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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流年——安西府8

    这几天恰逢宿迟有事在外出差,只留意娘一人空守闺房,长夜漫漫。去找意娘的路上,我在想,她这样一个青楼女子,热闹惯了,一时间忽然住到了这样一个规矩森严,冷冷清清的地方,指定会孤单得很。

    由于宿迟心疼意娘得紧,特地准许意娘的随身小丫鬟陪着她。意娘不在家,我在屋子里小坐,等来意娘,已是一盏茶以后了。但见她跟丫鬟裙摆湿湿,绣鞋沾泥,染着一股清晨的味道,整个人灵气极了,同前几日俨然是不同的一个人。

    由于心情好,意娘待我也很有兴致,她是青楼女子,虽说地位不怎么高,但好歹也是钱砸出来的红人,养尊处优惯了的,没想到烹茶一应小事也做得地地道道,又给我尝了她亲手做的点心跟酥酪。

    “姑娘可还住得惯?”

    “这府里大得很,走得脚累了都还逛不完,下人们待我客气,更重要的,宿迟待我极好,要什么,便有什么,这样好的地方,怎会住不惯?这是要比青楼好得多的地方。”

    我喝了口茶,“宿迟大人平常忙,我以为,你一时来这里,会不习惯。”

    意娘微笑摇摇头,“写写字,剪剪花,描描花样,做些针线,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倒也有趣得很。”

    “你也会这些?”

    “瞧未央姑娘说得,倒好像我细皮嫩肉得很。虽说我出身青楼,但也不得不时常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客人们喜欢我们,无非是我们会唱唱曲,弹弹琴,可红颜易老,这样的欢娱终究短命,像我们这样的,年老色衰以后,有几个还认得,还记得的?要想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值得的人,还是要靠这些贤妻良母的本事。”

    我很惊讶意娘这样的清醒跟理智,果然人是不可貌相的,也许她的心比我想的还要坚韧,这样的人,能抢走宿迟的心,也不意外了。我喜欢意娘,但我私心还是希望她跟宿迟闹僵了,不为别的,仅仅是明珠。我为明珠担心,无论从哪里来看,明珠同意娘相比,都输得彻底,唯一有点优势的,便是自小就陪伴了宿迟,但在爱情面前,尤其是对宿迟这样的人来说,从之前的种种来看,这样长情的陪伴,胜算的可能实在太小。

    宿迟回来的时候生了大气,听一个名为肖严的属下说,是宿迟在外出差时,也不忘时刻操心府里头的事儿,特地安排了属下监视意娘,一举一动都要报告给他。

    听说意娘去了青楼,宿迟专门抛下工作提早回来,果然进了府就没见到意娘,宿迟占有欲强,连面子都不要了,特地跑去青楼抓奸,奸没抓到,倒是跟意娘大闹了一场。宿迟生起气来,不分场合,意娘识大体,回了府里才同宿迟理论。

    好多属下围在屋外偷听宿迟跟意娘吵架,当然也包括我。其实也说不上吵架,就是理论一番。

    属下里头,多得是意娘的支持者,不忍心看着意娘被宿迟欺负。我真心可怜见宿迟,辛苦跟了几年,十几年的手下,竟然一朝就变了心。

    但听宿迟很有些不满,“你怎么又去了那里?”

    从前几番碰面就知道,意娘从不会顺着宿迟的脾气说话,反而是宿迟怎么说,意娘就反着来。这当然不是意娘叛逆,故意同宿迟做对,实在是宿迟不懂意娘的心思,更何况,意娘不是明珠。

    明珠没见过多少男人,自小跟了宿迟以后,整日里看见的就只有宿迟这么一个男人,所以,明珠把宿迟当作天,天塌了,她也就没法活了。可意娘不同,出身青楼,什么男人没见过,单是宿迟这种的,恐怕数都数不过来。更何况,在青楼,男人们全都把意娘捧在手心里,意娘没受过男人的委屈,更别提人海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宿迟。在意娘眼里,最多不同的,无非是宿迟多了几两银子,多了些职责而已。

    果然,意娘不悦道,“那里是我的家,为什么不能去,我既然跟了你,难道就要把家给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担心,我同她们一样,身子不干净,心也不干净。”

    “意娘!”

    “你若是觉得一个人在府里闷,你告诉我,我命属下带你去,可你不能擅自做主,尤其是那个地方,以后,也别再去了,那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若是不告诉你,若是非要去呢?”

    “意娘,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你做什么都是自由的。”

    “自由?在你的眼里,什么才是自由的?被你圈在牢笼里做个金丝雀,便是自由的?”

    宿迟不容置喙,“嗯。所以,意娘,那就乖乖的做个金丝雀。”

    宿迟的话太不讲理,伤了意娘的心,宿迟闯下的祸,只能自己来偿还,“你别哭,我会对你好的。”

    不出意外,宿迟说到做到,囚禁了意娘,也不能说是囚禁,对宿迟不公平,宿迟以为,这是对意娘的爱,爱她,才要囚禁她。

    宿迟脾气大,心气儿高,还没有哪个女人敢跟他理论,因此,宿迟连着好多日没有见意娘。大概在宿迟眼里,女人不能宠越宠只会越娇惯,明珠就是个极佳的反面成功案例。打是亲骂是爱嘛。

    宿迟还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不曾开化的男人,不晓得儿女心思,不晓得风花雪月,且大男子主义严重,同是女人,女人同女人怎么能一样,若是一样了,一个男人喜欢了这个女人,为何还会不喜欢旁的女人?只是因为喜欢的女人不可替代。

    这么简单的道理,宿迟不懂,拿着对待明珠的法子对待意娘,当然行不通。明珠是打出来的,意娘则是宠出来的。

    我猜宿迟一定后悔死了,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后悔呢,他一定觉得意娘不听话了,至少是变得不体贴了。毕竟意娘刚来的时候,总是要日日等着宿迟回来,给宿迟做很多拿手的菜。

    代入宿迟的视角想象一下,在外出差几日,浑身酸乏,结果拾阶而上,有位佳人,亭亭而立,环佩叮咛,有时是风盈脆袖,有时是雨湿绣帕,衬着十里满树嫣红,如此,岂不趁意?

    往日宿迟出差回来,面对的是偌大的府邸与无处释放的情绪,虽说安静得很,但人就是人,是群居动物,不能没个说话的地方。宿迟虽说性子冷淡,但我猜他绝不是天生如此,只是从小周围没个说话的人,养成了有苦自己咽下的习惯,断不是他天生如此。如今金屋里有了意娘,回到家,有了热气腾腾的烟火味道,有了温香软糯的娇音,红袖添香在侧,怎么能不抚慰宿迟的心呢。

    而今宿迟惹意娘生了气,一霎时府邸的日子又回到了以前,连意娘亲手打理的花草也颓委了不少。宿迟怎能不懊悔。

    意娘已经很久没有踏出闺房半步了,整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知是愁眉还是垂泪。唉,我想,宿迟怕是真的不能跟女人打交道,但凡跟他接触的女人,别的不说,就我所看见的,明珠,那个不知道为何而死的女人,通通没有好下场,如果说她们两个还有自己性格的因素,那么意娘呢,意娘如此好的人,也落得如今这副样子,活该宿迟寡死,总是不懂得珍惜。

    宿迟担心意娘如此,会憋出病来,着明珠跟我时常看望意娘,毕竟,我们同是女人。但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再怎么劝都没有用,更何况,我们也劝不了因为我作为自由自在的九公主,认为意娘追求向往的自由没有错。

    在饭桌上,我同宿迟讲道理,“宿迟大人,意娘她整日沉闷得很,您还是多去看看她吧。”

    他夹着菜的手一顿,却还是面无表情,冷漠得很,丝毫看不出满心的愧疚,我想,我之前那番思索,还是把他想好了,他哪里会懊悔,根本不会。

    “见了只有不开心,如此,不如不见。”

    我不赞同宿迟的话,敢情那些离家久久不归的人,一朝回家分别时只有痛苦,那么人这一辈子逃离了,便再也不要回家?反正我是不会的。

    “宿迟大人,这话没错,可理是理,人是人,人不能被理圈着,要是如此,那人之间,还怎么相处?感情里的事,没有对错,就看有没有人肯退让一步。”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了感情大师了。话出口,我又后悔起来,我何苦来要劝他们两个,我明明是支持明珠的,怎么如今反倒……为了意娘好?但我很快心安理得起来,若我真的是为了明珠,断不能劝意娘跟宿迟离,只有把他们凑到一起,如此,宿迟才肯放了明珠,明珠也才好死心。

    宿迟还是无声,我很不满他这样做错了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是除了一张脸,哪哪都比不上荷华,我又想起来荷华了,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活着还是死了?生活得好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像他的出现是一样的,不过是一场偶然的缘分罢了。我这辈子遇到过那么多只见了一次面便就此擦肩的人,我又何必对荷华念念不忘。可我就是忘不了他。我遇到过那么多人,可荷华只有一个,他有一张好看的脸,有温柔的性子,待我也很客气……可就算这些通通都可以复制,就算茫茫的人海中,同我相遇的人,也一样拥有荷华的这一切,但是荷华就是荷华,他们叫别的什么名字,终究都不叫荷华。

    在一百岁时坠入海底与我相遇的,在海底与我并肩游玩的,遭逢不测保护我留下伤疤的,与我在舞蹈大赛一起跳舞的,饶是旁人全都复制了荷华的样子,但这些,这些经历,只有荷华一个,却是无可替代的。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上同荷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喜欢得是承受着经历与记忆的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