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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推测

    1940年,11月23日,下午,临近傍晚时分,天色本已将暗,却又云散天开。夕阳将这日的最后一缕金光洒满了长街短巷,雨水潮湿的街道、渐已猩红的夕阳,直叫这光景仿佛初夏的梅雨时节。

    此刻方才五点,静安寺路、西摩路的平安大戏院前便已热闹起来。这晚,米高梅公司出品的《魂断蓝桥》将在此上映,宣传海报上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曾出演《乱世佳人》的费雯·丽的名字,无一不令人对这部电影满怀期待。

    下午五点半,天色转暗时,平安大戏院不远的西摩路上忽然一阵骚乱,一辆奥斯汀牌轿车一路鸣笛驶来,在经过平安大戏院的门前时,一侧的车门忽然推开,从车里扔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直摔得满脸是血。

    在路人受了惊吓的叫声中,警笛声也旋即响起,但那辆奥斯汀轿车已然扬长而去,巡逻的巡捕只记下了车牌号码。

    在巡捕赶来之后,方才受惊的路人又冷静下来,望着马路中间被五花大绑的人,渐渐围成了一个流动的圈子,不断的有人凑近来看个热闹,又不断的有人没了一时的好奇,冷漠的离开。

    要说这种事在沪上倒也并非罕见,以往仇杀的、撕票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不同的是,通常被丢在大马路上的多半非死即残,像这般一个完完整整地大活人被从车里扔出来,确是不多见。

    路口中央,被麻绳五花大绑的人渐渐清醒过来,似乎是听见周围的人声,一时间异常激动,却又有气无力,看似在呼喊,声音却很细微,一遍一遍的喊着“救命”。接着,他又吃力的翻了个身,眯着眼睛接连用力地眨了几下,黏糊糊的血迹被上下眼睑勉强分开,他半睁着一双眼睛,左右看了一眼,依旧不停的喊着“救命”,只是看上去不像之前喊得那般竭力。

    随后两个巡捕赶了过来。听见巡捕吹着警笛驱散人群的声音,他又语无伦次的喊起了“水……吃的……水……”

    其中一个中年巡捕见着被绑的人一袭面料精致的西服,脚上穿的又是一双“K靴”,猜出这人身份多半不寻常。心想这十之八九是遭人绑票,家里交了赎金,让人放了,这才扔在了马路上。

    中年巡捕一面替其解开绳子,一面在他耳边小声询问了他的身份。这一问下来,才知道此人是谢家的二少爷谢承庭。

    他即刻将谢承庭交给身边的年轻巡捕,驱散了四周看热闹的人,接着把谢承庭带进了平安大戏院楼内的飞达咖啡馆。

    这个时间,那些买了电影票的人,多是算着离电影开场的时间,寻了餐馆吃饭去了,没买着票子的,还在心急如焚的排着队。飞达咖啡馆比平日里这个时间要冷清许多,起码要过了六点,那些小开才会到这里来,消磨电影开场前的时光。

    两个巡捕把谢承庭带到一处角落里很不起眼的餐桌前,自掏腰包替他点了咖啡和点心。

    中年巡捕心里通透得很,向谢承庭询问了谢公馆的电话,眼下就等着谢家派人来。他知道,到时把谢承庭交给谢家的人,必定少不了他的好处。所以他暂且没有将此事报告巡捕房,防着其他人也来分这一杯羹。

    此刻的谢承庭坐在餐椅上,侧过来、侧过去,横竖是坐着不适宜,偶尔压着身上的伤处,还不免痛得猛然一阵抽搐,牙缝间一连的“嘶、嘶”声。

    他看着侍应生摆在面前的咖啡和点心,也顾不上手是脏的,拿起一块司康饼便塞进嘴里,拼命咽下去时,噎住了喉咙,本能的端起咖啡喝下去,结果又烫得喷了一桌子、洒了一身。嘴里不停的喊着,“白开水……”

    前前后后折腾了二十来分钟,谢承庭吃饱了也喝撑了,又疲惫得仰在椅子上睡了起来。

    年轻巡捕看着仰起脖子呼呼大睡的谢承庭,有些心虚的对中年巡捕小声问道:“我们不向巡捕房报告,果真不要紧吗?”

    “谁说我们不向巡捕房报告?”中年巡捕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等谢家的人把他接回去,我们就回巡捕房报告,就说这天有人在平安大戏院门口被扔在马路上,我们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他的家里人接回去了。”

    年轻巡捕有些心虚,又对中年巡捕说的好处免不了憧憬,“谢家那边真的会给我们好处?”

    “那是当然。”中年巡捕说,“我问问你,谢家二少爷遭人绑票,在这之前你听说了吗?”

    青年巡捕摇了摇头。

    “这么大一个新闻,没有一张报纸上登出来。也没有哪个巡捕房传出消息。这说明什么?”中年巡捕说,“说明谢家不希望这件事传扬出去,所以把这事瞒住了。”

    “所以谢家会花钞票来封我们的口?”

    “你还是没听明白。”中年巡捕皱了皱眉头,“从刚才到现在,见过他的人,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他是谢家的二少爷谢承庭?”

    青年巡捕还是没听明白,木讷的摇了摇头,“好像是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你自己动动脑子呀!”中年巡捕不耐烦的叹了口气,“你想想,就冲我们没让谢承庭的身份泄露,谢家也会要谢我们的。”

    “可谢家有钱有势,万一他们不给好处,我们哪能办法?”

    “有钱有势,才不会吝啬这点小利。”中年巡捕说,“你想想,这赎人的重金都花出去了,还在乎我们这里几个小钱吗?谢家的人又不戆,接下来,巡捕房那边问起这事,不要有人搪塞的?那些报社来打听平安戏院门口今天这桩事情,不要靠我们去调花腔打发的?”

    青年巡捕听得一连点头。

    中年巡捕也得意起来,食指轻敲着额角说道:“当巡捕不是每天巡巡街就好了的,要多见见世面,多动脑筋。你现在还年轻,等你将来娶了老婆、养了小囡,一个月拿着三十几钿薪水,哪能养家糊口?”

    正说着,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四个人,衣着各不相同,但显然是一道来的,排头的人推开门,便立在一旁,守在门口,随后进来的三个人彼此跟得很紧。

    中年巡捕看着那三个人径直朝他们走来,料想是谢家派来接谢承庭的,连忙起身,可就在这一刻,迎面走在最前边的人掏出了手枪。

    一旁的青年巡捕直吓得脸色煞白,中年巡捕倒是还算镇定,凭着经验猜出这几人多半不是谢家派来的。他既不打算就这样把谢承庭交出去,却也清楚,若是起了冲突,吃亏的必定是自己,于是盘算着,先设法拖着这几个人,等到谢家的人来了,到时再做打算。

    中年巡捕迎上去,摆出一副江湖做派,右手手在腰侧比划了一个青帮中人才看得懂的手势,问了句,“朋友,怎么称呼?”

    可这几个人根本就没理会,排头的人更是将枪贴在自己的腰侧,枪口指向中年巡捕,左手一个退后的手势,逼着中年巡捕退到了墙边。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利索的在睡得迷迷糊糊的谢承庭脖子上注射了一针药剂,旋即一左一右架起他,离开了飞达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