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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错路口(下)

    在玉阿乡,赚活路是邻里之间的一种相处方式。在收庄稼的时候,村民们相互搊合,赶在黄金时期把庄稼储存起来。

    忙碌了一上午,众人才吃过午饭。孩子们终于等到期待已久的时刻。他们提着板凳,握着胶鞋,一窝蜂地涌进堂屋,等待着白南鲜的到来。房间里的温度持续升高,孩子们依旧精神抖擞,并无半点困意。

    白南鲜醉醺醺地走进堂屋。看到孩子们灼热的目光,他会心一笑:“大家找好位置了吗?”

    “找好了!”

    白南鲜走到高耸的苞谷堆前,随手捡起一个苞谷抛在手中,说道:“既然你们答应了我的活路,那不蔑完就不准走。”

    马狗附和道:“既然吃了饭,那就好好干。”

    白南鲜话锋急转,玩笑道:“你们吃了我的冰糕,那今天就不谈钱了。”

    马狗呵呵笑道:“谈什么钱?谈钱伤感情!”

    白南山几人闻言,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白南鲜环视了一眼众人,将孩子们的心思尽收眼里,忙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今天!一角钱一升苞谷,大家各凭本事吧!”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哗然。

    “一角钱一升!”

    这在村里还是第一次,连屋外乘凉的大人们都惊掉了午间的困意。

    “这白三怕是醉了吧!”

    “真的假的?那我也去哦!”

    “真是有钱找不到地方花。”

    “看来我兄弟挣到大钱了。”

    众人开始谈笑起来。

    田芝英的脸上浮出得意之色,因为这个消息将在村里流传很久。

    白南山寻了一处角落坐下。白翠翠端来苞谷倒在板凳中间,随即坐在板凳的另一端,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随着胶鞋的摩擦,玉米粒落到板凳的四周,慢慢堆积起来。

    久而久之,孩子们只觉手臂开始酸软,屁股坐得生疼,再加上高温天气,这种劳动在孩子们心中产生出一种矛盾。他们想赚更多的钱,却又无法忍受这种劳动。有人放弃,有人想着办法去转移注意力。涂波一看到玉米粒飞来,便赶紧刨进自己堆里,生怕被别人发现。

    大人们也参与进来。他们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白南鲜自然而然成为话题的中心。

    白凡英先把话题引到白南鲜的身上,说道:“白三哥!等涂钱中学毕业,就跟着你去厦门。那时,就要麻烦你了。”

    白南鲜手上的动作和涂波差不多,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听白凡英如此说,他笑了笑:“幺姐!只要你敢交给我,就别和兄弟我说客气话,咱们可是一家人。”

    白凡英突然想起曾听到的一些话,问道:“听说厦门很乱,对不对?”

    穆黛会正在和几个妇女聊着生小孩的事情。闻言,她插上一句:“厦门乱不乱,白三说了算。”

    白南鲜抓起几粒玉米,丢向穆黛会:“八娘!你可别乱讲!”

    白南鲜接着说:“贵州人不怕被欺负,因为贵州人团结。”

    穆黛会不以为然,心想:“团结什么?一帮狐朋狗友,整天不好好上班,整天胡吃海喝。”

    穆黛会笑道:“我听说,王四妹那耳环的事,就是贵州人干的。还把人家耳朵给扯烂了。”

    白南鲜站起身,认真地说:“八娘!她的耳环不是找回来了吗?她还得了一笔医药费。这件事我们可弄清楚了,是河南娃儿干的。”

    白碧娅啧啧叹道:“哎呀!耳朵都扯烂了!好吓人!”

    白南鲜觉得穆黛会还是不相信她,又补充道:“你清楚陈世峰受伤的事吧?要不是我们去厂里闹一闹,怎么可能赔他这么多?”

    穆黛会笑道:“这事吧!陈世峰是该感谢你!”

    白凡英好奇地问了一句:“白三兄弟!住在大城市是什么感觉?”

    白南鲜点燃一根烟,说道:“有钱的话,就可以在大城市里过神仙般的生活。吃的、穿的,应有尽有。”

    众人听着白南鲜的描述,脑海里呈现出丰富多彩的画面。对即将毕业的马狗来说,大城市极具诱惑力。

    马狗一脸憧憬地问:“三哥!大城市里好挣钱吗?”

    白南鲜微笑道:“只要胆子大、运气好,钱就会自己往腰包里钻。”

    马狗心想:“我不缺胆识,至于运气,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随后,马狗向白南鲜巴结道:“好三哥!等我毕业,我就去厦门找你。”

    白南鲜吐着烟圈,笑道:“你激动什么?好好给我蔑苞谷,我看你的心已经飞到了厦门。”

    看着洋洋得意的白南鲜,田芝英对马狗说:“去吧!小心你三哥卖了你。”

    午后,由于通风不畅,室内变得格外闷热,令人汗流浃背。孩子们口干舌燥,嘴唇干裂。

    顾世珍喝了一口凉茶,笑道:“大的细的都往城里跑,去这么多的人,一天得用多少水?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白南鲜神气十足地说:“你老人家还担心这个!一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就来了。”

    穆黛会同样向往城市生活:“这算什么!那些有钱人没事的时候,都是坐飞机到处玩。”

    顾世珍抬头望向亮瓦,仿佛看到了那拖着长长尾气的飞机。

    顾世珍感叹道:“哪玩意是怎么飞上去的?”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们谈起有关城市的话题,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顾世珍意识到“城市”离自己太过遥远,心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释怀道:“只有真正生活在那里的人,才知它的好坏吧!”

    白碧娅深以为然,赞同道:“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像我们这种农民棒子,在大城市能干啥?要我说,还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靠谱些。”

    白南鲜发现谈话正向偏僻的方向走去,农村那种固守、陈旧的思想使他感到反感。从大城市的生活经验和收获可知,年轻人应该去大城市,尤其是对在场的孩子们而言,这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谁愿意在农村生活?”穆黛会想到自己怀孕后,不得不回到这个穷困潦倒的地方,她愤愤不平地说:“但凡有出息的人,都不愿意回农村。”

    穆黛会的一番话,给在场的人不同的感受。

    这让顾世珍很是郁闷。自己的儿媳说出这么冒失的话,确实有些不妥。而她的话里,同样映射出她的感情和生活。

    白南鲜自知穆黛会站在自己一方,这是基于去过大城市的年轻人的普遍认识。他连忙为穆黛会圆场:“那个时候,是有个本地娃儿看上了我八娘。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我八爷厉害。”

    穆黛会每每想起往事,都会后悔不已。身孕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痛苦,加上炎热的夏天和午间的劳作,这让她心灰意冷。

    穆黛会冷哼一声:“我一看到你们那帮人就烦!满嘴谎话,没有一个好东西。要不是怀上这孩子,我会嫁给这根人?”

    此时,心里最不好受的人是顾世珍。但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什么场合、什么人没有见过呢?

    顾世珍心想:“穆黛会有怨言实属正常。以自家的条件来说,想讨个媳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她又有身孕,有点怨言也是正常的,何必在意呢?”

    白南山见顾世珍沉默不语,他很想说点什么,但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此一来,他就显得格格不入,笨拙无比。

    此刻,白凡英突然眼睛一亮,试着转移话题:“这世上的奇怪事也多,有人想进城,有人想下乡。比如,两个新来的老师不就是城里人?她们还不是往乡下跑。”

    穆黛会听出她话中有意,却无意与之争辩。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语很不得体,生怕再说错话。又见顾世珍一脸淡然,便不愿再多说什么。

    白南鲜接过话:“就是住在南山家的哪两个女娃儿?幺姐!她们有对象吗?”

    白凡英瞪了白南鲜一眼,说道:“你别起坏心眼,人家可是正经姑娘。我听说姓白的有对象,姓任的还单身呢。”

    白南鲜唉声叹气:“三婆啊!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人都住进家里了,你怎么不给我九爷落实一下……”

    顾世珍未等他说完,开口说道:“我看你是喝醉了!满口浑话!这种事你都敢想?”

    白南鲜不甘地说:“我九爷有那么差吗?就配不上她?如果她真有点墨水的话,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估计也就是半桶水。”

    穆黛会轻笑一声:“陈世峰已经有意思了。”

    白南鲜伸出一个大指姆,惊讶道:“就那陈世峰!他除了脸蛋俊俏些,我九爷那点比他差?”

    大人们肆无忌惮地谈论任瀞,打碎了白南山对生活的期待和幻想。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怒气,白南山起身质问道:“你了解任老师吗?”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大部分人都无比震惊。唯有顾世珍微微一笑,那个沉默寡言的孙子,终于开口说话。

    顾世珍满怀期待。

    白南鲜揩着额头上的汗水,笑道:“你用屁股都想得到,这还用问吗?”

    白南山红着脸问:“为什么人要用屁股来思考?”

    白南山话语一出,惹得众人捧腹大笑。只见他满脸通红,心急如焚,却又执意要和白南鲜较劲。

    田芝英在一旁笑了笑:“南山!别怕!二母给你撑腰,好好跟你三哥讲讲道理。免得他以为在大城市待过几天,就自以为是。”

    白南鲜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小兄弟会突然跳出来,他笑问道:“你很了解她吗?”

    白南山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道:“任老师追寻她向往的事物,而不是你们所看到的样子。她根本就不需要你们的理解。任老师说过,‘真正的幸福是内心精神世界的富足’。”

    白南鲜一听,就知道是小孩在学大人讲话,文人抄写搬用的伎俩。他意识到农村教育存在的局限性。

    白南鲜呵呵笑道:“狗屁道理!人都还没活明白,就觉得道理想通了?在我看来,她就是任性胡闹,或者跟家人闹别扭,胡乱作出的决定。我问你!她来我们农村就能找到幸福吗?”

    田芝英呵止道:“好好说话!少屁来屁去的!”

    白南山竟无言以对。

    白南鲜长叹一声:“我的兄弟!不管你有什么梦想,不管你要追求什么样的幸福,它都需要一定物质基础。”

    白南山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讲什么。

    说着,白南鲜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完之后,又给白南山倒了一杯,说道:“像我们这种乡巴佬,想要出人头地就得去大城市,那里才有我们的机会。那我们靠什么?我们出去就靠讲义气。去到外地,人就是资源,我们必须团结一心。就拿你和涂波来说,你偏文,脑子比较好使;而涂波偏武,擅于动手。做事情,需要团队合作,说这些……”

    白南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当他听到白南鲜的例子时,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我和他不是一路人。真要动手,我又不差他。”

    在自我表达的时候,白南鲜明显感受到了一种障碍,他摇头叹气:“你娃儿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你这小身板,真要动起手来,人家可以打你两个。”

    白南山鄙夷地说:“又不是没有打过!”

    白南鲜哑口无言。此时,涂波一脸委屈,指着自己嘴角的伤疤,说道:“这些就是他打的!”

    过了一会儿,白南鲜走到白南山面前,取过他手中的茶杯,笑道:“你很能打吗?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白南山摇了摇头,他对未来充满了迷茫。

    房间里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白南鲜拍了拍白南山的肩膀,说道:“说说吧!就当我们兄弟俩交交心!”

    白南山犹豫片刻后,慢吞吞地说:“我要像任老师一样多读书。”

    白南鲜疑惑道:“然后呢?跑到农村去教书?”

    白南山反问:“她这样做有什么不好?至少,我喜欢她的到来。”

    白南鲜加快语速,说道:“就学校那些普通话都不会说的老师,能教会你什么?你想多读书,你有钱读书吗?还是说,你爸爸很有钱?”

    白南山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任老师不会讲普通话?”

    白南鲜笑了笑:“你会吗?”

    白南山被问得哑口无言。两者的谈话逐渐变成了抛出问题,越来越远离沟通的本质。

    “三哥虽然没有文化,但也知道一些道理。我们的父母,好不容易把我们拉扯大。作为晚辈,我们要多靠自己,少给家人增添麻烦。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白南鲜想起往事,呜咽着说:“你爸爸是个会挣钱的人,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人。他那样的用法,多少钱花不了?你那点学费都是你妈妈节约出来的。”

    白南山听着关于父母的事情,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田芝英明白白南鲜的意思,知道他是个顾家的人。白南鲜很小就去打工挣钱,很少给家里面添麻烦。

    田芝英心中酸楚,指责道:“干嘛把你兄弟弄哭?我让你不要贪杯。”

    “母!我不是在说酒话。我和五爷,除了是叔侄关系外,他还是我的老师。我有多喜欢他,就有多讨厌他。我很想和南山兄弟多说两句。”白南鲜揩着眼泪,坚决地说:“兄弟!打铁还得自身硬。想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就拿今天蔑苞谷的事来说,想要三哥包里的钱,就得给三哥干活。天上不会掉馅饼。”

    白南山注视着眼前的白南鲜,暗自想道:“我不稀罕你的钱。等你说完,我就走。”

    白南鲜继续说道:“一堆一地的人,要团结互助,就像今天一样。在家里感觉不出来,在外面就是一家人。八娘是知道的,我有个兄弟叫王大罐。他的媳妇硬要跟着一个本地娃儿跑,这事谁能忍?为了兄弟,三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待白南鲜说完,白南山才起身走出屋外,径直往家奔去。

    有人在身后挽留道:“山蛮!你三哥逗你玩了!”

    白南山跑得飞快,他根本不在乎身后的声音。

    回到家,白南山见房门上了锁,只好倚墙坐下。隔壁的房门半掩着,里面不见人声。白国荣虽是白南山的七公,但是顾世珍不喜欢与他家的人来往。两家因陈年旧事经常发生打架事件,不像兄弟,倒像是仇人。两家虽然不和,但白南山和白介的关系却出奇的好。

    白南山一边沉思着,一边往树根上一躺。他看着那铺满细竹的楼板,只见蜂群飞来飞去。它们在竹竿上钻出许多小洞,不光是竹子上,连土墙上也有许多蜂洞。

    白南山回想起白南鲜的话来,暗想:“一定要有钱吗?有钱了不起吗?我才不稀罕呢!我以后要做什么呢?”

    白南山的思绪慢慢飘向蓝天,可又不知道将要飞往哪里。他想飞往一座城市,去寻找任瀞。

    不知不觉中,他竟睡着。

    “山蛮!你没去上面搬苞谷吗?怎么睡在这里?”一个老妇人背着一捆柴草,将手中的竹竿斜插在地上。

    白南山急忙坐起,见是陈了银后,忙说:“二伯婆!天太热,我就回来了!”

    陈了银又问:“人多吗?摆了几桌?”

    白南山靠在墙上,回道:“三桌多!”

    陈了银油头垢面,满头乱发都已花白,数月不曾换洗的衣服散发着一股怪味。

    白南山不愿理睬她。

    “田芝英!这个人心肠阴暗,没有半点人情味。毕竟是一家人,有事就该喊一声,虽然我背的不多,但我会扫地洗碗啊!这个婆娘!硬是好求讨厌!什么儿媳妇!还不如一个半边人。”陈了银背着柴草,站在原地唠叨不停。

    白南山一脸茫然,目瞪口呆地盯着她,心想:“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

    陈了银以为白南山听得认真,嘴里更是说个不停。到了后来,更是扯着嗓子喊骂起来。

    白国荣的媳妇闻声走出屋子,她站在阶沿坎上,对陈了银吼道:“你这个老太婆!你吼哪样?就不能让人耳根清净些?你在板命啊?对着一个小娃儿吼什么?”

    “是哦!”陈了银愤愤地说。

    何本秀冷笑一声:“作为妯娌,我也没少说你。你一把年纪了,头不梳、脸不洗,再是农村人,也该讲究一下。你儿媳妇不喜欢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你闻闻你的衣服臭不臭!”

    陈了银看也不看何本秀一眼,说道:“你香涩!”

    何本秀笑道:“我不香!但我不臭!”

    陈了银怒视着何本秀,吼道:“我说你,非要麻雀生鹅蛋!”

    “我简直是对牛弹琴!你若再吼下去!我要绝人了!”何本秀说完后,径直返回屋内。

    陈了银站在原地嘀咕一阵后,对白南山说:“我那里有一把你家的钥匙,跟我去拿吧!”

    白南山如释重负,赶紧跟了上去。取到钥匙后,他返回家中,关上房门后,急忙冲进卧室。

    白南山躺在床上想道:“讨厌这个地方,难怪有人要跑去外地。”

    当他想到自己蔑了苞谷,却分文未得时,他的心情又变得沮丧起来。

    思来想去,白南山只觉无所事事,便拿出任瀞送他的日记本,然后翻到新的一页,拧开笔盖,居中写道:勤奋。

    沉思片刻后,突然想起白萫花的一句话来: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在公元几千年,我们风流人物孔子,就得知,勤奋是成功的第一生产力。

    我要勤奋学习,找大钱。

    ‘书中自有黄金屋,勤奋好学获真知。’”

    写到这里时,白南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写下去,于是倒头睡去。

    暮色在寂静中缓缓前行,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顾世珍叩门喊道:“山蛮!开门!”

    一旁的田芝英笑道:“看来他还没有饿!”

    闻声后,白南山急忙滚下床来,随后摸黑将门打开。

    穆黛会进屋问道:“不开灯吗?”

    白南山睡眼蒙眬地回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开!”

    田芝英见顾世珍、白翠翠和穆黛会走进房间,她急忙从包中掏出二十元递给白南山,低声说:“这是你三哥给你的,赶紧收了去。”

    白南山摇头不接。

    田芝英不满地说:“憨包娃儿!赶紧的!”

    说着,田芝英把钱塞到白南山的手中,继续说道:“我给你留了晚饭,有你最喜欢的精肉巴。”

    白南山握着钞票,心潮澎湃。

    田芝英走进房间,喊道:“三婆!我想让山蛮给我做个伴!”

    顾世珍提着胶鞋来到饭房,笑道:“山蛮!跟你二母去吧!”

    白南山点了点头,便被拖上了路。

    一路上,田芝英举着电筒走在后面,嘴里不停地数落着白南鲜。白南山偶尔应上一声。后面的路上,田芝英变得沉默不语,只有脚步声和昆虫的鸣叫声。白南山走上石坝子,才发现白天的那些人都已不在,黑灯瞎火的,连白南鲜和白平光都已不见。

    田芝英领着白南山走进屋内,并安排他吃饭。饭毕,田芝英带他洗了脸和脚,然后指着穿堂说:“你敢一个人睡吗?你要一个人睡的话,那就睡你三哥的床。不敢的话,就和我睡。”

    白南山点头说道:“我不怕!三哥不回来吗?”

    田芝英叹息道:“他不回来!我去堂屋烧点钱纸!困了就先睡!”

    见田芝英走进堂屋,白南山便取出兜里的钱,拿在手上闻了闻后,又放回裤兜。只觉无所事事,白南山只好熄灯上床。由于白天睡得太久,如今却无半点睡意。

    突然,堂屋传来一阵异响。白南山竖起耳朵,低声喊道:“二母!”

    却没有任何回应。

    等了一会儿,白南山硬着头皮翻身下床,他光着脚来到堂屋的侧门。堂屋里,微弱的蜡烛摇曳着火舌,田芝英手舞足蹈,嘴里喃喃低语。看着眼前的一幕,白南山浑身汗毛竖起,眼前的这人不像是田芝英,倒像是个疯子。他吓得赶紧躲回床上,并用双手堵住耳朵。堂屋那人用奇怪的仪式尽情地释放着身体上的能量,施展着一种诡秘的仪式,释放出一种白南山从未感受过的恐怖气息。

    当月光透过窗户闯入房间,那声音方才停止。白南山凝视着那束月光,见它正与房间里的黑暗搏斗,刹那间,黑暗中传来一阵受伤后的抽泣声。那声音听得白南山悲伤不已,眼泪不禁落到他的手臂上。

    这一夜,白南山彻夜未眠。

    次日,嘈杂的声音惊动了白南山。一觉醒来,房前屋后人山人海,有人提着棍棒,有人正在拷问田芝英和白平光。人群中,大部分都是生人面孔,白南山只认识村里的那几人。

    突然,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走到白南山的跟前,大声问道:“白南鲜在家吗?”

    白南山惊恐地回道:“没有!”

    白南山有一种身处异界的感觉,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顾世珍来了,她带着白南山离开了人群。

    一路上,人来人往,顾世珍却不和他们交流。到了青杠林,顾世珍望着眼前的两条路,说道:“山蛮!听说你三哥在外面杀了人,那些人就是来抓他的。往后去了外面,你可不要做这样的事。至少,婆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直至此刻,白南山才从恐惧中走了出来。他望着老人的背影,心里有个声音越发坚定。

    白南山暗道:“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顾世珍站在路口,感叹道:“钱呢?真的不重要!你爸他们十姊妹,都挨过饿、吃过苦。但是,我们一不偷、二不抢,照样把他们拉扯长大。只要没病没灾,穷一点又如何?有钱又如何?死了能带走吗?我看你家起,我看你家败,我看你家死了,我还在。”

    白南山坚决地说:“婆!我不会走那条路的!”

    说着,顾世珍择了下面一条路走去。白南山择了上面一条路走去。两人都穿过了青杠林。

    行走间,白南山望着河对岸的红岩,觉得它比往日要好看许多。

    那山叫什么呢?

    就是觉得她很好看,仰望她的时候,吹在脸上的风都是那么欢快。

    低头的时候,脚下却是一片泥泞,每一步都撕裂出失望和痛苦。前行吧!一定要到山顶看看,在上是山顶的月亮,在下只有六便士。

    不过,一定要到山顶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