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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们都各自散去,各门派掌门皆下令各自的弟子回房不许乱走,他们要议事。风吟怕我吓着惊着,于是又把大家聚拢在一起休息。千重同杜应祺去了也差不多有大半日了,晚膳时分他却突然一个人回来,我有些着急,但是风吟一定要他喝了水吃了饭再让我盘问。正喝水呢,就听关景堂匆匆过来了,急的千重只能囫囵吞了块芙蓉糕。关景堂见了千重头一句道:“你怎么回来了?”又顿一顿问第二句:“你怎的就一个人回来,杜应祺呢?”千重道:“我二人在路上听到传信,说是陈秀书已经死了,那消息说的有板有眼的。事在少林寺发生,不出半日却传得沸沸扬扬,我担心有诈,便让杜大哥前去请青林仙人,我回来打探一下消息……”千重越说脸色越白,突然反应过来拱手道:“徒儿知错!”

    关景堂道:“还不快去!”

    任之“唰”的一下站起来:“我同千重哥一起去!”他们俩自顾嘱托姜景孙鸿照顾好盟里,风吟连忙拿手帕包了几块糕点给千重揣着,我则是冲任之的后脑勺喊道:“早点回来!还有比赛啊!”

    他俩的背影消失在逐渐黯淡的夕阳里。风吟艰难开口道:“我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事。”我心里很清楚,这是很明显的调虎离山,为的就是把千重和杜应祺分开,从千重说收到了陈秀书的死讯,我就觉得这事八成又是曹洄干的,虽然我还没想明白曹洄为什么要单抓杜应祺,但是眼下有个更大的疑问需要问一问关景堂才是。我斟酌着开口:“盟主,您见过《六诛》是什么样子吗?”关景堂道:“见过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我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这功夫实在既邪门且强大,很多招式功法都与寻常习武路子不同,是以我才会有个朦胧的印象。”我继续问:“那大概会有哪些人能辨认出来呢?”关景堂苦笑道:“那估计也只有各大门派的掌门像老夫这个年纪的了。其实当年围剿钱清波的时候,那一战几乎折损殆尽,钱清波练至了第四重,无人能近身,我们这些小的甚至在一边冲着他丢石头。”孙鸿笑道:“若是这次《六诛》没有丢失,那等盟主这一辈过世了,岂不是连个能判断的人都没有了?”风吟明白过来了,道:“那曹将军是怎么知道的?”她漂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带着聪慧的光芒,“对呀,曹洄是朝廷的中郎将,从小诗书礼乐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江湖招式呢?我看,这些根本就是他安排好的!他和江宁平谷是一伙的!我猜,也许这个陈秀书早就被他们下了什么毒药,或者就等着尹迪踹那一脚,这样陈秀书死了,他们再接近他的身子,然后就能发现他身上的伤痕,然后说他是因为《六诛》死的!”风吟愈发恨恨:“要是这样,我怀疑是江宁平谷盗了《六诛》!”

    我心里也忍不住点头,只是我怀疑陈秀书那道伤本身就是假的,当时场面混乱,几位掌门都多年未见过招式,只有朦胧印象,这伤只要伪造得大差不差就能瞒天过海。曹洄做这一局,难道是为了抓伊诺迪?可他如果是抓伊诺迪,为什么又要调虎离山抓杜应祺呢?

    杜应祺!我又惊又恨,曹洄多半是眼熟他完好的那小半张脸,毕竟当年杜应祺是承佑的亲兵!!他认出了他!!再往下想,杜应衡和盗《六诛》扯上关系就不奇怪了,多半也是曹洄设的局!一旦无侠宫被认定为邪教,武林便不再有门派会包庇无侠宫的人,他一开始就想杀杜应祺!他一开始就想灭无侠宫!!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只求千重任之快快将人带回来才好,偏偏又不能展露出来,内心焦急,饭也吃得没滋没味。风吟担心千重,也没什么胃口。若令月在就好了,我也能问问,究竟杜应衡又在搞什么东西,他为何要承认了这一波冤枉!

    丑时末,他们带着重伤的杜应祺回来了,青林仙人也带回来了。

    千重铁青着脸把杜应祺安顿下来,我能看出他此刻内心已是滔天怒火,关容氏带着萤瑶姐姐和风吟给青林仙人打下手。杜应祺主要伤在腰侧,听说是大刀砍过去的,亏他反应及时躲了过去,大刀只是砍到了入肉一指宽。任之说得挺云淡风轻的,我听得心惊肉跳,一指也很宽了!加上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伤口,因此失血过多,后来遇上青林仙人,给他暂时先封了经脉,这才吊着一口气撑回来。

    青林仙人是白胡子白眉毛的白发小老头儿,精神抖擞的,听说年纪比释宏钧老方丈还要大,眼不花耳不聋,每顿饭都要吃两个大鸡腿。任之八卦道,说他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头发才白的,他是从小就这样,被人家骂成怪胎,遍寻名医不得后自我救赎成了个神医,不,其实他起初为求生计时是个仵作,后来明月建立无侠宫请他过去,他才行医。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为着我们兄妹,他受了不少苦了,现在相认不过半个多月,杀机又起——曹洄能追杀他的原因,我目前只能觉得是因为我和承佑。

    千重一直等到杜应祺稳定了,人基本都休息的休息了,才坐下来讲这一晚发生的事。

    正如所料的这是一招调虎离山,他和任之追上杜应祺的时候,杜应祺已经和杀手打了半个时辰了。杀手纯靠基本武学招式出手,不掺杂任何门派的招式,因而千重无法分辨对手来自哪里。人很多,大概二十名左右,千重便不想恋战,边打边撤,直到遇上肖姑娘。

    令月?!我几乎想要跳起来。

    千重继续讲。他们三人好巧不巧遇上令月的大马车,奇怪的是杀手们看到后却没有追上来,而是散了。千重不放心,嘱托任之看护马车前往少林寺,他则顺着逃亡的路线返回查看,发现杀手们是真的散的干干净净,并且在杜应祺受伤的场地,连血迹都给清理得干干净净。这让千重十分迷惑,令月的出现也让他迷惑,令月解释她同我们分别后担心无侠宫剩下的人安危,于是返回无侠宫,发现宫主明月亦不在宫内,于是她便做主先让无侠宫剩余的弟子先藏起来,而神医青林仙人和其他一些有独特本事的无侠宫人是个香饽饽,她怎么安排都不放心,就让他们跟着她一块儿。

    真不愧是令月,真不愧是我姐姐,冰雪聪明,心思细密。

    只是我并没有看到令月的身影,不由问道:“那怎么没看到肖姑娘?”千重抿了抿唇,方对着关景堂道:“徒儿大胆,把她们安顿在洛阳天下盟的分会中了。”

    关景堂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方道:“无妨,这件事做得并无不妥。”他还猜测杀手这般做法,很像是京城署兵司的手笔。

    署兵司我知道,本朝太祖年间所设,皇帝的情报机构,署兵司指挥使一向由皇帝身边的近臣心腹担任,因多是内官,所以这个官职又称为署兵司礼内监。当今的指挥使便是大内宫正总管、殿前司都知李奉忠。

    关景堂这样推测,那我猜这追杀的事定然是曹洄所为,或者说,是太子承乾所为了。难怪杀手放弃了,那可是昭阳郡主萧令月啊!

    唉。我今晚不知心里叹了多少口气!

    青林仙人真是神医,杜应祺的高烧终于在午时左右渐渐退了去,高热一退,他人也开始慢慢清醒。我心中愧疚,也担心他的伤,就没回自己房间,蹲在他床边凑合睡了。卸了面具的杜应祺面目狰狞得可怕,尤其他毁了容貌的那侧眼睛,高热让他面部潮红,那些陈旧的伤口也因此变得愈加鲜活可怖。想想他兄弟杜应衡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唉!我接着叹气。

    他微微转动了一下头,跟我说想喝水。我自然早就晾好了水,又觉得喝凉的不太好,兑了点热水浅试了一下,嗯,温热的,才敢拿过去给他。然而——

    他盯着我眨巴眨巴眼。

    我盯着他眨巴眨巴眼。

    我一拍脑门:“啊,你有伤,你好好躺着别动。”又回去拿了个勺儿来,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喝。也不知道杜应祺在想什么,喝得又急又心不在焉,也不敢看我,我怕他呛着,又唠叨两句。我知他心中必有疑问,安抚道:“你好好养伤是正经,大家都很平安。”但他还是问我:“六殿下人在何处?”

    我告诉他令月正呆在洛阳的分会中,他这才放心,又道:“此番多亏六殿下机敏果决。”我拍拍他的手道:“现在不是在宫里,你不用一口一个殿下的叫。”他道:“昨日在打斗中,我认出了一个熟人,是长庆宫的王奉朱。”到底有些虚弱,他喘得厉害:“那些人是内宫的高手,是……是署兵司!定是那日我们杀曹洄的人被认出了,他们要……”我用手指点住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这渔网确实撒的很广,我一时之间还很混乱,有些东西我还没有想明白。咱们既然知道了是曹洄动的手,就多多当心,虽说还没有找到你哥和你们宫主,但是你最好还是跟在我身边,不要单独去找他们。”

    他看着我,认真道:“我不担心他们,我只怕不能保护好你,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他真诚的……我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觉得我脸上烧得慌,胡乱的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至于陈秀书死因一事也暂时先搁置了下来,因为关景堂不能去江宁平谷问人验尸,实际上江宁平谷也确实不肯验尸,本着死者为大,姑且也只能让《六诛》与伊诺迪先扛下来。

    后日就是任之的比赛,经历了这么多事,可以说只要任之不出差错,那今年的头名就稳稳的是他。饶是这样,千重依然给他上上下下检查一遍,一边检查一边叮嘱:“踏实一点,慢一点,一定要跟对面拉开距离鞭子才能发挥得最好……”风吟则嚷嚷着要任之穿上护身软甲,别回头叫暗器伤着,任之则不识好歹,说那玩意儿穿着太重,还问对面给了风吟多少银子瞎起哄,他谢二堂主出双倍,气的风吟跳脚要打他,我又赶忙拉着风吟……打打闹闹间倒是让大家轻松不少。杜应祺能下床走动了,也想跟着我们去看比赛,千重道不妥,让他留下好好休息。大家簇拥着任之出门,我是最后一个,觉得杜应祺留下来的背影十分孤独,我也不禁感同身受,于是折回去给他拿衣服。

    杜应祺:“?”

    我示意他配合我帮他穿衣服:“一起去吧一起去吧,看着怪可怜的。”他到处找他那面具,我拦道:“找什么面具,别带了,谁敢嫌弃你?”又拿了千重的干净披风给他披上,这才领着他一起去比武台。我感觉杜应祺很高兴,因为他走路都很轻快,眼睛里都是笑意盈盈的,连那伤疤都不咋可怕了。千重和风吟自然是狠狠骂了我一通瞎胡闹不懂事,不过我看杜应祺眼睛直盯着比武台,罢了罢了,挨骂也值了。

    今日任之对战嵩山金沙派的宋晚星。宋晚星是个神人,据说金沙派有且只有一个人就是他宋晚星本人,金沙派亦是本届天元大会的新门派。听说报名时因组委会不知道金沙派的名字,查阅了武林录也不曾发现有什么曾经叫金沙派的门派,宋晚星又挺神秘,话不多说就亮刀,吓得那位组委会的小兄弟到现在都没爬起来。不过宋晚星孤僻归孤僻,到底还是有认识的人的,那人说他以前不叫宋晚星,后来娶了位妻子叫宋晚星,可是他妻子走的早,于是他就改成他妻子的名字,代替她活下去……反正是挺感人的一段爱情的。

    以上,来自被千重踹上比武台之前的八卦头子谢任之的分享。

    我和风吟十分唏嘘。

    任之自然不敢轻敌,开打之后一直将他和宋晚星的距离保持在雪绒鞭的正常长度外,为什么是正常长度呢,他那个鞭子自带松紧,能随着甩鞭的力度忽长忽短。宋晚星的武器是大刀,别人的武器都是银光锃亮的,他的大刀则是锈迹斑斑,他本人亦和这大刀一样,招式沉闷却稳健,被任之击退后立马飞身上前,几个回合打下来都是如此。

    “看啊看啊,任之的鞭子缠住他的脚腕了!”风吟一个劲的摇我,宋晚星却不着急,还没等到任之抽开鞭子,立刻自己转圈转到任之面前,他只是脚腕被缠住了,双手还很灵活地用刀呢!只见他举刀就要朝着任之斜劈过来,任之情急之下丢开鞭子往后一躲,同时快步瞬移至宋晚星身后,直接朝人家腿上来了一脚。

    宋晚星被力道带倒,再想举刀,却突然举不起来了。

    谢二堂主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看到宋晚星这样,便想去扶他一把,因为宋晚星没有抱拳认输,所以这场比武就没有人喊停。突然,就见任之抱着宋晚星在台子上打了个滚。

    千重立刻飞身上去祭出花夜剑,挽了几个剑花,就听见兵戈相碰的声音,杜应祺道:“竟然有人敢用暗器偷袭?”我恍然大悟,对千重的佩服又上了一个档次。还没有等比武台上的那三个喘口气,只见一个黑影从我们头上掠过去,站到了比武台上,就看杜应祺蹙眉:“哥?”

    原来黑影是杜应衡。

    丰山派赵掌门那个火爆脾气蹭地就上来了:“你还敢来啊!”杜应衡睨他一眼:“我为什么不敢来?这场本该就是我的比赛。”赵掌门骂道:“竖子!盗《六诛》的混账也配!”杜应衡冷笑:“赵掌门可是亲眼见我盗了?”赵锡文便骂:“这是你自己亲口认的!”杜应衡道:“我若不认,早晚也要被你们困在那屈打成招,既然这样,我亲自认了不是更好?”关景堂出来打圆场,却又被他嘲笑:“我听说又有个家伙死于邪功之手,关盟主,你可把人抓到了?”

    关景堂并未吭气,我偷偷瞄了一眼正座上的曹洄,果然铁青着一张脸。

    千重这两天正憋着一肚子火呢,杜应衡话音刚落,他就杀过去了。千重的身手是数一数二的,但是杜应衡根本不怵,竟和千重打得有来有回。杜应祺既着急又尴尬,被我拦着才没有上去。任之安顿好宋晚星,也拾起雪绒鞭加入战局,杜应衡再次甩出一把暗器,成功的把他自己和千重任之二人分开。任之气道:“打不过就扔暗器,你这是什么流氓小人的打法!”杜应衡道:“少废话,林千重是什么身手,你又是什么身手,白捡一个头名罢了。”千重哪里会让他这样得意,一剑顺着杜应衡的耳边就刺过去,杜应衡反应奇快,躲掉这一下,出掌就要拿捏住千重的手腕,但他哪里能够的到千重呢?于是便扑了个空,千重顺势收了剑,直接往他肩侧重重踹了一脚,杜应衡朝着谢任之的方向扑过去,惊得任之伸掌就要躲避他这一下,杜应衡竟然慌乱之中还能应对,和任之双掌相碰,掌风带起一阵尘烟,我看到杜应衡的眉头微蹙了一下,即刻便收了手逃走。任之轻功最好,立马蹦起来就要跟上去,被千重抓住了脚踝:“别追了。”任之很不解,千重努了努嘴,已经有人追着杜应衡去了。

    众人一时之间有些面面相觑,宋晚星还蜷缩在角落里呢。释宏均方丈上了比武台问了问情况,便宣布金沙派宋晚星败给天下盟谢任之。谢二堂主如愿成为本届天元大会头名。

    台下的掌门等纷纷向关景堂贺喜。

    任之率先从比武台上下来,自有组委会的人去登记他的八字等信息以便刻在山壁上。千重则是背着宋晚星下来,示意风吟让她去请青林仙人。

    我们几个把宋晚星安顿在他的房内,青林仙人把了脉后,吐出三个字:“很奇怪。”千重点头:“正是,我看到他筋骨软了下来,按说任之并未碰到他的身子,鞭子也未曾打伤他,不至于突然如此。”宋晚星道:“开打之前运功便觉得有些气虚不稳,当时以为是紧张,举刀的时候觉得有一股阻力,再后来感觉像被抽筋似的,直接胳膊都抬不起来了。”青林仙人踟蹰道:“方才我已用针将宋少侠的经脉理顺,修养几日应该没什么大碍,也不会影响运功了。至于是什么原因,我要好好研究研究。”

    我和杜应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找到了答案。

    这时从门外匆匆忙忙闯进来个漂亮姑娘,直接就冲到宋晚星身边,神色急切,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宋晚星竟轻轻安抚她,眼中温柔宠溺,见我们都在,方介绍这是他的内子星儿。风吟安慰星儿姑娘宋晚星并无大碍,她才稍稍安心,也有些害羞起来。

    于是众人都纷纷退出了房间留给这一对小夫妻。

    我出了房间,风吟见我脸色十分不好,便来问我。我自然不会跟风吟说我对这个宋晚星的症状似曾相识,绞尽脑汁了一番,才道:“我好像记得,任之说这位兄弟的妻子早逝,所以他才改名为宋晚星代替他妻子活下去的?”风吟也颇为奇怪:“任之的消息一向是很灵光的。”又训斥我:“这样点的小事也值得你深思吗?那……那没准人家又有了新的妻子呗?总之别人小两口幸福和乐就是好的,谁总沉浸在过去的事里呀,人嘛,还是得往前看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风吟,杜应祺突然捂住了他的腰侧,神色痛苦。我有些惊慌,他却强撑道无事,也不肯让青林仙人给他看看。千重便道:“小八,你先送杜大哥回房休息吧,我同风吟去买点吃的来,晚上就别出去了。”

    我送他回去,看了他好几眼,看见他极力忍着疼痛的样子,一拆开衣服看伤口,果然纱布都红了。我心里着急,忍不住埋怨道:“杜大哥,你要不要紧?装装样子就好了呀,为什么要捏自己伤口?”他脸上一副无奈:“这样真实。”好一个真实,好一个杜大呆子。

    宋晚星这个情况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乐慕草原,所有的人都像他这样,手臂突然失去力量,举不起来刀剑和盾牌,然后我们节节败退,对面冰冷的箭羽无情穿过自己人的胸膛……还好只是上半身没有力量,于是我们选择撤退,但是人的两条腿哪里跑得过骑兵?更多的人是死在逃亡的路上……杜应祺摇了我两下,我才从那久远的噩梦里回神过来。感觉到自己手心的冰凉,我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恍如隔世。杜应祺安慰道:“也许只是一种巧合,也许是宋晚星武艺不精呢?”

    但这样的安慰丝毫没用,因为他们一样把不出来脉象的异常,神医如青林仙人,都只能觉得奇怪。杜应祺决定去青林仙人那里套套话,他嘱咐我,一切有他开口,让我万万不要说话。

    晚膳时分,没想到谢二堂主春风得意竟然还能回来同我们一起吃饭,他掐掐我的脸蛋嬉笑道:“万千美人不及我风吟妹子,万千姑娘不如我小八可爱,你说,哥哥我怎么舍得不陪你们吃饭呢?”成功收获千重与杜应祺的两份冷脸。谢任之倒是主动问起宋晚星的情况,青林仙人道宋晚星中的那玩意应该叫“软臂散”,顾名思义,让人上半身失去行动能力,来自西镜国和竺氏国一带。西镜国?我暗惊了一下,难道当年是西镜国下的手?风吟好奇道:“为什么是西镜国和竺氏国?”青林仙人道,他不能确定这东西一定来自那两个国家,但是他在那两个国家游历的时候,见过一种类似的药物,作用于人的下半身,当地人称为“软足散”,虽然是西镜国弥婆教研制出来的,用的却是竺氏国独有的日向花,因而两国共享了配方。既然这两种药症状极为相似,又作用于不同的人体部位,那他猜测此药应该还是弥婆教的手笔。

    千重沉吟道:“那可有解药?”青林仙人道:“早些年并无解药之说,因为那些症状不消半月就能自行消散,只是近两年听说解药是一味叫做风铃竭的东西。只是老朽遍读医书都从未听说过这种药材,想来还是因为老朽眼见不开阔的缘故了。”

    风铃竭!又是风铃竭!我只觉得极其荒唐!青林仙人还觉得是他自己不见多识广,哪里来的风铃竭,哪里会有风铃竭!

    我隐然已经有了一点怒火。

    杜应祺斟酌着开口:“我倒是从前见过这软臂散,仿佛……”他故作思考了一下,“仿佛是在九年前乐慕之战后,当时我遇到了个从玉楼关回来的人,他同我说他们遭人暗算被下了药,提不动武器,被西镜人杀得很惨……”风吟不免感慨道:“竟然还能遇上活着回来的人吗?此人真是命大啊。”任之也附和:“可不吗,我还记得呢,乐慕大战,咱们一场没赢,折了八万人,还折了个平阳王。”千重也道:“平阳王真是可惜了。”承佑的名字就这样不经意被提起,提得我心头疼痛,然而更令我惊讶的,则是——

    “一场没赢吗?”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任之坐过来拍拍我的脑袋:“是啊,一场没赢。小八当年应该还很小吧,不知道乐慕之殇,我们天朝派了四十万大军,才打了一场就死了八万人,还死了个皇子,后来就赶紧撤兵回来了,没隔多久又送了个公主去和亲,这不就不打了么。哎,那什么丰山派的那个谁,他兄弟不就是上战场的吗,他全家哭的跟什么似的,他老娘还哭着喊着要上金陵城,在宫门口哭给皇帝看呢,后来听说皇上也赔了个儿子进来,心态平衡了很多,也不闹事了。”

    我的脑海里却闪过我们生擒伊诺迪的画面,那一次是承佑初上乐慕的第一战,打了个漂亮的大捷,那时候的承佑意气风发,一边骑马一边同我玩笑:“你说,回去史官该怎么命名咱们打的这场仗?”我说:“叫玉楼关大捷呗?”承佑摇头:“不好听,还是乐慕大捷好听,哈哈哈哈哈……”

    他的音容犹言在耳,可他的一切却已经被抹杀了。承佑,承佑。我的心口愈加疼痛,低着头,眼泪都有点不受控制地掉。幸亏坐在杜应祺床边,他及时捏了捏我的手心,才把我的思绪扭转回来。他又随口瞎感慨了几句,才算把这件事翻过去。

    众人接着讨论什么软臂散,风铃竭,我却已然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了。这便是百姓眼中的乐慕之战,浩浩荡荡开场,却以一个可惜了悄悄结尾,平淡得就好像在讲一个故事,轻轻松松,就算有伤怀也翻不起涟漪。

    而我只不过恰好是故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