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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大爷

    朝阳从公园斜对面的灰白高楼间缓缓升起,半暖不暖的橘光铺向李笙瘫坐在褐色木长椅的身上,暖风悠悠吹着。

    他瘫成一个“大”字,脚底踩双蓝色人字拖,松大的裤子和那件面料绵软的白衣看起来格外舒服。

    这会儿公园里没多少人,只有三三两两早起锻炼的不时从他身前跑过。

    “诶,人生呐~”他眯眼看向面前的一排排绿里透黄的俊木,轻笑道,“真好,真好。”

    李笙看起来很是幸福。

    但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在超市里看手机,一时松开了手推车。结果地不平,车立马滚走。

    刚要追,没料想脚滑摔在地上,落地前他失稳的身子还恰好推了一把满载的手推车。结果拐角刚刚好窜出个疯跑的小孩,啪一下给撞飞。

    那户人家现在天天找他麻烦,他连手机都不敢带出来。大学毕业的第一天,荣获十三万负债,这对于喝凉水能塞牙缝的李笙而言,似乎也只能尬笑。

    他不敢跟母亲说这件事,怕她上火。自己的朋友倒是热心,要借他钱。

    但刚出学校,谁是随手上下十万元的主?他便回绝了。

    今天是毕业的第四天,也就是这事发生后的第三天。这几天他一边等那些投出去的简历的回信,一边为自己的摆摊赚钱大业做准备。

    凭自己对气运的自信,李笙自知九成九会进黑公司,有点闲空估计也只能摆会儿地摊。

    微凉的瑟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但都是一桩桩滑稽的霉事罢了。

    他是不迷信的,但很坚信气运一说。因为他的存在就很好地证明了人确实是有气运差的一部分。

    正惬意地躺着,碎石小路上走来个拄着杖的大爷。李笙往旁缩了缩给大爷让座,大爷也不多客气,缓缓坐落在左边。

    这大爷也怪,短袖露出的麻杆胳膊颤得不成样子,短发花白,因为腿太细,裤子几乎要扁下去。身子骨看上去病弱无比,能挺到公园已经是奇迹。

    而老人的眼睛却是瞪的溜圆,满眼精光。

    李笙隐隐约约从老人身上闻道一股怪味,说不好是什么,又腥又臭。熏得他一改方才悠哉的心情,心底摇起头来。

    老人头贴在李笙脸旁,直勾勾地盯着李笙,看得李笙景发悚欲走。刚要起身离开却突然被老人握住自己的左臂。

    “嘿嘿,小天才,你知道,进窗户,要几步吗?”

    老人蓦地朝李笙探头发问,声音断断续续且又快又轻,像个老地精。

    这老大爷到底想干嘛?他不解地想。

    难不成是疯子?

    “一步,嘿嘿!直接翻过去,谁的话都不要听!”

    老人面露狂喜之色,溜圆的眼睛瞪得更大,所剩无几的黄牙笑得直抖擞。

    李笙看着老大爷怪奇的行径,又怒又怕。不过怒更多是怒在自己运气不好上,怕则是确确实实怕这老人。

    精神病他可打不得骂不得,不然旧债未除新债又起哪能成?

    老人死死抱住李笙的左臂。要是强行甩开指不定发生什么,他只得向其他路人呼救。

    “朋友,朋友!”他急中生智道,“这是我家老人,能不能帮我把他拿开?我要去……”可那一整队晨练的人仿佛看都没看见李笙和老大爷一样径直跑开。

    “诶!朋友!”无论李笙怎么喊,都没有人朝这瞟上过一眼。

    “嘿嘿!到了到了!快翻啊!”老人忽然大喊。

    半亮半暗的天突然间烂泥般滴落,半黄半绿的大地蓦地蒸腾,天地逐渐间夹着的万物都随着声声嗡响塌缩扭曲。老人的身形和他们身下的长椅也被拉弯拉长。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李笙吓得一大跳,他顾不得什么,连忙从老人的手里挣脱出。

    但一切仍未变回原样,甚至愈发扭曲诡异。

    在这盘曲天地间的李笙仿佛被关在一个快速滚动的圆球内的仓鼠,脑袋混涨晕眩,肚里的早餐噔地窜到嘴里。

    呕,呕。

    直线、曲线、椭圆、圆圈,盘旋折叠,内外穿梭。现实扭曲成一滩在太阳底下灌满油料的混凝土。

    “快翻!快啊!”

    老人急躁的声音令扭动的天地一滞,木椅与老人混合而成的东西扭成一种古式木纸窗模样。

    李笙在这种关头想也不想地就用全身力量向窗跳去。

    越出窗户的一霎那,天地恢复了正常。

    只是他从平地上到了三四十米的高空中。

    身下是一片片坍塌的废墟,街巷间躺满了尸骸,残壁上溅满鲜血和肉泥。种种浩大的声响配着炸起的虹光此起彼伏,远方甚至有几具通天的流光神像在月亮底下舞动手中的兵器,简直像玄幻大片的3D画面。

    清风划过李笙发毛的身子,人字拖一下就从脚底滑落坠去。

    “啊啊啊!”

    “啊什么啊?当影司也不至于跳吧?”

    就在这时,窗内一人单手拽住李笙衣服领子,略一用力就把他提溜回屋里。

    李笙惊魂未定地瘫坐在木窗旁,他瞠目结舌地看向跟前头戴青铜鬼面的红袍古装男。

    霜白月光同窗外不断变幻的虹光打在对方身上,照不出半厘影子,宛如一具有形的鬼怪。

    鬼面男身穿及踝红袍,胸前狰狞鬼面栩栩如生,似欲随时扑出。他的身体同半指内的东西像是笼了一层雨雾,叫人看不真切。

    活生生一副阎王爷的气派。

    屋内呈正八边形,中央的圈边立着一根根红漆金纹柱,圆圈内用铁索困着先前的老人。

    疯大爷哪还有瘦弱的样子?四指肌肉如蛟,身长两米四有余,染血白发向后披散,除了那张脸,没一处像的。

    根根铁索洞穿了老人的关节,他一副血人模样挂在半空。

    “这……”李笙头一回见着死相这么震撼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径直冲进他的脑门。

    “别怕,这老不死的还想偷袭咱呢,不自量力。”鬼面男无所谓道。

    对方不慌不忙地从腰间别着的布袋里摸出一面比布袋还大的圆玻璃,玻璃的金属圈上刻着八卦。

    “哈哈哈哈,这魂魄,不当影司未免太过屈才咯!”

    什么魂魄,这里难道是地府?

    李笙不断思索记忆里下地府后能安全渡过此关的方式,但脑里只能想起一句话。

    “嗨嗨,吃俺老孙一棒!”

    得,完蛋了。

    “小子,说说你有什么未了心愿?只要不过分,十成十帮你办好!”

    鬼面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剑眉高挑的俊脸,他蹲在李笙跟前说道:“不用客气,指不定以后你想客气都没机会的。”

    随后这鬼面男从布袋里又摸出个青花瓷小药瓶递给李笙,“来,喝。我到时候帮你实现。”

    投胎还能许愿,我投许愿池里了?

    “帮我把上辈子欠的债还上?”李笙接过瓶子,半信半疑地地问。

    打开瓶子。他看不出这无色无味的液体到底是什么何怪处,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厌恶。

    “上辈子?”鬼面男愣了会儿,嘴角忽地一扬,拍腿大笑道,“哈哈哈哈!小问题!”

    说这瓶子里的东西没古怪那是绝对不可能,但瞟了眼鬼面男身后的血人,李笙似乎也没别的法子。

    这液体比高纯度的白酒还要烈,一股热流迅速从舌尖钻入他的天灵盖。李笙摸着额,撑着眼缝看向身影愈发迷糊的红襟。

    嘛玩意这是,孟婆汤?他迷迷糊糊地想。随后头一歪,晕死过去。

    鬼面瞅着昏厥的李笙连连摇头笑叹道:“诶呀呀,多好一个天才呐!可惜你我师徒之情也就只有这两秒。”

    手一挥,李笙便瞬间传送到别处,没了踪影。

    “瞧我这记性,”他心念一动,腰间的布袋也不见了踪影。“啧啧啧。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事办妥。嘶……这小子应该猜得到怎么用吧?”

    塔外的虹光愈来愈近。一团紫光疾袭而来,“磅”地炸响。

    “急什么?”手一勾,老大爷的天灵盖上飞出个淡蓝色透明人影,快速融入鬼面体内。

    “当影司呐,又是封魂,又是锁魄。偷天道,逆地纲,该犯的不该犯的全都得触一回。”

    他背着手,踏空而出,若有所思地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天道都抗得下来,怎么就栽在了这群蛮荒猴子的手里?”

    他的身体穿过一层透明的虹膜,层云之下霎时间响起更加激烈的轰鸣与咆哮。

    他轻轻地笑叹道:“这就是命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