离东都开封府也就四百里,而且在行镇上也还是归宣武节度使府管辖,是故朱友孜这个出镇一方,实际上还是在朱温眼皮子底下。

    不过现在没有宣武节度使这一说了,因为朱温称帝之后就废掉了宣武军的军号,置了一个东都留守司,管辖原来宣武镇下的汴州(开封府)、宋州、辉州、颍州、亳州。

    虽然崇德军只是个与县平级的半军事半行政单位,但既然叫军,军事属性明显更高一些,朱温到底还是没有让朱友孜赤手空拳去赴任,除了颁给了他“敕牒”“告身”,也就是委任状和身份证之外,还调拨了五百兵丁给他。

    统领这五百兵的营指挥叫西方邺,二十多岁的年纪,不像是王彦章、夏鲁奇那般威武雄壮,但很有男人味儿,剑眉下生得一双丹凤眼,颔下短髯如钢针,看起来很有精神。

    西方这个姓氏,即便是在复姓当中也是极其罕见的,估计和壤驷、漆雕的冷门程度也不遑多让,一下子就让朱友孜记住了其人。

    诸事妥当,兵也有了,朱友孜自也没有理由再待在京城无所事事,入宫向朱温问声安就出发了。

    ……

    时下正值中原麦熟时候,官道两侧的田地里满是金黄稻穗,举目望去,整片原野都好似化作了金色了海洋。

    日头红的滴血,田地里光着膀子的汉子,汗水浸透衣裳的妇人,嬉戏逐闹跟在大人后头拾穗的孩童,地头上白发苍苍、提着箪壶的老人,构筑出了一副朴素却又震撼人心的画卷。

    朱友孜骑在马上,望着田间地头上忙碌劳作的众生百态,心情没来由的变得欢快许多,内心对朱温的认知也是越发的复杂了起来。

    诚然,在评价人还用孔子那套“善善恶恶”的传统士人眼中,篡唐的朱温是窃国大盗,炮制了白马驿之祸的屠夫,可谓尔朱荣第二,侯景第三,但当日坐拥二十余州的淮蔡兽军肆虐中原之时,是谁以一己之力、螳臂当车之姿挡下了它?

    面对秦宗权的大齐军焚杀掳掠之后留下的城邑残毁、人烟断绝、荆棘蔽野之景,又是谁招抚流亡,减免赋税,公平决狱,让原本残破的中原恢复生机?

    论忧民重农,当世的大国君主中恐怕没有比得过朱温的,当年朱温在入镇宣武之时,做了四件事,其中三件事都与农事有关,第一件,防治自然灾害和盗贼;第二件,严格要求百姓耕种,栽桑养蚕;第三件,大幅减少百姓所缴纳的赋税。

    是故梁虽处中原四战之地,连年征战,人马疲惫,但兵士们仍乐意为之效死,百姓们也乐于输送赋税,二十年光景匆匆而过,朱温霸业亦成。

    历史上,即便是到了梁末帝朱友贞时期,江山摇摇欲坠的时候,朱梁也没有苦一苦百姓,多加一分税,百姓们依旧拼尽全力为大梁修器械、转运辎重、修筑营垒,不曾有人因为苛政流亡。

    虽然朱温本人长大成人后以英雄豪杰自许,不事生产,但他对农业生产的重视却并不是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轻徭薄赋,而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关切至极。

    有次汴军攻打淮南,缴获了数万头牛,当时有许多军将、商贾豪强都眼巴巴盯上了这批牛,但朱温却并未将之发卖或者是犒赏三军,而是拨给了与淮南接壤的诸州百姓,只收取微薄的牛租。

    从此中原民心更附,河南在张全义的治理下更是粗为小康,哪及我大宋赋敛烦重,数倍于古。

    不过到了欧阳文忠公,朱温就成了流于天下的遗毒,天下豪杰无不欲除之而后快的巨贼,五代孙某川。

    为了凸显朱温之恶,欧阳公甚至不惜笔墨将朱温描写成了神行太保,今日率军攻某城,明日又率军攻千里之外某地,可谓是煞费苦心。

    心中感慨一番,朱友孜前进的步伐却没有停,他虽有心下田中与百姓攀谈一番,但是身后如此多的兵丁相随,又是农忙时节,真下去查访民情,既耽误农时又惊扰百姓,传到朱温耳中,只怕是让其人觉得自己好似那杨广,酷爱作秀。

    至于朱友孜为什么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朱温耳中,那就又得从西方邺说起了。

    路上闲谈的时候,他特意问了西方邺的家世以及西方氏的来历,然后便得知了一个消息,西方邺还有个父亲,唤作西方再遇的,在禁军当中作厢副都指挥使,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西方邺是朱温派到他身边的耳目就不言自明了。

    不过对此,朱友孜除了佯装不知以外,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至于才上路就决裂吧。

    西方邺倒也算识趣,一路上都是鞍前马后,恭敬有加,不过他手底下的军士就没那么恭顺了,这些兵丁都是出自原来的宣武军,由于各种各样原因未能入选禁军,心中憋着一肚子气,哪怕朱友孜是实打实的亲王,对他也不怎么敬畏。

    五代武夫就是这样的性格,朱友孜也深感无奈。

    虽然以他的身份还不敢有人造次,但那种写在脸上的不服气他还是能够清晰的感受得到,这种情况下别说他杀一个,他就是杀十个也未必能立的起威。

    索性,立威不一定要杀人,也没到真要杀人的时候。

    五黄六月的天,顶着烈日行军也确实受罪,朱友孜体恤士卒,都是早晚行军,日头盛的时候寻阴凉地方避暑,一路上走走停停,赶到砀山县时已是六月中旬。

    朱友孜到了砀山,那就跟刘邦回了沛县、曹操回了谯县一样,辉州刺史府文武、以及砀山县令都是城外亲迎。

    当然了,这不是朱友孜一个亲王合该有这个待遇,而是此次他还身负着拱卫、检修四代先皇陵寝的重任,这些地方官员自然是要殷勤备至。

    这要是不伺候好了,参一本谁能担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