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心境
乘坐马车，路希维德等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罗森塔尔城，从北门离开，做出了要远离此处回到西蒙城等玛尔维多派城镇的假象。
没人敢跟踪他们。但是，在离开城镇一段距离后，众人绕了一个圈子，前往先前所看到的那座庄园。
雷德已经于此等待了大半天，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出入庄园的人。但这座庄园的确很隐秘，除了一些特定的人物以外，基本只进不出或者只到庄园附近，不进入庄园。
难民进入了两批，总人数在两百人上下。因为担心被庄园内的圣物使察觉，雷德没有尝试接近，只做了远程监视。
夜晚即将到来，庄园内隐约能感到闪烁的黄色火光。
路希维德用自己的能力在已有地洞的情况下升起了一座带院子的土屋，将马车安置进去。
今夜的月光也不怎么亮，正是适合潜入的好时机。
“虽然我觉得这座庄园里没什么能威胁到您。”汉诺沉稳开口道：“但仍要小心可能存在的陷阱和暗处能力奇特的圣物使，最好是让我跟您一起去。”
“可以。”路希维德翻找着马车车厢内部的圣物，取出了一件有繁星纹路的银白色项链：“隐匿用的圣物不多，这件给你。”
马车上的圣物普遍为中小型，不方便携带的大型圣物都留给当地城镇了。
而在这些缴获的圣物之中，路希维德在路上一件一件挨个尝试了他们的效果，也翻看了那些贵族家中带有相关描述的对应书籍，知道它们大致的效果。
所有的圣物之中，大致有一级圣物功效的有三件，其余的圣物效果微弱用途多样，属于积累不来不亏，平时携带没什么大用的类型。
路希维德给汉诺挑的是一件能够将人体转化为阴影的圣物，它的能力不适合战斗，是在黑夜潜入地下阴影，在地下一定的距离‘地遁’。
不会被普通人发现，且使用起来没什么精神上的波动，因此圣物使也极难察觉。
路希维德自己则拿起了一件能让周围部分物体透明化——血肉衣服都可以——的圣物，外表是一枚无色玻璃状硬币大小的戒指。他取下自己左手的手套，戴上这枚戒指，注入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身体骤然在小院中消失了。
阿丽安娜皱眉看着有无形扭曲的空间，开口道：“如果不仔细盯着看的话，很容易忽略。”
她本人就是一级圣物使，能避过她精神感知的能力已经少之又少。即使庄园里有一级圣物使在，只要不是面对面，也很难发现路希维德。
“那就没问题，他们找不到我的。”
确认了效果，路希维德觉得已经没问题了。毕竟他是能隔着墙壁看到对应灵魂之线的，碰到灵魂强大的圣物使，稍微绕开就没事了。
无形的身体向在场的人们打了声招呼，院门自动开启，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路希维德离开了这座小院。
“队长的精神力真是深不可测。”汉诺看着随意发动能力且从来没有精神枯竭过的那处扭曲人影，有些羡慕说了一句。
接着，他也正常地走了出去。
在接近到庄园一定距离的时候，才发动圣物，像一盆黑色的液体一样落入了泥土间的细微缝隙之中。
路希维德顺利地走到庄园近前，大门紧闭。他不担心在昏暗的环境下被普通人发现，于是伸手按在了土墙上。
簌簌簌……
土墙自动分开，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避免被蹭到泥土。
走入庄园之后，墙壁自动重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在魔石物品的来源被切断之后，所有的城镇，都失去了民用的魔石武器，它们顶多出现在贵族自己居住的城堡、庄园。而这里显然没有奢侈到使用魔石灯的底部，只有举着火把四处训练的穿戴规整铠甲，配备冷兵器的士兵。
只有极少数士兵的领头者才携带着魔石枪，微弱的灵魂气息结成块悬浮在他们的腰间或是腋下，路希维德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大概率是魔石手枪。
他对士兵们不感兴趣，想知道那座仓库里具体存在着怎么样的秘密。不过，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多看看就太可惜了。
遗憾的是，这里的房屋多数是‘兵营’的宿舍，房屋内存放的是士兵的服饰和武器，床上也躺着正在熟睡或是闲聊的士兵，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少部分特殊，稍微精致一些的建筑物中则存在着圣物使。他们较为强大的灵魂之线在路希维德眼中或站或坐，单独享有一个房间，且基本不参与巡逻，安稳地待在自己的房屋。
路希维德在一间稍大的房屋中看到了粮仓，也看到了厨房。在附近还有一口水井，数道火把插在这里，有专门的士兵举着火把看守大门。只不过，当路希维德路过时，他们什么也没察觉。
接下来就是庄园最中心的那座高大宽敞的建筑物了。它的顶部有几扇窗户，高度相当于常规房屋的四层，暂时不清楚内部结构。
这座建筑物没有灯火。路希维德一边想着要是工厂的话为什么不连夜干活，一边迈开脚步，注意发出声响地走了过去。
仓库有一扇沉重的铁门。周围有士兵巡逻，但没有人接近。它与其他的建筑物间隔有二十米，单独伫立在这个地方。
门口隐约有黑影闪烁，路希维德走到近前，用灵魂视界扫了一圈内部。
“看不到内部有楼层间隔……前方有一道灵魂之线，好强大的灵魂？”
路希维德惊讶地望向前方，透过墙壁扫着那道灵魂：“不是人类……是怪物的形状。”
是相当庞大的怪物。光看灵魂的大小，其身体就至少有一栋两层楼房那么庞大。看上去像是犬形，以熟悉的家犬的姿态趴在地上。
这里居然养了一只怪物？！而且是灵魂强大的那种怪物？
路希维德不知道该怎么做，是要潜入进去见一见这只被圈养的怪物，还是现在撤退，避免打草惊蛇？
仓库内的地面似乎没有人。看不到难民的影子。路希维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要是进去，它总不会立即发现我，然后吼叫吧……吼叫也没关系，因它大概率不会说话，谁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这座建筑物不是工厂，而是圈养了这样一只怪物的兽圈。
犹豫片刻，他做出了推门的动作。
铁门自动分开，路希维德走入了这座高大内部空旷的仓库。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木墙隔断，前方有一道无门通道。左侧什么也没有，右侧有一条通往下方地下室的通道。
路希维德站在这里，后方的铁门自动闭合。他看向地窖的方向，尽力分辨地面之下的构造。
数百道灵魂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生命的混乱虚影交杂在整齐的物质之线之中。
“小的房间，每个房间躺着五六个人……”
收回视线，路希维德大致知道了地面之下的构造。下方被人为挖出了巨大的‘地下室’，像是监狱一样关押了数百人。粗略估计的话，至少有五百多人被关在了这里。
路希维德的心中隐约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队长。”
汉诺的阴影出现在正前方的通道处，他的身体迅速凝实，变为正常形态。语气稍微低沉了些，瞳孔幽深地站在无门通道处。
“你比我快一点啊。”路希维德知道这里没有监管的人，于是解除了透明化，说道：“里面不是工厂。”
“……”汉诺看着昏暗的地面，低声说道：“以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不建议您进去。”
“我看得到里面是什么。”路希维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只很强大的怪物？”
汉诺知道面前的这位队长拥有特殊的探查能力，能够分辨出普通人和圣物使，也能做到一定程度的透视。他轻叹了一口气，侧身让开了道路：
“但是，您的确要看一看。”
路希维德走入通道，这通道长有十米，左右均有木质内墙隔断。
走过这条通道，路希维德看到了空地。
和他在外面透视看到的一样，这座仓库内部没有房间，也没有修建有楼层。后方是一片平地，一座特制粗大铁笼放置在这里，底部刺入地面，上方有巨石重压，保证下方的东西不会挣脱铁笼逃脱出来。
铁笼之内，是一只巨大的‘狼’。
它有着灰色反光的鬃毛，头部如一辆巨石趴在铺有石板的青色地面上。
脊背处有尖锐的白色骨刺从体内凸出，毛发锋利明亮，四肢捆有蕴含灵魂气息的特制锁链，锁链连接在地面，将它禁锢在这座牢笼之中。
黑色的鼻翼颤动，野兽的心跳和呼吸在寂静的仓库之中异常地明显。
它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到来，只懒散地睁开双眼，看了眼面前的生命，不在乎地呼了口气，继续闭目熟睡起来。
路希维德的表情凝固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从窗外透过的微弱光亮照射进来，带血丝的白色骨头散落在灰色巨狼的身体各处。
见不到颜色的液体染黑了巨狼的腹部和牢笼的地面，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未打起响指，左手处有一道火焰从他身体周边升起，照亮了仓库内的一切。
“呼……”
路希维德长长的，吸入这里浓重血腥的空气，然后深深地，带有些许颤抖地将它们吐出。
火焰惊动了牢笼中的怪物。它不满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无情地注视着前方的两人，发出了一声低吼。
人类的骨骼，不乏有头骨，因此能一眼看出来。
仅是当前牢笼内的白骨，恐怕就有数十人。
这是在做什么？拿人类，去喂怪物？？
汉诺走到了身后，语气低沉：“您看到了，这就是罗森塔尔建立这座庄园的目的，不是什么收容地，也不是什么工厂，而是拿人来当做怪物的食粮。”
路希维德难以接受地注视着这一切，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无穷的怒火在燃烧。
他压抑着这股火焰，看着前方牢笼内的尸骨与随意散漫的怪物，呼吸沉重起来。
年轻人歪过头来，询问起了自己这位相处不久的部下：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汉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地上的白骨，说道：
“以我们玛尔维多派的身份，无法参与其他家族的管理和内政。”
“罗森塔尔家族是实力与地位相符的贵族，我并不建议在这里与他们撕破脸皮。”
“此外，即使这里的平民全部都被他们喂给这只怪物，死伤者也不会超过千人……或许您会觉得有些残忍，但这个时代，别说一千个普通人，就算是一万个，其价值也比不过罗森塔尔家族。”
“我认为，结合我们审判官小队的能力考量，这里已经超出了我们应对的极限。”
“我们应该立即撤离，将对应的情报交给玛尔维多公爵，让公爵阁下在联盟上层施压。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地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直面路希维德的双眼：“还是那句话……对于贵族而言，他们可以像波尔森男爵那样，将领民当做自己的家人、同伴，也可以把他们当做消耗品。
而就我这些年的观察，波尔森男爵那样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贵族的高傲，使他们不会把人当人来看待。”
玛尔维多派，玛尔维多派。
路希维德在心里念着这句话，摇了摇头。
“去掉玛尔维多派的身份，汉诺先生，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以一个自由人，一个路过的圣物使的身份。”
“那您应该‘保护自己’，知晓自己的力量与一个大家族相比何等的微不足道。”汉诺直截了当地说道：“即使在这里摧毁了这座庄园，我们也没有能力给难民一个安全的住所，在当前的环境，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再次沦为难民。然后换一个死法。
恕我直言，以往对待那些小家族的方法不可能在这里重复使用。战斗以外的事情，您和新人没什么区别。”
路希维德知道他的想法，他自己也知道。
“你觉得我是个走了大运，只是觉醒了强大圣物的新手，侥幸获得了罗纳尔的赏识，一点也不知道审时度势的新人小子，对吧？”
汉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眼神答道：难道不是吗？
“我也知道。”
路希维德发出了对自己的冷笑，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前方的怪物，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成长：
“我呢，这一路上，对那些贵族迫害自己家族的领民行为非常的看不惯。”
“或许你不怎么理解，但是，你可以这么想一下。”
“平民之间偷盗抢劫是重罪，杀人是死罪，这非常的公平，没人特殊，所有人都接受一样的秩序，生与死，就这么活着。”
“他们不曾想过有公正和平的世界存在，也没想过反抗贵族，土地是贵族的，食物是贵族的，衣服和一切的收获都是贵族的，甚至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
“这不可怕的吗？一个人出生，就是为了被贵族吸取走全部的价值，没有灵魂，没有意志，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而据我所知，这种生活至少有三千多年了。”
汉诺的眼神有了些许疑惑：“一直都是这样……不成为契约猎人，他们是不可能反抗贵族的。”
“是的，一直如此。”
路希维德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做，继续道：
“我并不是憎恨贵族，汉诺。我只是，认为他们不该有这样毫无限制的权力。”
“倘若一群人失去了自己的食物，被迫去偷、去抢，因此犯下罪行，被吊死在城镇的大门。”
“所有人都鄙夷他们，认为他们罪有应得。那么，以武力和地位压迫他们，将他们喂给怪物的，又该是什么罪？谁给了他们不被审判的权力？”
“……”
汉诺摇了摇头：“您要审判罗森塔尔家族？恐怕，审判官的位置还不够。”
“他们的地位是谁给的。”路希维德问道。
“帝国册封。”
“现在我们向帝国举起了反旗……那他们的地位现在来源于什么？”
“……来自古老的家族传承，他们有名正言顺统治领地的身份。有圣物使传承，有同为贵族的盟友，有培养起来的，忠于他们自己的军队。”
“贵族不会管他们，平民反抗不了。根源在于力量。”
路希维德伸出右手，指向面前的牢笼中的怪物。
“我们路上审判那些家族的根源，也是力量。”
“你站在这里，犹豫畏怯，也是因为力量。罗森塔尔家族的力量。”
“他们的地位、权势，根源在于远超常人的力量。依靠着这股力量，他们认为他们是‘贵族’，是理所当然决断一切的存在。”
“汉诺。一部分人承认有人比他们卑贱，就意味着承认有人比他们更加高贵。”
“他们决断卑贱者的生命，我就来决断他们的。”
路希维德不再掩饰自己的灵魂力量，庄园内迅速变得嘈杂纷乱起来。
感知着面前年轻战士的灵魂气息，汉诺看向仓库之外微弱光亮：
“您的确，有摧毁这座庄园的力量。但即使我们都愿意豁出生命协助您救下这庄园里的几百个人，之后呢？我们四个人，要正面冲击罗森塔尔的本营？
他们家族历代积累的一级圣物，至少也有几十件。还有大量能力奇特，可以互相搭配的圣物使，包括镇上的那些冒险者公会的人，还有公正法庭的人，整座城镇的圣物使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到最后，要么死，要么逃。在此战斗毫无意义，不如保留您的意志，等到公爵阁下或者罗纳尔阁下的协助，再做定夺。”
在此之前，路希维德已经听到了许多有关这两人的事迹。
加拉维克，于数年前掀起了南境最大家族‘玛尔维多’的变革内战。
这在贵族之中似乎是常态的样子，主脉与支脉发生冲突，最终引发家族内部的战争，决定谁来掌控权力。
但有所不同的是，加拉维克本身就是‘族长’，他的变革，针对的是自己一系的主脉。
那场变革结束之后，加拉维克正式掌握了玛尔维多家族，废除了所有压迫者的庄园，分给领民土地、财富和知识。以公正之名招募了大量被帝国追捕的圣物使：在他的领地，所有人都称呼他为‘公正的加拉维克’。
大量的小贵族，和在变革中选错方向的中等贵族，在成了玛尔维多家族的附庸之后失去了权力，逐步被玛尔维多的势力架空，不再有往日肆意决断他人生死的权势。
整个帝国南方，至少四分之一的领地处于加拉维克的控制下。每座城镇都能听到这位与其他贵族完全不同的雄主，如果不是他们无法离开当前领地，所有人都愿意前往玛尔维多家族所在的地区生活。
而现在，公正的加拉维克正向落后腐朽的帝国举起反叛的大旗，在南境，他已是可以留名历史的英雄角色。
而罗纳尔，作为玛尔维多派新加入的核心人物，展现出了异样的军事和管理能力。
未卜先知一样的天赋使他迅速占据权力的核心地位，几乎成为了玛尔维多派的二把手。
所有玛尔维多派的领地，他都有管理权限。包括特别机动部队、公正法庭、冒险者公会等南方联盟契约猎人组织，他都是直接的管理者。
本人也献策击败了战场上来袭后方的敌军，拯救了数座空虚的南方城镇，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就战功累累。
既然他们都这么厉害，自己怎么能落后？
路希维德想了想自己这两位穿越者同乡的所作所为，一根粗大的石矛从地面升起，尖端指向前方。
与此同时，他开口道：“你觉得我们打不过罗森塔尔家族？”
“就人数上来说，是这样的。”
“你是这样认为的？”
石矛猛地飞出，发出了沉重的风声，撞入了巨狼耷拉下来的眼皮。
在经过提醒后，他总是不自觉地不想给自己的两位同乡带来麻烦，总有一种被‘审判官’这个身份拘束住的感觉。
现在再仔细想一想，顿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既然‘审判官’这个位置的地位和权力不够审判他们，但就换一个身份。
以一个‘英雄’级圣物使的身份，把所有看不顺眼的势力全都打碎！
不需要担心给加拉维克添什么麻烦，不需要操心联盟的关系维持，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所有麻烦都不再是麻烦！就和对付那些小家族一样！
巨浪发出了惨嚎的声音，黑色的血液从它的眼眶中溅射出来。它庞大的身躯高高站起，又重重落下，惨嚎着抽搐起来，压碎了牢笼地面的人骨。
“我来把罗森塔尔家族的圣物使都杀光，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没人敢跟踪他们。但是，在离开城镇一段距离后，众人绕了一个圈子，前往先前所看到的那座庄园。
雷德已经于此等待了大半天，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出入庄园的人。但这座庄园的确很隐秘，除了一些特定的人物以外，基本只进不出或者只到庄园附近，不进入庄园。
难民进入了两批，总人数在两百人上下。因为担心被庄园内的圣物使察觉，雷德没有尝试接近，只做了远程监视。
夜晚即将到来，庄园内隐约能感到闪烁的黄色火光。
路希维德用自己的能力在已有地洞的情况下升起了一座带院子的土屋，将马车安置进去。
今夜的月光也不怎么亮，正是适合潜入的好时机。
“虽然我觉得这座庄园里没什么能威胁到您。”汉诺沉稳开口道：“但仍要小心可能存在的陷阱和暗处能力奇特的圣物使，最好是让我跟您一起去。”
“可以。”路希维德翻找着马车车厢内部的圣物，取出了一件有繁星纹路的银白色项链：“隐匿用的圣物不多，这件给你。”
马车上的圣物普遍为中小型，不方便携带的大型圣物都留给当地城镇了。
而在这些缴获的圣物之中，路希维德在路上一件一件挨个尝试了他们的效果，也翻看了那些贵族家中带有相关描述的对应书籍，知道它们大致的效果。
所有的圣物之中，大致有一级圣物功效的有三件，其余的圣物效果微弱用途多样，属于积累不来不亏，平时携带没什么大用的类型。
路希维德给汉诺挑的是一件能够将人体转化为阴影的圣物，它的能力不适合战斗，是在黑夜潜入地下阴影，在地下一定的距离‘地遁’。
不会被普通人发现，且使用起来没什么精神上的波动，因此圣物使也极难察觉。
路希维德自己则拿起了一件能让周围部分物体透明化——血肉衣服都可以——的圣物，外表是一枚无色玻璃状硬币大小的戒指。他取下自己左手的手套，戴上这枚戒指，注入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身体骤然在小院中消失了。
阿丽安娜皱眉看着有无形扭曲的空间，开口道：“如果不仔细盯着看的话，很容易忽略。”
她本人就是一级圣物使，能避过她精神感知的能力已经少之又少。即使庄园里有一级圣物使在，只要不是面对面，也很难发现路希维德。
“那就没问题，他们找不到我的。”
确认了效果，路希维德觉得已经没问题了。毕竟他是能隔着墙壁看到对应灵魂之线的，碰到灵魂强大的圣物使，稍微绕开就没事了。
无形的身体向在场的人们打了声招呼，院门自动开启，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路希维德离开了这座小院。
“队长的精神力真是深不可测。”汉诺看着随意发动能力且从来没有精神枯竭过的那处扭曲人影，有些羡慕说了一句。
接着，他也正常地走了出去。
在接近到庄园一定距离的时候，才发动圣物，像一盆黑色的液体一样落入了泥土间的细微缝隙之中。
路希维德顺利地走到庄园近前，大门紧闭。他不担心在昏暗的环境下被普通人发现，于是伸手按在了土墙上。
簌簌簌……
土墙自动分开，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避免被蹭到泥土。
走入庄园之后，墙壁自动重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在魔石物品的来源被切断之后，所有的城镇，都失去了民用的魔石武器，它们顶多出现在贵族自己居住的城堡、庄园。而这里显然没有奢侈到使用魔石灯的底部，只有举着火把四处训练的穿戴规整铠甲，配备冷兵器的士兵。
只有极少数士兵的领头者才携带着魔石枪，微弱的灵魂气息结成块悬浮在他们的腰间或是腋下，路希维德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大概率是魔石手枪。
他对士兵们不感兴趣，想知道那座仓库里具体存在着怎么样的秘密。不过，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不多看看就太可惜了。
遗憾的是，这里的房屋多数是‘兵营’的宿舍，房屋内存放的是士兵的服饰和武器，床上也躺着正在熟睡或是闲聊的士兵，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少部分特殊，稍微精致一些的建筑物中则存在着圣物使。他们较为强大的灵魂之线在路希维德眼中或站或坐，单独享有一个房间，且基本不参与巡逻，安稳地待在自己的房屋。
路希维德在一间稍大的房屋中看到了粮仓，也看到了厨房。在附近还有一口水井，数道火把插在这里，有专门的士兵举着火把看守大门。只不过，当路希维德路过时，他们什么也没察觉。
接下来就是庄园最中心的那座高大宽敞的建筑物了。它的顶部有几扇窗户，高度相当于常规房屋的四层，暂时不清楚内部结构。
这座建筑物没有灯火。路希维德一边想着要是工厂的话为什么不连夜干活，一边迈开脚步，注意发出声响地走了过去。
仓库有一扇沉重的铁门。周围有士兵巡逻，但没有人接近。它与其他的建筑物间隔有二十米，单独伫立在这个地方。
门口隐约有黑影闪烁，路希维德走到近前，用灵魂视界扫了一圈内部。
“看不到内部有楼层间隔……前方有一道灵魂之线，好强大的灵魂？”
路希维德惊讶地望向前方，透过墙壁扫着那道灵魂：“不是人类……是怪物的形状。”
是相当庞大的怪物。光看灵魂的大小，其身体就至少有一栋两层楼房那么庞大。看上去像是犬形，以熟悉的家犬的姿态趴在地上。
这里居然养了一只怪物？！而且是灵魂强大的那种怪物？
路希维德不知道该怎么做，是要潜入进去见一见这只被圈养的怪物，还是现在撤退，避免打草惊蛇？
仓库内的地面似乎没有人。看不到难民的影子。路希维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要是进去，它总不会立即发现我，然后吼叫吧……吼叫也没关系，因它大概率不会说话，谁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
这座建筑物不是工厂，而是圈养了这样一只怪物的兽圈。
犹豫片刻，他做出了推门的动作。
铁门自动分开，路希维德走入了这座高大内部空旷的仓库。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木墙隔断，前方有一道无门通道。左侧什么也没有，右侧有一条通往下方地下室的通道。
路希维德站在这里，后方的铁门自动闭合。他看向地窖的方向，尽力分辨地面之下的构造。
数百道灵魂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生命的混乱虚影交杂在整齐的物质之线之中。
“小的房间，每个房间躺着五六个人……”
收回视线，路希维德大致知道了地面之下的构造。下方被人为挖出了巨大的‘地下室’，像是监狱一样关押了数百人。粗略估计的话，至少有五百多人被关在了这里。
路希维德的心中隐约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队长。”
汉诺的阴影出现在正前方的通道处，他的身体迅速凝实，变为正常形态。语气稍微低沉了些，瞳孔幽深地站在无门通道处。
“你比我快一点啊。”路希维德知道这里没有监管的人，于是解除了透明化，说道：“里面不是工厂。”
“……”汉诺看着昏暗的地面，低声说道：“以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不建议您进去。”
“我看得到里面是什么。”路希维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只很强大的怪物？”
汉诺知道面前的这位队长拥有特殊的探查能力，能够分辨出普通人和圣物使，也能做到一定程度的透视。他轻叹了一口气，侧身让开了道路：
“但是，您的确要看一看。”
路希维德走入通道，这通道长有十米，左右均有木质内墙隔断。
走过这条通道，路希维德看到了空地。
和他在外面透视看到的一样，这座仓库内部没有房间，也没有修建有楼层。后方是一片平地，一座特制粗大铁笼放置在这里，底部刺入地面，上方有巨石重压，保证下方的东西不会挣脱铁笼逃脱出来。
铁笼之内，是一只巨大的‘狼’。
它有着灰色反光的鬃毛，头部如一辆巨石趴在铺有石板的青色地面上。
脊背处有尖锐的白色骨刺从体内凸出，毛发锋利明亮，四肢捆有蕴含灵魂气息的特制锁链，锁链连接在地面，将它禁锢在这座牢笼之中。
黑色的鼻翼颤动，野兽的心跳和呼吸在寂静的仓库之中异常地明显。
它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到来，只懒散地睁开双眼，看了眼面前的生命，不在乎地呼了口气，继续闭目熟睡起来。
路希维德的表情凝固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到从窗外透过的微弱光亮照射进来，带血丝的白色骨头散落在灰色巨狼的身体各处。
见不到颜色的液体染黑了巨狼的腹部和牢笼的地面，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未打起响指，左手处有一道火焰从他身体周边升起，照亮了仓库内的一切。
“呼……”
路希维德长长的，吸入这里浓重血腥的空气，然后深深地，带有些许颤抖地将它们吐出。
火焰惊动了牢笼中的怪物。它不满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无情地注视着前方的两人，发出了一声低吼。
人类的骨骼，不乏有头骨，因此能一眼看出来。
仅是当前牢笼内的白骨，恐怕就有数十人。
这是在做什么？拿人类，去喂怪物？？
汉诺走到了身后，语气低沉：“您看到了，这就是罗森塔尔建立这座庄园的目的，不是什么收容地，也不是什么工厂，而是拿人来当做怪物的食粮。”
路希维德难以接受地注视着这一切，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无穷的怒火在燃烧。
他压抑着这股火焰，看着前方牢笼内的尸骨与随意散漫的怪物，呼吸沉重起来。
年轻人歪过头来，询问起了自己这位相处不久的部下：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汉诺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地上的白骨，说道：
“以我们玛尔维多派的身份，无法参与其他家族的管理和内政。”
“罗森塔尔家族是实力与地位相符的贵族，我并不建议在这里与他们撕破脸皮。”
“此外，即使这里的平民全部都被他们喂给这只怪物，死伤者也不会超过千人……或许您会觉得有些残忍，但这个时代，别说一千个普通人，就算是一万个，其价值也比不过罗森塔尔家族。”
“我认为，结合我们审判官小队的能力考量，这里已经超出了我们应对的极限。”
“我们应该立即撤离，将对应的情报交给玛尔维多公爵，让公爵阁下在联盟上层施压。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地拯救更多人的生命。”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直面路希维德的双眼：“还是那句话……对于贵族而言，他们可以像波尔森男爵那样，将领民当做自己的家人、同伴，也可以把他们当做消耗品。
而就我这些年的观察，波尔森男爵那样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贵族的高傲，使他们不会把人当人来看待。”
玛尔维多派，玛尔维多派。
路希维德在心里念着这句话，摇了摇头。
“去掉玛尔维多派的身份，汉诺先生，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以一个自由人，一个路过的圣物使的身份。”
“那您应该‘保护自己’，知晓自己的力量与一个大家族相比何等的微不足道。”汉诺直截了当地说道：“即使在这里摧毁了这座庄园，我们也没有能力给难民一个安全的住所，在当前的环境，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再次沦为难民。然后换一个死法。
恕我直言，以往对待那些小家族的方法不可能在这里重复使用。战斗以外的事情，您和新人没什么区别。”
路希维德知道他的想法，他自己也知道。
“你觉得我是个走了大运，只是觉醒了强大圣物的新手，侥幸获得了罗纳尔的赏识，一点也不知道审时度势的新人小子，对吧？”
汉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眼神答道：难道不是吗？
“我也知道。”
路希维德发出了对自己的冷笑，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前方的怪物，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成长：
“我呢，这一路上，对那些贵族迫害自己家族的领民行为非常的看不惯。”
“或许你不怎么理解，但是，你可以这么想一下。”
“平民之间偷盗抢劫是重罪，杀人是死罪，这非常的公平，没人特殊，所有人都接受一样的秩序，生与死，就这么活着。”
“他们不曾想过有公正和平的世界存在，也没想过反抗贵族，土地是贵族的，食物是贵族的，衣服和一切的收获都是贵族的，甚至包括他们自己的生命。”
“这不可怕的吗？一个人出生，就是为了被贵族吸取走全部的价值，没有灵魂，没有意志，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
“而据我所知，这种生活至少有三千多年了。”
汉诺的眼神有了些许疑惑：“一直都是这样……不成为契约猎人，他们是不可能反抗贵族的。”
“是的，一直如此。”
路希维德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做，继续道：
“我并不是憎恨贵族，汉诺。我只是，认为他们不该有这样毫无限制的权力。”
“倘若一群人失去了自己的食物，被迫去偷、去抢，因此犯下罪行，被吊死在城镇的大门。”
“所有人都鄙夷他们，认为他们罪有应得。那么，以武力和地位压迫他们，将他们喂给怪物的，又该是什么罪？谁给了他们不被审判的权力？”
“……”
汉诺摇了摇头：“您要审判罗森塔尔家族？恐怕，审判官的位置还不够。”
“他们的地位是谁给的。”路希维德问道。
“帝国册封。”
“现在我们向帝国举起了反旗……那他们的地位现在来源于什么？”
“……来自古老的家族传承，他们有名正言顺统治领地的身份。有圣物使传承，有同为贵族的盟友，有培养起来的，忠于他们自己的军队。”
“贵族不会管他们，平民反抗不了。根源在于力量。”
路希维德伸出右手，指向面前的牢笼中的怪物。
“我们路上审判那些家族的根源，也是力量。”
“你站在这里，犹豫畏怯，也是因为力量。罗森塔尔家族的力量。”
“他们的地位、权势，根源在于远超常人的力量。依靠着这股力量，他们认为他们是‘贵族’，是理所当然决断一切的存在。”
“汉诺。一部分人承认有人比他们卑贱，就意味着承认有人比他们更加高贵。”
“他们决断卑贱者的生命，我就来决断他们的。”
路希维德不再掩饰自己的灵魂力量，庄园内迅速变得嘈杂纷乱起来。
感知着面前年轻战士的灵魂气息，汉诺看向仓库之外微弱光亮：
“您的确，有摧毁这座庄园的力量。但即使我们都愿意豁出生命协助您救下这庄园里的几百个人，之后呢？我们四个人，要正面冲击罗森塔尔的本营？
他们家族历代积累的一级圣物，至少也有几十件。还有大量能力奇特，可以互相搭配的圣物使，包括镇上的那些冒险者公会的人，还有公正法庭的人，整座城镇的圣物使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到最后，要么死，要么逃。在此战斗毫无意义，不如保留您的意志，等到公爵阁下或者罗纳尔阁下的协助，再做定夺。”
在此之前，路希维德已经听到了许多有关这两人的事迹。
加拉维克，于数年前掀起了南境最大家族‘玛尔维多’的变革内战。
这在贵族之中似乎是常态的样子，主脉与支脉发生冲突，最终引发家族内部的战争，决定谁来掌控权力。
但有所不同的是，加拉维克本身就是‘族长’，他的变革，针对的是自己一系的主脉。
那场变革结束之后，加拉维克正式掌握了玛尔维多家族，废除了所有压迫者的庄园，分给领民土地、财富和知识。以公正之名招募了大量被帝国追捕的圣物使：在他的领地，所有人都称呼他为‘公正的加拉维克’。
大量的小贵族，和在变革中选错方向的中等贵族，在成了玛尔维多家族的附庸之后失去了权力，逐步被玛尔维多的势力架空，不再有往日肆意决断他人生死的权势。
整个帝国南方，至少四分之一的领地处于加拉维克的控制下。每座城镇都能听到这位与其他贵族完全不同的雄主，如果不是他们无法离开当前领地，所有人都愿意前往玛尔维多家族所在的地区生活。
而现在，公正的加拉维克正向落后腐朽的帝国举起反叛的大旗，在南境，他已是可以留名历史的英雄角色。
而罗纳尔，作为玛尔维多派新加入的核心人物，展现出了异样的军事和管理能力。
未卜先知一样的天赋使他迅速占据权力的核心地位，几乎成为了玛尔维多派的二把手。
所有玛尔维多派的领地，他都有管理权限。包括特别机动部队、公正法庭、冒险者公会等南方联盟契约猎人组织，他都是直接的管理者。
本人也献策击败了战场上来袭后方的敌军，拯救了数座空虚的南方城镇，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就战功累累。
既然他们都这么厉害，自己怎么能落后？
路希维德想了想自己这两位穿越者同乡的所作所为，一根粗大的石矛从地面升起，尖端指向前方。
与此同时，他开口道：“你觉得我们打不过罗森塔尔家族？”
“就人数上来说，是这样的。”
“你是这样认为的？”
石矛猛地飞出，发出了沉重的风声，撞入了巨狼耷拉下来的眼皮。
在经过提醒后，他总是不自觉地不想给自己的两位同乡带来麻烦，总有一种被‘审判官’这个身份拘束住的感觉。
现在再仔细想一想，顿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既然‘审判官’这个位置的地位和权力不够审判他们，但就换一个身份。
以一个‘英雄’级圣物使的身份，把所有看不顺眼的势力全都打碎！
不需要担心给加拉维克添什么麻烦，不需要操心联盟的关系维持，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所有麻烦都不再是麻烦！就和对付那些小家族一样！
巨浪发出了惨嚎的声音，黑色的血液从它的眼眶中溅射出来。它庞大的身躯高高站起，又重重落下，惨嚎着抽搐起来，压碎了牢笼地面的人骨。
“我来把罗森塔尔家族的圣物使都杀光，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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