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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此刻已过五更,千重、任之、风吟、杜应祺、孙鸿同我都在千重的房间里端坐着——他们端坐着,我困的睁不开眼,躺在千重的床上闭眼睡觉。

    大概是此刻不太平静,弄得我睡的也不太平静,我只梦见我与令月在迷雾重重的山道上逃命,她的怀中还抱着一把琵琶。眼看着我们即将被身后的人追上,她却突然把琵琶塞入我怀中,重重把我往前一推,将我推入更浓的迷雾中,而她凄厉的音调和瘦弱的身影就那样停在了雾外——她说,走。

    我睁开了眼睛,杜应祺正盯着我,大概是我的眼神突然警觉,他摸了摸我的额头以示安抚。扭过脑袋一看,好家伙,这群人竟然还端坐着齐刷刷盯着我,倒是让我挺不好意思的。风吟笑眯眯道,是见我睡的太香,他们都不忍心出声商量吵着我睡觉了。我问他们商量得如何了,众人皆一脸凝重,想来是啥也没商量出来了。我打量了一眼千重,颤巍巍地开口道:“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啊……”然而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急速敲响,千重去开了门来,大香主姜景便闯进来,见我们都在竟是松了一口气:“你们都在一块可真是太好了,快些前往省身塔吧。”他道,“那群小和尚都被杀害了。”众人听得皆惊,千重眉头紧锁,当即抱剑第一个跨出房门,我急急跳下床,艰难的一边找鞋一边盯着千重的后脑勺喊道:“我觉得杜应衡不像是偷邪功的人啊——!”千重的后脑勺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了。风吟把我摁回床边道:“你就不要去看了,你还小,回头血腥气的看吓着你。”

    我点一点头乖巧坐下,杜应祺欲言又止,还是随风吟一道赶往省身塔了。我本想裹着被子继续睡,突然想起来这是千重同任之的房间,好在我与风吟就住他们隔壁房,我慢悠悠地晃回去,关好了门窗,盘腿坐在床上,从怀中取出了我的锦囊。惠懿的玉佩先滑落出来,我继续翻找,取出一枚水蓝色的坠子。伊诺迪说,他媳妇儿顾涵秋的病所需要的一味药叫做风铃竭,另一味药叫做雪兔子,雪兔子,那不就是蓟菊草吗?至于风铃竭——门突然被打开,我下意识藏起了坠子转头望去,伊诺迪摇着扇子笑眯眯地侧身溜进来。真是想曹操,曹操来了。

    我颇有些戒备地盯着他。他面皮倒是很厚,直接往我床边一坐。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不去省身塔而在这里,没想到他却道:“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天下盟防我如防狼,现在又加上无侠宫,我看杜应祺恨不得住你房顶上算了。早知道死几个小和尚能见到你,我应该早点动手的。那几个小和尚也没算白死了。”我心里一震,难不成这杀人狂魔就在我床边杵着?伊诺迪又道:“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不杀孩子。我只是想同你说,托你们兄妹的洪福,那些人都活的很好,给我西镜带来不少你们中原的好技术。那时候你在宫里失去消息后,我才敢慢慢的依次放一些人回去接家眷,如今七七八八的倒是给我西镜加了不少人口,我国能有此平稳发展,多亏你们兄妹。”

    我打心眼里不想接这个话,他又道:“只是涵秋的身子令我十分担忧,那些雪兔子风铃竭之类的东西,我真是头一回听。”他瞟我一眼:“尤其风铃竭,我只听过血竭,什么是风铃竭?”

    我道:“承乾是怎么跟你说的?”他道:“只说是一味药引,须得磨碎了服用。”我冷笑道:“你不如从路边找块石头磨碎了喂她。”他露出一副“你果然知道”的表情,道:“我虽不知道你们兄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是真的想救涵秋一命,你不是也同她是好姐妹吗?你竟如此冷漠?”

    “不然如何,我也要拼了命的救她么?有多少人拼了命才让我苟活至今,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好好活着。还有风铃竭,”我抬眼看他道,“你不必再费心找了,你找不到的。”他嘴硬道:“你不说也不要紧,待我自己翻遍你们中原的药书,我自己找。”我嗤笑道:“那就随你便。”

    我二人不欢而散。

    想起以前和顾涵秋的一点破事,自己又伤心又委屈的气了一会儿,这才定定心,把坠子、玉佩都收好。外面天已大亮,我也不想睡了,索性留了张纸条,告诉他们我先去斋堂混点早饭吃。本来今日应该有比赛的,只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只能暂缓。渐渐吃饭的人也多了,都在谈论几个小和尚的事,我躲在角落里喝着豆浆一边听,也怪唏嘘的。说是老方丈的师弟,后堂释宏善老和尚抱着几个孩子老泪纵横,有一个小和尚还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儿子,老和尚直哭不知道如何跟他们凡世的爹娘交代,当时场面一度令人心碎。而且震惊的是,杀小和尚们的武器招式都出自无侠宫。耿直的千重当场指出,在杜应衡是偷秘笈的疑犯这件事面前,用无侠宫的东西杀人灭口简直是明显的栽赃嫁祸,这件事同无侠宫应当没有关系。因为杜应衡被关着,杜应祺和我们几个呆在一起,就剩了个他们神出鬼没的宫主。于是众人便说要去请无侠宫宫主明月过来,但是好巧不巧,明月那儿人去房空——他又消失了,也不和别人打招呼,杜应祺自然是不知道明月去哪里的,于是众人又觉得明月就是那个杀害小和尚们的凶手。他们越讨论越上头,最后一个穿着江宁平谷弟子服的站起来大声宣布道:“一定要冲上幽寂山,将无侠宫这不阴不阳的门派灭了!”便有其他人说:“请君先上。”那弟子又忿忿坐下了,引得众人一阵冷嘲。

    我十分无语。

    不多时,千重一行带着垂头丧气的令月来找到了我。

    令月眼圈红红,我不敢再刺激她,殷勤地打了两碗豆浆,一碗给她,一碗给我家风吟,风吟很是满意,她却一言不发默默捧着碗喝豆浆,我坐她边上瞧得一清二楚的,那大滴的眼泪全混着豆浆喝进去了。谢二堂主正巧坐在令月另一边,和我眼神交流了一番,我夺下她的豆浆,把一个热馒头塞她手里,任之也十分配合地拿过一碟萝卜干放在她跟前:“就着吃。”

    我又转头看了杜应祺一眼。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拿着个地瓜干啃,我认命地又去给他弄了碗豆浆。千重看了看这没心思吃饭的两个人道:“好好吃饭,吃完大家都去休息一下。风吟,小八,你俩就陪着肖姑娘,我已同义母说过,让她在小八的房间放了三床被子,你们三个就在一起。任之,你陪着杜兄弟。”我奇道:“你呢?你去哪?”千重麻溜地吃掉自己的早饭:“我去换孙鸿,他看着杜应衡呢。”

    这倒也是,除了武林盟主关景堂自己的门派,确实也没有比天下盟更公允更适合的了,要么就只能惊动官府了。不过江湖一向有江湖的规矩,官道的向来和武林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大家约定好晚上在我们房间见面,便都散了。令月乖乖跟着我俩,一言不发。风吟累极了,率先简单洗漱后拉过一床被子,没过多久呼吸就十分均匀了。我给令月擦了擦手,擦了擦脸,安抚她休息。待我自己收拾了一番躺好后,令月突然一个侧身,紧紧搂住我。

    我脑子一下子蒙了。

    我转头看她,她虽然眼睛闭着的,但是眼缝里流出的泪水宛如潺潺的溪流似的。我也只得侧过身子轻轻摸摸她的脸蛋,又揉揉她的额头,她大概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喃喃道:“应衡哥哥不是坏人。”她大概是累恍惚了,搂着我说了好多好多话,说的断断续续的模模糊糊的,反正就是杜应衡救过她的命,然后和所有关于男女之情的话本子一般,她就喜欢上这个救命恩人。只要她在宫外,就想方设法的去找他,死皮赖脸缠在他身边,杜应衡待她确实也和一般女子不一样,哦,有一个人除外,那人就是洛阳首富的女儿杨紫晴,就是我们在金陵十全楼千重去见的“晴姑娘”。但是她没有见过杨紫晴,她也不知道杜应衡有多喜欢杨紫晴,她只知道杜应衡待她自己的态度是越来越熟稔的,这很好,她很开心。

    这傻姑娘。我看着令月沉沉睡去的容颜心里骂了一句。

    这一等就等到了酉时。其实我早就睡醒了,只是令月风吟还在睡,我也跟着闭目养神。阵阵香味飘来,随着香味而来的是谢任之的大嗓门:“风吟!小八!我晓得你们醒了!快起来快起来放我们进去!”我们三个立马惊坐起来,还好都是和衣而眠的,简单拢了拢碎发,我就下去开了门,任之提着食盒几乎是屁滚尿流冲进来的,跟着杜应祺,后面孙鸿扶着千重。

    千重说有人来劫杜应衡的狱,他打不过,让他们跑了。他说得十分轻描淡写,我们三个听得十分傻眼。在我的印象里,能打的过林千重的统共也没几位,能有人先撂倒外头站岗的和尚,再入内打晕执勤的千重,实在是个高手。

    但无侠宫吧,它实在是一个孤僻得非常孤僻的门派,别说杜应衡,连杜应祺这样拿过天元大会头名的都没有几个朋友,更别提杜应衡和他们那位看着很瘦弱的宫主明月了。按说谁能有救杜应衡的本事,除了他的兄弟和他的宫主,那就只有令月用郡主的身份逼迫少林寺放人了。用排除的办法,杜应祺和令月都和我们在一起,所以只有明月。

    当然,这些都纯属我瞎猜。

    我能想到的,关景堂他们自然也能想到。明月与千重是打过架的,明显一个打不过千重的人突然就打得过千重了,关景堂想不通,众人都想不通,因此明月也被他们排除了。他们看千重只是有点轻伤非常不满,质问他为什么不全力阻拦,千重奇道:“我要是拦丢了命,诸君此时恐怕连一个能质问的人都没有了。”把在场的各位都噎得不轻。

    当时场面一度非常剑拔弩张。

    他这个态度吧,就很暧昧了。你要说千重不用心看守,可他讲的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双拳难敌众手;可你要是说千重用心看守吧,一个天元大会的冠军怎么说也能同时和几个人打架吧,怎么能受了点轻伤就认输?这让各门派心里十分不高兴,堂堂天下盟的堂主,大弟子,怕死还可行?

    因此他们回去想了一夜之后,第二天聚集在关景堂夫妇房间门口闹事。

    盟主夫妇还未露面,任之拨了拨人群,然后安抚群众道:“大家静一静,我们天下盟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只是恐怕打下去伤亡无法预估,难道各位真愿意看到再死几个人么?”然后就有人说:“竖子妇人之仁!早说你们心慈手软就不该让你们看着杜应衡”一类的,更有甚者起哄骂千重是个软蛋。结果……谢二堂主差点和这帮人打起来。

    “请关盟主出来,给武林一个解释,给诸门派一个解释!”为首的一个闹事的抱拳冲着关景堂的房门道。风吟同我咬耳朵:“这个人是江宁平谷的弟子。”

    关景堂沉沉稳稳地开了门,徐徐望了一圈众人,方道:“诸位可是觉得老夫这个武林盟主当得不称职?”江宁平谷的弟子道:“小辈不敢。”关景堂瞟了一眼,又道:“那么诸位就是觉得我天下盟是不配做武林中盟了。”别人道:“盟主倒也不必如此说,咱们就事论事,以贵派林千重的身手,不像是看不住人的样子。”冷哼道:“倒像是主动放出去的。”

    千重岿然不动地站着,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关景堂道:“那么你可有证据?”那人道:“没有证据,不过,如果不是主动放人,怎么会只受了个轻伤?”关景堂便笑道:“原来如此,是嫌千重伤的轻了。老夫且问你,他们是来劫人的,还是来杀人的?”那弟子斩钉截铁道:“当然是来劫人的!”关景堂道:“那不就是了,人都接到了,不赶快离开留下来打架算是怎么一回事?”

    千重道:“正是,他们并不恋战,而且招式五花八门,携带的暗器更是鱼龙混杂,就我们打斗的那短短功夫,我已发现了梅花镖、峨眉针、点心珠、飞鸿环四种,”他看一眼在场的人,用一种显得自己特别公允的声线道:“对方意图很明显,想栽赃在所有门派身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低语不断。我心里是一千句一万句想骂千重混账,装,继续装。

    果然江宁平谷的弟子道:“什么招数什么暗器都不打紧,要紧的就是是你林千重的眼皮底下,人不见了。”

    他看向关盟主:“盟主今日说是不能给个说法,我就要报官府了。”

    令月憋着没动,风吟跳下来道:“杜应衡是拆了你家庙还是毁了你的婚呀,你这么恨人家,你们江宁平谷管事儿的都不出来,凭你一个小弟子在这儿牛不喝水强按头,别人说的你都不信,既然不信那就赶紧去抓杜应衡回来吧,好再问问杜应衡,是不是林千重放走了你,他若不承认你就像今日这般强行让他承认多好。”

    有旁人附和起哄:“就是就是。”那弟子很是没脸。关景堂见坡就下,道:“今日累诸位在此,此事的确是我天下盟的失职,我们一定会把人带回来,查清楚整个事件,给大家一个交代。”我心想:武林盟主也挺不好的,本来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现在可好,硬是活生生的插进去脚了。

    突然人群后方动了动,让出了一条道儿,曹洄带着他的兵,缓步上前道:“交代什么,本将军已经知道了。”

    关景堂的眼睛眯了起来。

    曹洄开门见山道:“既然关盟主解决不好,不如由本将军代劳,不知各位意下如何。”江宁平谷的弟子自然第一个支持,别人自然也有反对的。关景堂还未有反应,释宏均方丈则道:“官府有官府的法度,武林自然也有武林的规矩,中郎将怕是不大好插手此事吧。”曹洄则道:“江湖规矩自然是有,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都是皇上的臣民,那就要守官府的法度。那些小和尚都是孩子,对孩子都能下手,而你们江湖却连个凶手都抓不出来,反而在这讨论杜应衡是谁带走的,简直可笑。”

    我本来是很不屑曹洄插手的,可他说的竟然十分有道理,怎么办!

    释宏均道:“盟主如何做自有盟主的做法,武林一向不插手官府之事……”曹洄拍了拍老方丈的后背,打断道:“本将军知道,官府给你们一定的自由,但是这件事你们做过了。”

    千重道:“那就请问中郎将高见了。”

    曹洄斩钉截铁道:“我已下令封山,同时封控崇高城,有任何可疑人士一律抓捕。本将军也在此宣布,无侠宫乃是邪教门派,诸门派理当趋之,也是还你们自己一个太平。”

    关景堂道:“崇高乃洛阳要道,如此封城,只怕动静太大惊扰百姓。”曹洄便笑道:“这便是官府的好处了,官家出面,总比你们武林独自扛着好,再说让这样的杀人凶手同盗邪功的一起流落民间,这才是最令本将军担忧的。”他话锋一转,看向杜应祺:“来呀,先将他兄弟看押住。”

    我正好站在杜应祺身后不远,准备拦着,令月比我更快一步护住杜应祺,喝道:“谁敢?”

    曹洄立马道:“住手。”他也不搭理已然拔出剑的千重同孙鸿,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儿能让他平稳地走到令月面前。没想到曹洄只是细细打量了令月两眼,突然嗤笑一声转回头问身边的:“这姑娘是……?”不等别人回答他,他又故弄玄虚地自问自答道:“啊,肖姑娘……对对对,是肖姑娘。我喊着有些不顺口,要不我喊一句六姑娘怎么样?”

    令月冷眼扭过脸没理他。

    曹洄也并不觉得尴尬,反而十分热情道:“六姑娘,六姑娘还是不要妨碍我公务的好,您让一让?”

    令月抿了抿唇,丝毫未动。有不长眼的兵丁想越过去直接抓人,千重同任之直接就已经围在了令月身边。曹洄亲自拦住了那兵丁,扭过脸就和令月对视,也不讲话,就这样杠着。令月压根不怵,反而微微抬高了下巴,用看着一条狗,对,看着一条狗的眼光看着曹洄。

    我其实有点担忧,因为令月同曹洄一向是没什么交集,更没什么矛盾的。此番对上,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得罪了谁,总归不是一个杜应衡能造成这种场面的。

    在这一片剑拔弩张的当口,曹洄最终笑道:“得,既然是六姑娘想保人,那我就给您这个面子,下次可就不能够咯。”然后踹了一脚那兵丁,“我们走。”

    官府的人率先离去,闹事的江湖弟子也随之散去,一下子关景堂的房门前空荡得只剩了我们几个,令月依旧保持着一个护雏的姿态,我走上前去轻轻摇了摇她,才听她重重喘一口气松软下来。总算曹洄聪明,我以为他当场要称令月一句“郡主”来着。风吟奇道:“肖姑娘同曹中郎将是个什么关系?他对你很是客气呢。”令月回头瞟她一眼,淡淡道:“有没有关系,同风吟姑娘也没什么关系。”堵得风吟很是生气,跺脚跑了。

    八卦头子谢任之看着令月的背影,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我同情地看他,他很快也注意到我这种同情的目光,于是他对着我欲言又止了。千重道:“他们散了,我们也散了罢。这些天肖姑娘和杜兄弟就和我们一道,免得曹将军再来找上。”关景堂道:“正是。释宏均方丈已同我商议,天元大会该比的还是得继续比,总不能办一半儿了就扔下来,每件事都须得一样样的结束,也好给武林一个交代。任之,你务必要好好准备。”成功浇熄了谢二堂主心头那把八卦的火。

    令月也动身离开,我急忙拉住她道:“姐姐,你去哪里?”她却转头看我一眼:“你不必担忧,曹洄不敢动我。”走得很是坚定。

    就剩一个杜应祺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又快又突然,我都找不到和他单独说话的时机,总算现在就剩了我俩,竟有些相顾无言是怎么回事?但他先开口了,他让我不要担心他哥,他哥不会有事。

    我有点愣了,因为杜应衡偷没偷《六诛》、是谁说动千重放走的他、以后他该怎么办,其实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纵然有一些担心,那也只能是担心令月了。但是杜应祺既然主动开口安慰我,我少不得也要安慰他一番。然后他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更加愣了。

    我掰着指头算道:“天元大会过后要跟他们去参加什么杨紫晴的寿宴,然后再玩玩转转的就要回金陵啦,回了金陵以后再说吧。”这回换他一愣了:“就这些?”我点头点得十分无辜:“是呀。”他便有些沉默了,我就反问了一句他以后的打算,他道:“我本想我哥天元大会之后进军中的,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可能是要往后推一推了,再者,”他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以为小姐早已不在人世了,没想到您还活着。”

    我看了看他那张面具脸,他本因参军而差点丢命,如今更是以一副面具来遮掩那些抹不掉的伤痕,而他跟我说他原本打算再去参军……我隐约想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又不确定他究竟想干什么。我道:“别去了,有什么好去的呀。”他道:“我忘不了三殿下的脸。”

    我的笑容凝在唇角。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承佑那张带血的脸。他的面庞是那样狰狞,血痕和火灰却挡不了他眼里温润澄净的目光,他就那样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告诉我,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这三个字就如同魔咒一样禁锢着我,压抑着彼时滔天恨意的我。我拍了拍杜应祺的肩头:“三殿下更希望你先好好活着,替他看看他没看过的东西,替他尝尝他没吃过的东西,娶妻生子,平稳终老。”

    他用颤抖的嗓音重复了一遍我最后八个字,“小姐,是您和三殿下救了我的命,三殿下的恩我已经报不了了,我杜应祺此生,也只为你而活。”

    托他这一番表忠心的话,我浑浑噩噩的回到风吟身边。

    事实上后面一连几天,我都挺浑浑噩噩的。这种浑噩驱使着我去旁敲侧击了下风吟:“如果有人说他为只为你而活,你该怎么办?”风吟闻言红了脸,娇羞道:“要是千重哥哥跟我说这个话,我恨不得立马嫁给他。”我翻了个白眼,问了白问。

    然后我也去旁敲侧击了谢二堂主,任之竟也用认真坚毅的表情告诉我,他也有一个为她而活的姑娘,他说这种和世俗的男女之情不可同类耳语,这种情感更加真挚,似乎可以称为是一种信念。我问了问是不是银月姑娘,谢二堂主不置可否。我自然也不会傻到去跟千重这种不解风情的人讨论,于是这个话题就被搁置了。但是谢二堂主是什么人,会武功的包打听,天下盟第一八卦头子,他用了一圈排除法精准确定是杜应祺同我说的这番话,要不是他大赛临头,我可能要被他拉着聊上三天三夜,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聊出个遍。

    因这些事端所耽误,少林寺宣布辟出两块比武台,胜者组败者组同日开打。任之八卦归八卦,打架也挺不含糊,在胜者组赢得风生水起一路顺顺当当的打到了头,就等着败者组比出个结果然后同任之争夺最后的头名了。姜景与孙鸿一直在败者组那边观战,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十分精彩,什么武当派掌门亲手带大的小弟子上场竟然打不过峨眉山的姑娘,玄火观的弟子比赛的时候被对手聚星阁的弟子伤了眼睛,半瞎了,非说聚星阁暗藏暗器,聚星阁自然不认,说是打斗的时候机缘巧合带起的尘土碎石伤的……总之,少林寺的老方丈是十分头疼了。

    败者组的最后一日比赛,我们几个都到场观战。我本不大看得懂这些招式秘笈的,只是跟着瞎凑热闹,风吟十分贴心地准备了茶水糖果糕饼一类我爱吃的,应该说一大早我是挺高兴的。但是没想到开打之前,曹洄也来了,说什么要给皇上挑人才,很是不客气地就坐在了本该是关景堂的座位上。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丰山赵掌门是挺不高兴的。只要曹洄不来烦我,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如是想,也顺带把椅子往人后挪了挪,尽量让坐在前面的任之挡住我。杜应祺坐在我旁边,看看我,又看看曹洄,最后他也微微侧身坐着,这样正好把我挡得结结实实,这人真是太上道了!

    在千重与任之不断的低声交谈中,我昏昏欲睡。直到千重转头回来捏捏我的脸,我这才朝比武台上看去。

    这一场是西镜弥婆教尹迪对战江宁平谷陈秀书。

    我顿时人清醒了一半。

    这陈秀书便是那日在关景堂房门口闹事的弟子,想不到他竟然能在强者如云的败者组里打到最后,我还以为是个草包呢。伊诺迪上场斯斯文文的同各方抱拳行礼,抽出了他腰间的紫色扇子,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两人即刻开打。

    陈秀书简直不像是比武切磋的,倒像是起了杀心的,他开场直接拿着剑冲过去,招招都是进攻,伊诺迪举着他那把扇子上下挡剑,一时之间竟躲得有些狼狈,即便如此,伊诺迪一看便是要比陈秀书厉害的,因为他躲着还能抽空收扇反击几个回合,陈秀书怎么也近不得他的身。任之和千重边看边点头,我看得眼花缭乱,不由感叹道:“竟有人能把扇子使成这样。”千重道:“有人练剑,有人习刀,有人使绫,有人舞杖,各人所学武器不同,即便是同样的招式亦能有不一样的结果。”任之道:“你千重哥哥有花夜剑,你任之哥哥我是练鞭子,小八你看看你,你有啥拿得出手的?”

    我翻了个白眼,扬头得意道:“我弹弓打得好!”他们都笑了起来,连杜应祺都带了一点笑意。我便问他的拿手武器是什么,任之转头酸酸地插嘴:“他?他没有不会的,你给他个树枝,他都能把我打趴了。”

    这话说的大家都哈哈大笑,我笑得直接倚在风吟身上揉肚子。真不愧是谢二堂主怕了三年的人,不过听杜应祺如此厉害,着实令我吃惊,真不能把他和当初的杜参军相提并论。

    这时只听得一声惨叫从比武台上传出,然后陈秀书的身子就从上面落了下来。众人都有些吃惊,虽然比武切磋免不了伤人,但伊诺迪明显下手也太重了些,这么高的台子,也不知道陈秀书会不会给摔伤骨头。少林寺的人上前去检查陈秀书,发现他委实伤的不轻,后脑勺着的地,我一听都觉得这人估计活不久了,于是关景堂叫停了比赛,开始问责。

    伊诺迪的理由十分简单,他道一句:“你们只瞧见我把人打下来了,没有瞧见他对我步步杀招吗?”成功让方丈老和尚一行在内的门派掌门人都闭了嘴,只憋出一句“陈弟子确实打得十分激进”,然而有好事者道:“人都要死了。”这使伊诺迪更加生气:“你们中原少拿这一套绑架老子,是不是也让我血溅当场诸位才觉得公平?”关景堂十分头疼道:“都闭嘴。”

    他看一眼千重:“去请青林仙人来。”场中便有人提醒:“青林仙人乃是邪派无侠宫人。”关景堂闭了闭眼道:“人命当前,没有正邪。”他又一指杜应祺:“你同他一起去请,你二人务必用最快的脚程将人请到。”他俩即刻去了。江宁平谷上来一位管事的门主瞧了瞧倒在地上的陈秀书后,道:“去请中郎将来。”此话一出,在场的情况就有些微妙了,武林不牵涉官府,各大掌门都出言阻拦,岂料江宁平谷一心要请,这样的心思就很令人琢磨了。关景堂道:“看来是觉得老夫做事欠公允了,也罢,就劳烦曹将军来一趟也可。”

    风吟暗自骂道:“神经病,冲着我们来做什么,又不是我们天下盟伤他的弟子。”姜景转头示意我俩不许吱声,任之则是下意识地把我俩往他身后藏了再藏。曹洄的腿脚很快,片刻间便到了,就像是等在一边似的。他也不问喊他来干啥的,煞有介事地先看了看陈秀书,然后让他手下人去把他们随队的医官带来。医官来了以后把脉闻望一套流程走下来,说陈秀书已经不幸去世了。这其实是大家伙心里都明镜的事,只是伊诺迪到底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江宁平谷的众弟子更是情绪激动,叫嚣着让伊诺迪一命偿一命。

    曹洄漫不经心看一眼伊诺迪就愣住了,微张个嘴不知道说什么。我想起伊诺迪之前说曾入宫拜会过承乾,那么作为承乾亲信的曹洄自然也不会不认识西镜国的王太子,我有些看好戏。果然还是曹洄身边的机灵,出言道这一位便是那伤人的弥婆教尹迪。曹洄“啊”了一下,便有些踌躇。关景堂则补刀道:“曹将军插手便代表朝廷,弥婆教乃是西镜国国教,将军处事需从两国邦交考虑。”曹洄冷笑道:“这个自然无需盟主教我。”

    此刻江宁平谷眼巴巴瞅着曹洄把伊诺迪千刀万剐,伊诺迪邪魅一笑,一脸无所谓。曹洄默然许久,又到陈秀书身上,颇为惋惜地摸了摸他尚有温度的身体,只道可惜。我也不知道他最终会憋出个什么结论,对个尸首讲一堆废话,在这玩什么礼仪仁孝那一套呢?

    只见他突然间翻起那陈秀书的衣服,惊道:“《六诛》?!”

    众人皆大惊,伊诺迪当即变了脸色。曹洄抬起头恶狠狠盯向伊诺迪的方向下令:“抓住他!”他手下反应很快,伊诺迪反应更快,开扇挥出一把迷烟,趁着烟尘未尽,众人自保的时机逃之夭夭了。曹洄不顾迷烟,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大吼道:“抓住他!”

    这是唱的哪一出?关景堂同方丈老和尚都派了几个弟子追出去、我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在那个瞬间我又下意识觉得,曹洄一向耍诈,这种一惊一乍的事他没少干过。于是继续拉着风吟藏在人群中,看掌门们上前查看陈秀书的身子,只见他腹部一个紫红的掌印,指尖的部位尤其紫红。我是不知道《六诛》这邪功长什么样子的,那么曹洄是怎么知道的?不容我多想,关景堂蹙眉捻须道:“确实是第一重的招式。”但他们在座的各位并不能有直接证据证明伊诺迪会《六诛》,并且之前杜应衡盗邪功的事已经有了定论,于是关景堂接替曹洄宣布西镜国弥婆教尹迪放弃本届比赛,并且作为惩罚,弥婆教在未来三届里都丧失报名资格。

    败者组的最后一场比赛就这样结束了!只是可惜了陈秀书的一条命啊。看着别人把他抬下去,我有些唏嘘,不知道他成了谁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