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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大会已经结束,各方门派都开始离开少林寺,我们也一样。关景堂离开之前还特意同释宏钧方丈交流一番,又感谢他们少林寺上下为举办天元大会的付出。老和尚甚至沉痛道:“这样的盛会老衲不想再来一场了,下一届盟主还是另找别处吧。”当时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然而天元大会历届都在少林寺办的,老和尚说了也白说。

    曹洄并没有忘记他此次主评事的任务,装模作样挑了几个门派的后生进军营,本来是问任之的,但是谢二堂主像是会参军的人吗?自然谢绝了。同时作为武林盟主的门派,天下盟的任务并没有结束,毕竟被盗走的《六诛》尚未找到,那群被杀害的小和尚还未下葬,因此千重他们可能要在洛阳多停留一些时日。

    哦,说起来,还有一件要紧事:洛阳首富之女杨紫晴,她的生辰要到了。

    杨家富可敌国,听说连下人使用的挖耳勺都是金子做的。现任家主一脉子嗣单薄,唯有杨紫晴一个女儿,是以这位大小姐的生辰,官道儿的黑道儿的白道儿的都派人来参加杨小姐的寿辰。杨家也很会造势,天元大会结束后的第七天就开始在洛阳街头设立流水席,提供一些简单的饭食给路过来往的行人,以此积福。

    杜应祺在之后偶有辗转问起过令月关于史书是如何记载乐慕之战这一段的,她十分清楚:“显宁九年,春,西镜来犯,聚兵十五万,由独山关入玉楼关,斩夺乐慕城。越三月,上命兵部侍郎、龙武卫将军顾道临为宣武大将军,以平阳王为右督军,兵部判曹曹洄为左督军,发兵四十万于乐慕。五月初三,大败,死伤逾八万,平阳王不知所终。”

    好一个平阳王不知所终!我内心怄的吐血!

    我的承佑,我的亲哥哥,他在的时候我不能救他,他不在了,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史书抹黑他!

    千重问令月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去杨姑娘的寿宴,她看我一眼,异常坚定道:“要去。”

    这一日是九月初十,金秋送爽,风和日丽。

    风吟同我咬耳朵:“杨紫晴还挺会挑日子生的,这可是个好日子,别的不说,打她出生以后,洛阳每一年的九月初十都是晴朗的好天气。”这点令月十分认同,并一声冷笑表示嘲讽。她二人着实对这杨紫晴的敌意不是一般大!

    南市那一带早就被杨家布置起来,连着福顺坊、思顺坊、章善坊等周围一圈儿坊市都一起布置了鲜花、彩带。南市正中更是竖起了高台,会有歌舞戏文不眠不休地连演七日。听说到了晚上还会放烟花,一时之间半个洛阳城的人都挤在了南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令月忍不住道:“她这二十二岁的生辰,可比太皇太后七十二的寿辰还要热闹几分呢。”我赶紧掐她一把。

    有一些熟悉的门派掌门、大弟子们又都相见了,任之这个新出炉的天元大会冠军少不得也要应酬一二。因着是杨小姐的寿辰,不少门派的女眷都到场庆贺,整个坊市间都是女眷们身上的香粉味儿,闻着真是比少林寺的香烟味儿好闻多了。

    跨过那道曾经令我迷幻的大门,杨府的管家亲自领我们入座,隔壁那一桌坐的是丐帮的人,跟我想象中丐帮的弟子不一样,他们倒是身上干干净净穿着正经衣服来的,并不是任之说的拿个打狗棍衣衫褴褛的样子。我们进来的晚,只见了个杨姑娘的背影,饶是那身背影,都能看出她今日穿的衣服十分华丽,月白色的袍子背面用金线绣了一只鸾鸟,还好只是鸾鸟,这要是个凤凰那就是大不敬的罪名了。丐帮的人倒是十分客气的样子,我听他们叫了声“公主慢走。”

    坐定后我不禁问风吟:“他们为什么唤她作公主?她是什么公主呀?”风吟还未接话,令月冷嘲道:“小孩子过家家,糊个帽子装皇上呗,她算哪门子的公主,有本事唤殿下呀。”我没敢接这话,风吟白了令月一眼,才耐心回我:“杨紫晴是丐帮帮主的干女儿,那不就相当于是丐帮的公主么,喊两声也没什么,丐帮的人都爱那么叫她。”我点头,冲风吟咧嘴笑:“那我们也是关夫人的干女儿,是不是天下盟的也可以喊我们作公主!”风吟笑着捏我:“是,是,我家小八是我们大家的小公主。这些日子总算见你开心了,可让我担心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我很挫败,是因为我知道却无法改变。我想为承佑正名,却也怕了被追杀的日子,不说别的,杜应祺脸上的伤疤就时时刻刻提醒我当年的鲁莽。随后与令月相见,她没从我这问出什么,但是架不住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反而开解我:“我知你活下来很不容易,人可以苟活,却不能糊涂的活,承佑死不见尸,总要弄个清楚。依我见,史书是在给你们留下正名的机会,若直接写平阳王战死,日后才是真的难翻案了。”我当时并未吭气,心里却十分认同,单说软臂散一事,我至今连这药是谁下的都弄不清楚,委实活得十分糊涂,要想弄清楚,恐怕得去一趟西镜国,得亲口问一问伊诺迪。

    杨府的鞭炮噼里啪啦,拉回我的思绪,我站起来看了一圈,悄悄问杜应祺:“你们明月宫主不来吗?”他道:“宫主很少参与这些,估计是不来了。”我指一指离我们不远处杨府为无侠宫单设的圆桌:“你看,他们还给你们设了座位!”杜应祺看了一眼,并不接话,令月道:“恐怕杨府在钓鱼吧。”钓鱼?钓什么鱼?我着实有些好奇。

    后面入场的就是官家的人和一些杨家的世交家族了。令月不知从哪掏出了个小本本并一支狼毫小笔,又翻出了一方小巧的砚台并一小段墨,她往砚台里添了点白水,随意磨了两下,笔尖沾了沾就开始奋笔疾书。虽说武林地位不高,但好歹我们这桌也是武林盟主所在的门派,他们多多少少也并不怎么轻视我们,反而都过来打个招呼。像一些跟杨家很熟的,还夸我同杨紫晴的眉眼有一些相像,这让我十分尴尬且厌烦。风吟骂道:“什么眼神,你们杨紫晴那死鱼眼底下厚厚的卧蚕,还有一颗晦气痣认不出吗?”令月抽空道:“她长啥样我没见过,待我见了后再骂。”我看了看任之,谢二堂主故弄玄虚道:“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我凑过去看看令月在记什么,她那小本本上一家家记的全都是今天来参加杨紫晴寿辰的人家。我不禁佩服:“你记性真好,女眷你都认识。”令月抿了抿唇:“好歹我也在太皇太后身边呆了那么多年,躲在屏风后面见了不少。实在官位太小的我就不认识了。”这好记性真是能和我们谢二堂主拼一拼了。我道:“你该和任之一起办个小报什么的,你讲点官眷娘子的八卦,任之讲点江湖八卦,哎呀,必定赚钱。”任之偏过头看了一眼令月,转过来赏了我一个爆栗。

    在我们无聊地吃完四盘茶点并喝了两壶茶水后,上来一排排杨府的侍女前来收走客人桌子上的碗碟残渣,另铺了新的桌布,然后开始摆冷碟与酒水。每四张桌子隔开摆一个小桌台,上面放着新上的茶水糕饼,若有人想吃可以同侍女要,十分讲究。洛阳首富杨鸿齐亲自领着他那金尊玉贵的宝贝女儿入场,这回她倒是没有带帷帽,头上叮叮挂挂地插了一堆珠钗,整个头看起来金灿灿的。我因为给杜应祺夹菜没来得及看到正脸,只得耐心等他们走到正前方的台子上,转过脸来——

    她今日这一身可真是华贵啊!尤其她带的那串翡翠链子,颗颗圆润且翠色通透,很是能吸引众人目光,当真是好东西,只怕宫里都没有这样好的翡翠。

    她生了一双柳叶眼,眼下有一对卧蚕,至于眼角有没有痣,我看的也不太清楚。要说眉眼相像吧委实有点勉强,风吟说我是杏眼,她怎么能眉眼像我呢。以前我听过他们讲哪个门派的女弟子,眉眼有些似风吟,当时风吟是怎么讲的?——“长那样眼型的人,大抵都很相像吧,美人好像都是大眼桃腮,娥眉淡扫那一种的。”就像以前宫里的画师给娘娘们画像,画出来的都一个样,但你能说那都是一个人吗?不能。

    令月百忙之中抬头抽空看了一眼台上的寿星,表情就凝固住了。

    她微喃:“是她?”又转头来看看我,又看看寿星,重复道:“是她?”

    我瞪大眼睛,挑了挑眉,实在是没看懂她的反应。令月的眼神在我和寿星身上来回逡巡,突然笑了:“如果她是杨紫晴,那你是谁?”她不再看我,亦不再看杨紫晴,连握着笔的手有些颤抖:“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和杜应祺面面相觑。

    我狐疑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杨紫晴,发现她好像也在看着我们这边,我赶紧转过头来,埋头吃饭。令月一直沉默,给她布菜也只是夹什么吃什么,这样反常着实令我担忧且疑惑。

    酒过三巡,寿星杨紫晴同她的首富爹爹一起,挨桌向宾客敬酒。眼瞧着快轮到我们这桌了,令月突然对我说:“我的发簪掉在桌底了,你帮我捡一下。”

    我啃着鸡腿十分不解。令月催我:“快点,帮我捡一下。那是我娘给我的。”虽然我很想反问她为什么我帮她捡,但是她把她亲娘殷贵妃搬出来了,我只能无奈俯身下去——然后令月一脚把那个桌布边的发簪踢到了桌底中间。我仰头看了她一眼,任之坐在令月身边也留意到了这边,问需不需要他帮忙。令月很不客气:“有你什么事吗?”然后继续催我:“快啊,小八。”我有点不高兴,但是我不跟她一般见识,我离了座位,蹲到桌底去给她摸发簪。就在这时,杨紫晴父女敬酒敬到了我们这桌,我听见他们都站起来应酬,心里也有点着急,风吟听得桌底下的动静,想撩起桌布看看我是怎么回事,问了一句“小八在干嘛呢?”我刚想回句话,偏偏令月又伸腿蹬了我一把,我一个没蹲稳直接摔倒,手腕都有点疼。

    我来不及喊疼,听令月轻飘飘道:“她帮我捡发簪呢。”不等风吟说话,她仿佛是带头向杨紫晴贺寿:“来,我们一起,敬杨小姐一杯。”杨紫晴道:“谢谢诸位,咦,这仿佛还漏了一位的样子,这是怎么了?”咦,她的声音竟听起来有些耳熟,是略微带点沙哑的声线,我还闻到了一阵好闻的玉兰花香,好像比风吟上回带我逛香粉铺子时的香粉味儿更为纯粹。风吟道:“是我们……”“哦,她在帮我捡发簪。”令月打断道。风吟质问道:“你自己没手吗?为什么要使唤我家小八?”令月奇道:“我又没使唤你,这么义愤填膺做什么?”杨紫晴温和道:“二位姑娘稍安勿躁,我看这个桌底有些黑,用不用拿个烛灯来?”令月抢白道:“不劳费心了,杨姑娘还有客人要招待,不用记挂我们。”杨紫晴她老子也附和道:“正是,晴儿,咱们继续吧。”

    杨紫晴似有些依依不舍:“那也好,那就恕我们杨家招待不周了,本来捡发簪这样的小事儿应当我们家的丫头帮忙找的。既如此,各位请自便。”

    我听到她裙摆摩挲的声音越来越远。

    爱管闲事,话多且热心,这是我对这位首富闺女的第一眼印象。捡个东西这种小事还用她操心?我一边揉我的手腕一边默默地想。

    令月掀起我这边桌布的一脚,我没好气地爬出来,把发簪往我的座位上重重一放。令月眉眼弯弯地来哄我,却并不着急让我起来,又拿手帕给我擦汗。我就那么坐在地上等着她把我的脸从头到尾摸一遍,我想说,姐姐,您能让我先站起来吗?

    幸好有风吟一把把她拉开,扶我起来坐着。又把发簪往令月面前重重一摔:“拿好了您!”一个没留神,把发簪上一个细小的珠子摔碎了。令月只是微愣了一下,旁若无其地把发簪又插回头上。我轻轻碰碰她:“你没事吧?”她很平静:“没事啊。”我道:“这发簪不是你娘给你的吗?”令月“哦”了一声,又附在我耳边:“哄你的,小傻子。”

    我:“……”

    大家坐定继续喝酒吃菜,不得不说杨家的菜是十分精致且好吃的,有些类似于汤羹、点心、或者鸡鸭这种全只烹饪的食物,杨府的丫头都给分好,一人一小碟,配着好看的花朵或者是用萝卜雕刻的图样,我很好奇,便问了问这是谁的点子,杨府丫鬟道:“年家大小姐。听闻这也是年府设宴开的先河。”

    我们不禁感慨,年府大小姐当真是个神人。

    杨紫晴父女敬完了酒,再回到主桌上时,她竟然又换了一身衣服,头也重新梳了,拆了那些乌央乌央的金饰,改成了一些珍珠、玉制的饰品。任之道:“方才那一身如果是华贵,那么这一身就是仙气飘然了。风吟,你看看这是个什么质地的料子?”可惜风吟还在气头上,没搭话。

    有一些官眷悄声议论,仿佛那料子是宫里御用的东西。

    令月细细地打量杨紫晴,眼中的嘲讽之色更盛:“她竟这样大胆。”我倒是不太明白令月的反应,不过这也不是讲故事的地方,只能先吃菜。

    不消一会儿,就轮到我嘲讽了。因为曹洄到了。

    他倒是大摇大摆进来坐了主桌,并且还大声嚷嚷是代表太子殿下来的,我心想这人真是不要脸的祖宗。难为他眼力好,隔了几桌见到我们天下盟这一桌,还能点头致意一下。果然坐下来没吃几口,曹洄亲自又带着杨小寿星来我们这一桌敬酒。

    这下我和杨紫晴算当面锣对面鼓地相见了,我也看清了,她那左眼下果然是有一颗小小的痣。我也看清了她身上穿的料子,的确是宫里的物件,仿佛是谯州进贡的轻容纱。

    我还看见了她太阳穴附近的位置,有一道极浅的疤痕。

    这张脸,我不陌生,烧成灰我都认识。

    原来她是杨紫晴,原来她竟是洛阳首富的女儿。电光火石间仿佛将昔年记忆经历了一遍,我率先低下头装作腼腆一笑,杨紫晴随即也反应过来,竟朝我举杯道:“方才倒是没有见过林姑娘,我补敬你一杯。”我内心无比厌恶,面上却扬声“啊”了一下,手忙脚乱带倒了酒杯,慌乱中又把筷子甩在了地上,千重本让人再拿一个酒杯过来,令月伸手拦了一下,就听曹洄主动道:“我杯盏的这头还未曾用过,小八姑娘用我的吧。”

    我接过来,换到曹洄未碰过的那一边,喝了一口。

    他二人倒是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我看了看桌上的众人,拿起汤盏佯做喝汤,把酒水尽数吐个干净。杜应祺在我身边看得清楚,也不吭气,只是默默地把他自己的汤盏调换给我,里面是好喝的银耳桂花藕粉,我一口一口吃的很开心。

    门口又一阵人声鼎沸,不过这一次,是无侠宫宫主明月同杜应衡来了。

    我不用去看令月就知道她这会的脸色有多难看,明月依旧是从头到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个真容,找到他们无侠宫空着的桌子,从善如流地坐下来。杜应衡亦穿了一身青纱衣服,送上一个锦盒。杨紫晴看也不看,只挥手叫下人去拿,杜应衡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锦盒,是一串黄金色的大珍珠手链。

    一时间,我听见在场的都倒吸一口凉气。

    大珍珠本就难得,更难得的还是黄金色的大珍珠,饶是杨紫晴富贵,也不一定能见过这么多。说起来,倒是让我想起从前谢家姐姐送我的玄珠凤钗,也不知道杨紫晴有没有见过黑色的大珍珠?

    我心里想东想西,而令月简直要眼中喷火。风吟有些惋惜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甩来,被我轻轻一个蹙眉挡了回去。还是风吟给我面子!

    杨紫晴客气而又疏离:“如此贵重,恐怕我配不起。”杜应衡道:“珍珠赠佳人,本就是为你去寻的。”杨紫晴笑道:“我与公子之间,好像并没有这样深刻的交情。”杜应衡道:“姑娘以为,怎么样的交情算是深刻的交情?”他看了一眼千重的方向:“譬如林千重那样的?”

    这下轮到风吟炸了,恨恨地瞪了一眼千重,千重十分奇怪:“我同她有什么交情?”风吟道:“你不是同她在十全楼见过?”千重更加奇怪:“我同她见的多了,十全楼,莫愁湖,秦淮舫……能有什么交情?”风吟磨牙道:“我竟不知你们还见了这么多次呢。”千重道:“我不过收钱办事,她出钱雇我们保护他们杨家的货,我自然出人出力,生意往来,再无其他。”他点一点风吟的脑袋:“你这气生的好没道理。”

    风吟冷哼一声低下头算是服软认错,坐在对面的我简直没眼看,没好气的转过来继续看杨紫晴杜应衡。杨紫晴拿起那串珠子认真地瞧了瞧:“杜公子的情意?”我拍了拍任之:“我错过了什么吗?”看戏的谢二堂主嘴角都要咧到了牙根:“方才杨姑娘有些生气的问杜应衡怀疑她和林千重的关系,是把她想成一个水性杨花之人吗?然后杜应衡哄她,说只是玩笑之语,又说那珠子难得,是他的情意,希望杨姑娘能明白。”

    令月脸色愈加苍白。

    杨紫晴径自把那串珍贵的手链扔出了门外,含笑道:“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情意,希望公子也能明白。”

    令月第一个站起来冲到门外去捡手串,我拉都没拉住。杜应衡勉强道:“我不懂姑娘为何突然变脸至此。”杨紫晴道:“杜公子还并未洗脱盗取邪功的恶名吧?少林寺那几个小和尚也命丧你手,难道公子还有闲情逸致来谈论风月吗?”这后半句属实是给杜应衡乱扣帽子了,这几条人命委实和杜应衡半点关系都没有,不知道是怎么传成这么离谱的样子。

    关景堂皱眉道:“杨姑娘请慎言。”

    曹洄拍拍手插嘴:“这可不是说到正事上了。”他看向明月:“难得今日也见了无侠宫主,你也应当解释解释,当晚你在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明月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反问道:“曹大人可是抓住了尹迪?”曹洄顿一顿:“不曾。”明月就有些阴柔的一笑。关景堂道:“抓捕弥婆教尹迪十分重要,还请中郎将重视此事。”曹洄道:“自然,如今《六诛》一案已然惊动了太子殿下,殿下的意思是,无论这个事落在了谁的头上,终归是要给个结果的,若是伤了百姓,殿下可是不会轻饶的。”

    关景堂则不卑不亢道:“若论亲近,我等自然是没有中郎将你能够接近太子殿下的。”在场的人便一副了然的表情,这里唯一能在贵人面前说上话的只有曹洄。不等曹洄发作,关景堂又笑道:“倒不是说中郎将去殿下面前饶舌,只是此事连一个定论都没有,若说是杜应衡盗了《六诛》,那么江宁平谷那一位又怎会死于邪功之手呢?老夫只是不希望这些没影的事情惊扰了日理万机的殿下,中郎将切莫火上浇油。”

    曹洄笑得十分温和:“关盟主说的是啊,所以嘛,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儿也得一件一件做。尹迪要抓,无侠宫尚未洗清嫌疑,该问的也得问。”他又重新纠缠住明月,说明月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要跟他们回刑监省一趟。明月自然是懒得和他废话,曹洄便挥了挥手,一群亲兵从外进来就围住了无侠宫的桌子。明月站起来,气息不疾不徐地质问曹洄是不是真想和他无侠宫动手,曹洄还真就犹豫了一下,不过他也没有回答的机会,因为令月刚好捡了手串回来,直接就站在门口让曹洄放人了。

    因为令月的气势有些强硬,亲兵们撤开了一点点,刚好留出个空挡能让明月看到令月。

    曹洄并不松口,而是慢悠悠地踱过去,给令月行了个很随意的礼:“见过郡主。”

    她的身份一经点破,众人的表情就十分精彩了。风吟十分震惊,震惊中却带着一丝后怕——事实上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杜应衡登时就转头皱眉盯着令月,杨紫晴的眼神则不自在地撇到别处,千重虽然吃惊却只是浅浅看了一眼,我正好和任之对上,他朝我挑了挑眉,我朝他挑了挑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唯一波澜不惊的就是我和杜应祺,以及带着面具看不清神色的明月。

    令月没吭气。曹洄反而自顾自地站到她身边,朝众人再次强调了下她的身份:“容我给各位引见,这位肖姑娘并不是什么普通姑娘,乃是昭阳郡主。诸位也不必惊慌,郡主一向是慈和又宽仁的人,无须多礼。”令月只是冷冷瞟他一眼:“放人。”曹洄继续道:“郡主出来散心,本也不要紧,只是也要有个度,手不能伸得太长了。”

    这话也太不要脸了!千重当即就嗤笑了下,只是声音小,曹洄没注意。令月自然也嘲笑了一把曹洄身为太子家令兼怀德中郎将,干的全是和东宫兵部不相干的事。曹洄的眼神就变了,阴鸷道:“郡主宫外呆久了,近日可曾回神天观过啊?郡主道装看了许多年,一时间瞧您穿民间衣裳竟有些不习惯,起初还以为,是长得和郡主相似的姑娘呢。”

    神天观,皇家道观。

    这可真是太久远了,饶是我都愣怔了一下。令月幼时与旁人不大相同,我是有印象的,她虽是郡主,却从皇子公主的“阳”字择取封号,吃穿用度相比起来也差距不大,只是旁的皇子公主能受众人敬称“殿下”,她不可以,只能私下里宫人喊声“六殿下”。她小时候还呆过一段时间的神天观,只听说是自请出家为母祈福。

    然而殷贵妃到底还是早逝了。

    曹洄还在喋喋不休:“早前我还听说,杜应衡仿佛身边有个相好的姑娘,是您吧?郡主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寻常姑娘的衣服穿久了,怕是已经记不得神天观的规矩了罢?”

    令月依旧没吭气,只是眼里多了一丝黯然。杨紫晴作为寿星出来打圆场:“竟不知是昭阳郡主呢,民女第一次见郡主多有失礼……”令月转头冷眼看她:“你第一次见我?”随即翻了个白眼又把头转回去,杨紫晴得了个好大的没脸,却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曹洄笑着安抚杨紫晴:“昭阳郡主出生就让送神天观了,平常也不大见人,外头不晓得也是有的,不必惊慌。”

    说罢他又凑近令月,用洪亮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强调:“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郡主护得了他们一时,可得一直护得了才好。”连个笑脸也不给,直接带着他那些兵走了。众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杨鸿齐亲自上前请令月回座,招呼大家继续用饭,我第一个起身接过令月,感觉到她的双手异常冰冷。

    这样羞辱的言辞,换成风吟早就炸了。令月却只是表现得有些落寞,自己坐下饮了口冷酒,任之递了碗热汤过来,她只自己一勺勺沉默地喝,眼神空洞,倒是没哭,也不去看无侠宫那一桌的杜应衡同明月。风吟纵有一肚子疑问,也没在这个时候去刺激她。任之同我咬耳朵:“你知道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我坐正身子给令月夹菜,十分不解。

    谢二堂主面色凝重道:“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