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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顺德府2

    走了一日我已然有些乏累,我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或许我还没出安西府呢,就会累个半死。对谁不好都不能对自己不好,索性我有的是钱,可以雇一个人同一辆车。钱除却在宿迟那里的,还有狗牙给我添置的。钱是狗牙硬塞给我的,我说过不要,但他坚持,我也就不便拒绝了。

    夜空的明月高悬,月光一泻千里,河流蜿蜒绵长,漂浮着无数碎光,风吹过千层麦田,我一个人背着行囊走在了无人烟的道上,还有些害怕,但有明月陪伴,就不觉孤单。

    走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这里不比安西府中心,遍地都会是客栈。那个店小二在案后打瞌睡,我敲了敲案板,“喂,醒醒,我要一间空房。”

    那店小二细长眼睛,尖尖的脸,白得像小白鼠,打量了我一番,我讨厌他这样,都说人不可貌相,但我不得不说,我还是一个很在乎外表的人,像他这般,我打心里就不喜欢,我不耐烦道,“到底有没有?”

    在人间这么多天了,人与人之间的事情,虽说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最简单的我还是有所见识的,就比如狗牙同我讲的皇宫里的事,还有在安西府亲眼所见的,那些随随便便就看不起人,凭借外表便断定一个人非富即贵还是贫困交加的事情。

    因此,我拿出一锭银子,冷冷地瞧着他。他这才嬉皮笑脸,“够了,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进了房间,待他走后,我再也撑不住,便朝床上七仰八叉地躺去。

    我长叹一声,终于是舒服了很多,可惜脚还有些疼。我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多的路了,比前一百年还要多。我有些怀念海底的生活了,去哪里,总是会有车可坐,也没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现在条件简陋,我只能胡乱洗洗脸就作罢,我才要往床上躺去,客栈外就吵起来,我劳累一天,顿感心情烦躁,怎么走到哪里都会有影响我睡觉的事情。我拿被子蒙着脸,装作未闻,但我的好奇心使我老是睡不着觉,我喜欢凑热闹。

    我披衣起床,但见还是那个店小二,面色傲慢,“我说涨价就是涨价了,怎么,这是我的客栈,你管得着吗?”

    对面是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头箍白毛巾,裤脚挽起,一双草鞋,一看便是干苦力的人。

    那店小二不耐烦道,“要住就住,不住就滚,我可没功夫在这儿跟你耗,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但见那中年男人紧握成拳,死死俯视着眼前的人,那店小二挺胸抬背,挑着下巴,给自己壮胆,“看什么看,怎么,还想打人?我可告诉你,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明天就去官府告你。”

    客栈里的客人都被两人的争吵打扰,出来看戏,在一旁指指点点。有说那店小二的,也有瞧不起那中年男人的,总之,人心千万,站哪边的都有。

    那中年男人许久不曾有动静,再有时,已是跪在了那店小二面前,“我的妻子生了病,肚子里还有孩子,现在不能赶夜路,还请您大发慈悲,可怜孩子可怜孩子,收留我们一晚,我们一定会感恩戴德,日后报答您。”

    这番肺腑之言听得人心里纠缠,但感动不了那店小二半分。

    “可怜你们,谁来可怜我?老子挣钱还不容易呢,收留了你们,你们倒是好过了,谁管我的死活?”

    虽然他说话难听,但也句句属实,总不能因为他此时身处强者地位,就埋怨他的不是。他上有老板,下有妻儿,现在开了先例,客栈账本对不上,他也麻烦。

    “快走快走,真晦气。”

    我走到那中年男人身边,此时语气缓和,道,“这钱我出了。”

    店小二打量我一番,嗤笑一声,“你出?小姑娘,这个时候可别逞能,小心讹你,这种人我可见多了。”

    我正色道,“我不怕。”

    店小二笑道,“小姑娘,我看你年轻,多劝你一句,拔刀相助,路见不平,现在这个时候呀,行不通。被人缠上可就不好了。”

    “不关你的事,你只要给他们一间房子就可以了。”事情摆脱,外面一辆破旧的板车上,在破烂的麻布下,躺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气息微弱,面黄肌瘦。

    “秦娥,秦娥……”

    五大三粗的男人柔声唤着昏迷的妻子,女人悠悠醒转,男人脸露喜色,“秦娥,我们有住的地方了,有住的地方了。”

    尽管难受,女人还是扯出淡淡的笑,“真的?”

    男人道,“是这位姑娘帮了我们。”

    女人看我一眼,便欲起来,我忙压住她肩膀,她微笑道,“多谢姑娘。”

    我送他们回到房间,男人将女人放到床上,转身朝我道谢,便要给我下跪,我连忙扶起,道,“大哥,别这样。”

    堂堂五尺男儿,膝下有黄金,现在却不得不为生活折腰。

    “今日如若不是姑娘,贱内恐怕……”

    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都是应该的。”

    “他说得对,这个世道,没有谁应该救谁,姑娘你是心地善良之人,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你叫我未央就好。”

    “大哥,为什么嫂嫂身体如此虚弱,你们还要舟车劳顿呢?”

    他瞧了眼床上的妻子,叹息一声,道,“我们本是安西府人,我在家种田,她则在家纺织,虽然挣钱不多,但也偶尔可以裁一身衣裳,买些吃食。但有一天,官爷们来征税,可上半年才征过,这才不到半年,又来征,且数目高了一倍不止。那官老爷们哪管我们的死活,问他们几句就被呵斥抓到牢里去,说这是朝堂的意思,让我们要找,就到京都自己去问。我们一介平民,哪里敢到天子脚下闹事。有钱的心不甘情不愿的交了,没钱的则把自己过去的积蓄全都拿了出来,我们辛苦劳作一年,也刚及这一年的吃穿住用,连着平时积累下来的,全都给上交,再也不剩了。在安西府活不下去,现在她又有了孩子,日子总得要继续,所以,才想着带着她到别的府县去谋生。”

    “朝堂为什么要这样?”

    “没人知道,皇恩浩荡,朝堂说什么,自然百姓就得做什么,他们身居高位,根本不会管百姓的死活。”

    “那他们不怕百姓闹事吗?”

    “未央姑娘,别说安西府,这偌大的东陆都是朝堂一家的,朝堂往下,各府各县,这些当官的,吃的是皇粮,听的是皇恩,虽然在各地做事,但说到底都是朝堂的人,百姓哪里敢不听话?”

    我叹息一声,也想不出什么实际的话来安慰,更何况,也安慰不了,这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难题。

    “大哥打算往哪里去?”

    他摇头,也不知道前路到底在哪里。

    我道,“如今我也要赶路,不知道大哥可否愿意与我同行?”

    他点头表示同意,又感激了我一番,天一亮,我们就上路了。有人同行,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得我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又在一个农家借宿了一晚,经过许久奔波,终于到达嫣然山脚下。

    嫣然山在远处巍峨耸立,走在羊肠小路上,远望则苍翠欲滴,心情都大好了不少。高高的山顶之上,清脆掩映间,晨雾弥漫,一座建筑还若隐若现。虽然山风微冷,但绣摆盈香,我从没想过,这山谷静谧,竟可以疗愈身心。

    一旁大哥道,“姑娘可知,这山为何叫作嫣然山?”

    我摇头不知,他道:“这山虽在北方,但有西海的风时常吹过,带来海汽,因此,山景秀丽,宛如江南,因此取名嫣然山。山顶之上有一座姻缘庙,庙前有姻缘树,周围府县要结婚的年轻男女,总是会不远万里来这庙里祈愿……”

    此时高高山谷中,漫山绿浪翻涌间,清水泠泠旁,只有我们三人而已,虽是日上三竿,但丝毫不觉汗意,反而凉爽之至,我道,“没想到,这山还有这么多说法。”

    他道,“是呀,嫣然山浑身都是宝,以前安西府闹过海灾,村民都逃到嫣然山里才得以避难。安西府的人要是做豆腐,都要到嫣然山来打水,做出来的豆腐才香呢,未央姑娘,你看。”

    他手指着近处的一座山头,道,“未央姑娘看到了什么?”

    我仔细地瞧了瞧,除了树实在看不到有什么,他道,“仅这一座山头,里头呀,就有几十上百种药材跟山物呢。年年都有附近府县的大夫来这里采药呢。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平日里都不到集市买东西,靠着这些山货,都可以渡过一年四季呢。”

    我表示吃惊,我以为,这世上万物都需要用钱才能买得到,没想到,一座山就可以滋养人的一辈子。

    我道,“有这样的好地方,在这里盖个房子安家倒也不失一个好去处。”

    一旁大哥忽然向我道谢,我正不明所以,但听他道,“姑娘,我怎么没想到呢。反正在哪里过都是过,为什么非要到人堆里去,看那些是是非非呢。在这大山里,有自己的家,自给自足,倒是也好。姑娘,真是多谢你了,我同贱内,就打算在此安家了。”

    我回头一望板车上的秦娥,但见她发丝在风中微颤,睡得安稳。我心里叫苦不迭,我只是一时感慨,未必真就这么想,山里虽好,但终究孤寂可怕,住一时可以,怎么能住一辈子呢。

    但见他神色坚定,我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祷告,到时候后悔了可别怨到我头上了。

    相遇总是那么突然的事情,说不清一路上到底会遇见谁,跟谁牵扯上关系,分别也是。就此,我同大哥他们告别,一个人踏上前路。起初几步我还不太习惯,但终究是不再留恋,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明白,不会有人可以永远陪我一辈子,更别提,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面前的山路,仍要我自己走。

    我想到未来要数十年如一日的面对这青山,看它山花烂漫,草木盛开,再看它披上红妆,裹满银霜,春夏秋冬,今年复明年,眼前只有春花与秋月,天上白云舒卷,连死亡都像山谷中的万花凋落,悄无声息,无人知晓,就害怕得很,心里堵塞得慌,觉得这样的日子难挨。想起来翻过山头,就可以重新进入繁华,我喜上眉梢,不再想那些伤春悲秋的事情,脚底坚定了不少,噔噔噔的生了风,回望来路,原来我自己一个人,竟也走了这么远。

    生活总不会让我高兴太久,总会时刻有一盆冷水,前来浇灭我的热情,此时山风大作,百树摇曳,乌云浮荡,一切,在这空荡荡的地方,显得那么可怕。我抱紧了胳膊,心里直想骂人,可我能骂谁呢,骂天,骂地?

    我连忙马不停蹄跑起来,或许在雨点砸下以前,可以找到一个山洞。但愿老天不要赶尽杀绝,给我留一条路才好。但老天可不这么想,无论我有多么不愿意承担这不幸的事,它该怎样落下还要怎样落下,该什么时候落下还什么时候落下,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大。

    很快雨水倾倒,我浑身便湿透。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不知道被什么鬼玩意绊倒,加之土地湿滑,我又跑得快,一个不防备便摔倒,朝着一旁滚了下去。我倒下的那一刻在想,我干什么不好,非要跑。可很快我脑子里只充溢着满满的害怕,因为我向一处山坡跌去,我只感觉浑身被扎,脸也疼得厉害,再然后我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