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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寿宴毕,杨鸿齐说杨府开了戏台,可以前去一观。大家考虑着令月,特意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才起身。令月浑浑噩噩地被我拉起来,却下意识看向已经空了的无侠宫的桌子。

    千重道:“别看了,他们已经走了。”

    令月便道:“我要去追他们。曹洄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有危险。”

    千重耐心道:“郡主。”我蹙眉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他们去哪吗?你知道他们走的哪条路吗?你能打得过那些人吗?”令月摇头,有些茫然道:“你们愿意帮我吗?”

    任之小声道:“按说你是郡主,你不用求我们,命令我们我们也会听的。”

    千重看一眼任之,婉言拒绝:“很抱歉,我们没有能力插手进来。虽说盟主作为武林盟主需要将《六诛》一事调查清楚,但中郎将既然接管了此事,我们也不好跟他对着干。”

    令月乖巧懂事的点点头,只是眼中更加落寞。我有些心疼,却能理解千重的为难。任之就有些不忍心,提议我们可以陪着令月跟上去老远处的看看,若是曹洄真的带人追杀,那到时候再看。千重本不同意,架不住我和风吟软磨硬泡,只得松口。

    于是任之去弄马车,我、千重、令月、任之四个前去,杜应祺伤没好全,还是留下来养伤,风吟也说自己有事,亦不跟我们一起。

    杨府晚上还有一场正宴,不过晚上关景堂夫妇会出席,因此我们几个留不留的也没所谓。出正门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一眼门口的石狮子,当时就是那对狮子使我产生了点幻觉,不过今日人多,我看了两眼,无事发生。丐帮的人也聚集在门口看外头的热闹,我路过的时候还看了他们一眼,正好在那人群里发现了个熟悉的眼睛。

    正是那日在金陵十全楼盯着我的那个乞丐!他此番倒是没衣衫褴褛的,正经穿了衣裳,若不是那眼神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我恐怕都认不出来。这人和上回一样,又死死盯住我,我心想是不是还得给人家点个头微笑示意一下,那人却移开了目光。真是好生奇怪。

    风吟同杜应祺自行离开,我们则在等着任之驾车来。杨紫晴不知从哪追出来,叫了声“留步”,我们三个互相看看,心中各有疑惑,却没回头看杨紫晴,她有些尴尬的甩了甩帕子,她这帕子估计用挺脏的,甩的时候还掉了点屑屑,伴着那股子淡淡的玉兰花味,我下意识的就不想去闻这个味道,往外头站了站。偏杨紫晴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并不能在我们几个这里享受丐帮那样的公主待遇,还说什么今日没能招待好是她的过错,等回头了喊大家一起玩投壶。我很不理解,曹洄发难羞辱令月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令月在低头想事情,我自然是不想接她话茬,千重礼貌回绝表示天下盟的人没有玩过投壶。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讪笑了下告辞离去。我们也终于等来了任之。

    按谢二堂主的分析,杨府为杨氏商街的尽头,距离杨氏商街所在的南市最近的出城口是建春门,洛阳西面是上阳行宫,附近官府的房产居多,曹洄多半也是在那一带落脚,必不会往西。无侠宫又处于北地,按理说他们应该走建春门过洛水河一路往北。但是千重认为出城再过洛水比在城里过河要凶险很多,他们应当是在城里过河然后由北市积德坊的上东门出城。

    我觉得他俩说的都有道理。

    然而令月却道:“走定鼎门。”

    我们都有些傻眼,定鼎门正对着上阳行宫,然而令月却说以往几次来洛阳都是走的定鼎门。我们追出了城外,离定鼎门五里地左右的一片林子里,听见了前方传来的打斗声。

    千重“唰”地一下拔出花夜剑,叮嘱任之看好我们,他先飞上树去查看。没过一会儿他下来,说前面打斗的的确是杜应衡,明月倒是不在。但是同他打架的那些人,千重不认识。令月听得,立马跳下车来径自往前跑,我同任之不敢贸然前行,只能驱着马车慢慢跟在后面。

    杜应衡还是很厉害的,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他竟只是手臂挨了一刀,照样打得行云流水,令月则是满脸泪水跟在他身边。我看那些人刻意避开了令月,便知道是曹洄下的手,到底他还有些忌惮,我以为会直接对令月下手呢。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杜应衡脚下一个踉跄,他自己用剑顶住地面才堪堪没有摔倒,但是一个人的剑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

    千重直接飞过去,用花夜剑挡下。

    还好有千重,不然这会儿杜应衡的脑袋就满地打滚了。

    令月哭哭啼啼地扶他坐在树下,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也靠过去搭把手,这才发现杜应衡手臂上的刀伤挺深的,出了不少血,只是他身上这个衣料子不怎么吸血,那血都糊在胳膊上。有千重挡在我们身前,任之守护在侧,那些人倒也没再提刀上来,只是为首的那个问千重,天下盟为什么要管闲事。

    千重不卑不亢:“倒也不是管闲事,天下盟身为武林中盟,自然是要保证武林众人皆安,哪怕这人有罪,那也得审问清楚,按着规矩办事,绝没有私下追杀的道理。”

    那人冷笑道:“可他盗了邪功!此人留着必成祸害!”

    千重道:“别说他是否偷了《六诛》,即便他偷了,那也要交于天下盟,由盟主——”他顿了顿,“——和曹中郎将商议定刑,你们是什么人,此事何须你等来管!”

    我正听着千重和对方讲道理,只突然被令月硬生生扑倒,我本就蹲着,力道一下子也带倒了倚靠着的杜应衡。

    紧接着我听见一声兵器入骨的声音,令月一个闷哼,整个人靠在了我的背上。

    我心下大惊,转身扶住令月恶狠狠地看向后方。任之登时抽出鞭子,千重喝道:“是谁敢放暗箭!”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起开始逃窜。

    千重欲追,任之拦道:“我们已然伤了两个,还是先救人要紧。”我本就在观察着后方的情况,只感觉离我们身后左侧三棵树后仿佛停着个人,此时无风,但我却感觉那树叶微微动摇了两下,我立马喊任之,任之随即赶过去扬起鞭子,雪神鞭是个能拉伸的鞭子,任之用力甩出去,那鞭子亦能随着力道变长,拂过树梢,一个背着箭袋的人就掉了下来。他也顾不上捡掉落的弓箭,只往远处逃命。

    我把令月交给杜应衡,冲过去捡起那弓箭和掉落的几只箭羽。我恨极了,从前我金尊玉贵便护不住亲哥萧承佑,如今我是平头百姓却依旧不被放过,杀我,杀惠懿师太。第一次在千重他们面前搭弓,我竟有些颤抖,只感觉所有的恨意都化成了手中的箭,那一刻我只知道,我想杀人。

    这人一箭毙命。

    直到千重轻声唤我,我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看令月。

    她整个人靠在杜应衡怀中,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上,千重去检查她后背的伤口,命我一直同她说话,不要让她睡过去。

    我蹲坐在地上摸摸她的脸,轻声唤:“小月。”她眼睛闭着,我大声道:“令月!萧令月!”

    任之估计是没听清:“你喊她什么?”我没理任之,见令月依旧没什么反应,终于急得大哭:“圆圆!圆圆!”

    她紧闭的双眼动了动,头也动了动,似乎是想努力睁开眼。

    她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点狡黠的高兴:“你,你叫我什么?”

    我哭的眼睛都模糊了,捧着她的脸,靠靠她的额头:“圆圆,你疼不疼?”这声圆圆一叫出口,我就知道我没法再跟她装陌生人了,尽管她一直都知道我是她亲妹妹。

    令月也流泪了,却摇摇头,一字一句说的又轻又慢:“我不敢用力呼吸,一动就觉得有些疼。”她皱着眉轻轻咳了两下,咳出了一点点血沫。

    我急得喊千重,千重抬起头道:“估计是伤着肺了,这箭得拔出来。”他有些犹豫:“咱们没药,没纱布,万一大出血就糟了。”

    诚然,这确实不是个治疗的地方。但千重说若不拔,只怕路上再有个颠簸箭羽没入得更深。一时之间陷入两难。令月自己倒是赞成拔出来,还笑着安慰我,早晚都要拔的,就算她没撑住死了,难道要带着这个箭下葬?

    我拍拍她的嘴,心里突然漫过一丝绝望,上次有这样的绝望还是在乐慕草原,眼瞧着令月又渐渐合上双眼,哭得更加厉害:“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任之道:“小八别哭了,快看谁来了。”我光顾着哭,竟没留意杜应祺另赶着马车过来,老远处就“小八小八”的喊我。我爬起来冲过去,他一把从马车上跳下来,还没站稳,先接住我,我情急之下先喊:“杜参军!”又反应过来:“应祺哥哥,你救救她!”

    杜应祺检查了下令月,也赞成现在就拔,他带了些药品和参片、纱布来,先给令月吞了颗白花止血丸,又给她含了片参片,这才让任之轻轻地从杜应衡身上扶起来。他又检查了下杜应衡,杜应衡只道腿脚有些无力。但现在是要找一块干净地方让令月趴着,好给她拔箭,杜应衡提议他给令月当肉垫,众人也觉得可行,于是又把令月靠回杜应衡怀中。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环住她的腰身,带着她慢慢躺平下来,令月趴在他身上,也清醒了一些,知道大家要给她拔箭,只是笑着点点头。

    我撕了块干净纱布,想放在她嘴里防止她太过疼痛咬伤自己。她只轻轻叮嘱我:“如果我真的……带我回潼台行宫……”我不解:“回那干嘛?”她道:“找我亲娘。”

    此刻也不是问话的时候,杜应祺道一句“得罪了”就撕开了点她后背的衣服,先往伤口上撒了些金疮药粉,嘱咐我和杜应衡一定要按住令月。他开始拔箭,令月因他的动作从眉头微蹙,到双手握拳,然后额头青筋暴起,大滴的汗珠和她脸上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她开始想要直立起身子,奈何杜应衡死死将她搂住,甚至用双腿压住令月的腿,任之也一直摁着她的肩膀,我在一边只能不停的抚摸她的脸颊试图给她一点安抚,哭着喊她的小名。

    她的嘴被纱布堵住,一开始我还能听到点喉咙间的嘶喊声,后来她抬起脑袋,我只看到纱布间渗出了血,也发不出来声音了。

    杜应祺道:“好了。”令月不再挣扎,松软下来,在杜应衡怀中直接昏迷过去。我这才发现,她出了不少血,整个后背的衣衫都是血,拔出来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任之赶紧递纱布和金疮药过去,杜应祺没敢耽误,简单上药包扎便让我们赶紧回去。

    我同千重将两辆马车赶过来,杜应衡抱着令月慢慢坐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眼角也是一片潮湿。因令月的伤口在后背,任之抱过令月上马车,杜应祺再扶杜应衡上另一辆马车,我们急匆匆地就朝洛阳赶去。路上谢二堂主的脸色很不好,令月整张脸就埋在他肩颈处,他觉得她的呼吸微弱得令人害怕。任之难得严肃,问我同萧令月究竟是什么关系,我说我是她亲妹妹,我又怕任之细问,便道:“你不要问我是哪个郡主,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我都记不得了,如今我只是平民百姓林小八。”任之点点头,表示有空详谈,他谢二堂主绝不会跟旁人多嘴。我有些累,便靠在一边合眼休息,没经意间竟发现任之好像在盯着令月的脸看,哎呀,他还用他自己的脸去贴贴令月的脸!我一下子清醒了,任之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中规中矩地抱着她。

    正赶上关景堂同关容氏一起出门赴杨府的晚宴,见了我们几个被扶下来的,被单手抱着的,都大为惊讶。尤其风吟见了奄奄一息的令月,急匆匆地就带着任之到厢房,又派人去请青林仙人过来。我最后一个踏进门槛被关容氏拦下,她仔仔细细检查了我一圈,见我什么事没有才松一口气。令月伤得太重,关容氏自然没有心情赴宴,于是千重和风吟跟着关景堂前去,也多亏有关容氏在,令月被安置得十分妥帖。青林仙人自去救治,杜应衡守着她,我们几个就各自回房等消息。青林仙人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救活令月,总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我能有什么心理准备?我没有什么头绪,甚至想到万一令月没保住,我得怎么把她送到那什么潼台行宫?还是把她的棺木直接往洛阳府衙门口一摆?

    我不能想,我不敢想,我捂着脸坐在我门口的台阶上呜呜地哭。

    感觉到有人坐在我身边,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抬起头,杜应祺挨着我坐下来。

    他同我们在杨府分开后,怎么都觉得呆得不安生,于是带了点救急的药材另赶了辆马车去追我们。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洛阳,自然知道他亲哥以前走惯了的路。此番令月能撑到回来,多亏有他。我一抽一搭地诚恳道谢。

    杜应祺指指天空:“看。”我这才留意,杨府为杨紫晴贺寿的烟花开始燃放了。烟火一支接一支地窜上天去,炸开一个个巨大的花环,又宛如带着流苏一般落下来。我喃喃道:“这么些年了,我头一次看烟花。”他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枚清洗干净的箭簇,与平常箭簇不同的是,这箭簇的边上做出了尖锐的花边,卡在肉里拔出来的时候会连肉丝一起拔出来,所以令月才会疼成那样。

    “你看,”我捏紧箭簇,指指烟花,“我以前以为我是公主,是像烟花一样耀眼的存在,我可以用我的温暖庇护百姓,我可以用我的光芒护佑苍生,可是我忘了,烟花转瞬即逝,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是我自己。”

    杜应祺有些许沉默:“殿下是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去保护别人吗?”我看他一眼,“我给殿下讲一个故事吧。”

    他说很多年以前有一群小乞丐,在上元节的灯会里饿的几乎要死了,这时候有两位年幼的富家小姐,带着侍从看到了这些小乞丐,她们买来了炊饼,亲自发给了这些小乞丐。虽然一个炊饼并没有挡住多少饥饿,可那一点温暖,热着小乞丐们的心很多年。

    我有些懵懂地点点头:“那可真是两位善心的小姐。”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嘴上却道:“殿下觉得什么样的人才是保护者,史书里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军,还有为了太平和亲远嫁的公主,还有那么多做出了利于江山社稷的功臣?可是殿下想过没有,万千尘世,浩瀚人海,史书如何能记下所有存在过的人的痕迹呢?将军没有同样保家卫国的兵士便不能打赢,公主没有那些一样陪她远嫁的奴仆匠人也不能教化蛮夷之族,大臣没有底下勤恳做事的官员兵卒一样也不能完成功业——甚至普通百姓,没有普通百姓勤劳而努力地生活,何来国泰民安?”

    我听呆了。

    他用力握住我的双手:“就像那两位小姐,可能她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微不足道,可是在小乞丐的眼里,是两位小姐保护了他们免于饿死,是那一点连话本子都不会刻意强调的善行,拯救了他们的人生。”

    他把我的泪痕擦去,问道:“现在,殿下还觉得自己不能保护别人吗?”我呆愣道:“莫以善小而不为,我知道,夫子教过。”他笑得十分温柔:“你是这样理解的吗?我的意思是,殿下不用觉得自己不能成为一个保护者而难过自责,身处的地位和拥有的权利不同,自然也会有不同的效果。有的时候您的保护虽不能像史书记载的那样万古流芳,但足以护佑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我很震惊,不仅震惊杜应祺的觉悟,还震惊我在他眼里的高度。当年作为他的主子,我没保护他,害他差点丢了命,这得是多善良的一个人,才会在历经生死之后还能这样泰然地安慰我,这也让我十分好奇究竟他和承佑之间是多大的恩情,能让他继续把这份恩情回报在我身上。

    “谢谢。”良久,我感激道,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

    令月生死未卜,青林仙人来见我,说该用的药,该包扎处理的伤口他都给令月用了,高热未退,说不准一口气上不来也就去了。风吟她们赴宴也没什么心思吃,早早回来帮着收拾,还带话给我,说曹洄带着一堆礼品在正堂候着我。

    这个当口我恨不能把曹洄千刀万剐,可也只能定定心神伪装成民女林小八去见他。曹洄十分客气,先问我是不是今日受了惊吓,然后又说给我带来了很多小玩意压惊,还有一些灵丹妙药说能救郡主性命。我表面装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翻看着那些小礼物,一面问他怎么会知道郡主在我家,还受了伤。他沉默一会儿,显得万分为难,方才道是他的人下午去抓杜应衡时伤了令月,还说这中间委实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他本意是表达一下一定要生擒杜应衡的决心,但是下面的人却理解成了无论如何都要抓杜应衡或者是杜应衡的尸体回来。我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道:“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曹大人这样的正派之人一定会查清真相的。只是郡主受了重伤,大人可还是要来带走杜应衡的么?”他调笑道:“郡主受伤自然万事以郡主为先,待郡主大安了,我再抓也不迟,小八妹妹,你们天下盟也会替我看紧杜应衡的吧?”我不敢乱打包票:“不如我去给曹大人收拾客房吧,您住下来抓人不是更好?”他哈哈笑道:“小八妹妹真是率真可爱,只是你我之间实在客套的紧,你不如唤我曹哥哥?”

    我低下头诚惶诚恐道:“民女是卑贱之人,怎敢和中郎将乱攀兄妹?”他却毫不在意:“不妨事,我喜欢听你这样喊我。”我正色道:“曹大人可是又将我认成了您的公主妹妹?民女是林小八,并不是您要找的那位故人。”他故作严厉地训斥我:“能有几分像公主,可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我直接就跪在地下叩首道:“民女不敢,请大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感觉曹洄是愣住了。是啊,从前只有他跪我,哪里见我跪过别人?他现在肯定想不到以我从前的心高气傲能这样毫不犹豫的说跪就跪,卑微得仿佛是正儿八经的民女,虽说没什么面子,不过这一手能迷糊他两天也无妨,毕竟如今最要紧的是令月。他扶起我,一双眼睛细细打量我几下,方道:“好了好了,你不如唤曹大哥也行,像不像公主之类的话,大哥以后不会说了。”他这个动作和语气实在是温柔,我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得以为我回到了从前的和美日子,还掉了点猫泪。

    我抱着那堆宝物和瓶瓶罐罐们直接去了令月的厢房,千重他们都在,听我说曹洄正是追杀杜应衡的人都露出一脸不屑,风吟更是直言那些灵丹妙药合该扔出去,绝不让这些来路不明的药进了令月的嘴。说罢她又非常担忧,毕竟我们也杀了曹洄的一个手下,说起来刺杀郡主死十回也够了,到底也是我们天下盟的人动的手。千重和任之倒是默契出奇的一致,没有把我供出去,只是千重替我背了这个黑锅。

    青林仙人也为杜应衡全身检查了一遍,也查不出个猫腻,八成又是中了西镜来的什么“软足散”,这就令人很费解了,这两个害人玩意儿它必须得溶解在水中,而杜应衡白天只饮过杨紫晴府上的酒水。

    我突然想起来,杨小姐临送我们出门时,那手绢上掉落的屑屑。当时我只是觉得她这人不讲究,还用不干净的手绢,现在想想,估计是那蠢货用手帕包着这些害人的东西,下给了杜应衡。

    杨紫晴竟然有这些东西!杨紫晴果然有这些东西!

    至于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那还真得去问问伊诺迪了。

    我阴沉着脸色,看风吟嘲笑杜应衡眼瞎:“杜少侠还是早点看清谁才是身边人才好啊。”杜应衡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昏迷的令月。我心想看了也是白看,他二人身份云泥之别,还不如趁早相忘江湖得了。

    令月的高热在五天之后终于退去,这几天都是我们几个轮番守着她。因她伤在后背,是一个趴着的姿势昏睡的,所以我们不止要给她敷着冰帕子降温,还要时不时地替她翻一翻头两边切换着睡,揉一揉后脖颈等。这期间我也断断续续听了点她身为“肖姑娘”的时候的事儿,那会儿她率真活泼,喜欢打抱不平救济弱小,杜应衡虽不知道她是郡主,但看在是自己弟弟救命恩人的份上没少给她收拾她的烂摊子,她可真是喜欢杜应衡喜欢得紧啊,听风吟说她有时候就像是杜应衡的跟屁虫,,贡献了不少杜应衡哄杨紫晴开心而她在一旁跺脚生气的名场面,只是近两年不怎么看得到,因为大家不大能看到杨紫晴,自然杜应衡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有好事者还以为两人早在无侠宫成婚了,直到寿宴那一日,真是好场面。听得我都有些恍惚,这是萧令月干出来的事吗?这真是我那温婉和善又冷静的六皇姐萧令月干出来的事吗?

    杜应衡当真是高冷的很,对我们几个都没什么好脸色,我们自然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他尤其不爱搭理任之,好像我们任之的天元大会头名是从他手上抢来的似的,有一天晚上他看任之和千重练剑,来了一句“你们天下盟的化神剑法到底不如我的寒星剑法”,激得任之当即祭出雪神鞭跟他打了一架,要不是关夫人送汤药过来喊了停,这两人非打到天亮不可。自大又狂妄,真不知道我这令月瞎了什么眼看上他。

    这期间负责留在少林寺收尾的姜景与孙鸿也抽空回了趟洛阳,姜景死马当活马医,按令月那时候的思路去调查了一下藏经阁的地板,诚如令月所说,那压根就不是金丝楠木,或者说是在五年前藏经阁的翻修中被替换了。于是姜景顺带去调出了五年前少林寺的账本,因为像少林寺这样大的佛寺兼门派,是绝对不可能缺银子的。当年负责采买金丝楠木的为知客僧释道木,俗家为恭州顾氏,此人很会溜须拍马那一套,哄得这份肥差,恰好恭州又是产金丝楠木的,交予他倒也方便。

    恭州顾氏我不太了解,但是顾姓往往容易让人想起顾涵秋的亲大伯,如今金陵顾氏的掌家人、宣武大将军、庆国公顾道临。但姜景并未查出这两家有什么渊源,

    这条线就暂时中断了。孙鸿则是陪着后堂老和尚亲自安葬了那些无辜死去的小和尚,并和少林寺慰问的人一道拜访了小和尚们的俗家亲人,毕竟,总得给人家个交代不是。

    其中那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和尚,当小和尚才一年,是金陵李家的,李家做糕点可是一绝的好,不少宫里御用的糕点都指定李家,李夫人还带着家眷进宫拜见过太子妃。洛阳商圈是杨氏的天下,李家打着御用糕点的旗号在洛阳开分店的时候曾经一度抢占了杨氏糕点的风头,现在两家不过旗鼓相当,且杨府的主要生意是绸缎布匹并不是糕点这样的小玩意。其余的几个小和尚的家世,孙鸿都一一记录下来,做得相当细致。

    旁人可能听不出什么,但我却越听越是心惊肉跳,他们可真是拐弯抹角都能和承乾的亲信攀扯上关系——萧承乾在这其中,真是耐人寻味了。

    令月人既清醒,她第一个要见的竟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