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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顺德府9

    我躺在床上暗自思量点翠的话,倘若这苏公子真如点翠所说这般,那这门亲事对殷殷来说,其实并不算作是坏事。这苏公子同殷殷一样,都深谙草木,熟悉制香裁衣之事,也算是志同道合的人,两个人结合,其实是很相称的事情。

    可母后也曾说,结婚的两个人,还是互相补充的为好。以母亲的话来理解,殷殷跟苏公子总有些太相似的地方,如若在一起,这不算是一件好事。

    如果两个人的事要这样看,那么我跟荷华岂不是这天底下最合适的人了?我是海底的九公主,他是人间的皇子,我心大,荷华心思细,我不愿意操心别的事,整日只想着玩,荷华却对什么都上心,我熟悉海底,他熟悉人间,想到此,我心里头很是满意,看来,我跟荷华在一起的事情,可是有道理支持的。

    昨晚后半夜又落了雨,第二日起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是雨残留的遗骸还在。比如打开窗,会有雨后的风拂面,绿叶还是湿润的,像刚刚长出来一样新。抬头看天,一般早上会有红色与粉色的朝霞,但是下过雨以后的早晨,天上布着薄薄一层阴云,俯首看地,地上残留的积水映着天上的云,安葬着死去的花。

    我起得早,打算去找殷殷,但殷殷还在赖床,我在屋子里一个人闷得慌,总想找些乐子,想起来昨晚上的事,就一个人去了花园。

    花园里草木多,况且也才刚下过雨,一切尽显凋零之意,走在落满花叶的小径上,倒感觉一阵寒意袭人。

    我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些各式各样的花木,除了长得形态各异之外没有别的什么特色,都是绿色的,不会说话,没有感情,只会随风而动,向阳而生,想起来昨个夜里,那苏公子竟是对着它们在说话,当真是有趣得很。想起当初,殷殷也同样是把花木当成了有生命的东西,认真对待与呵护,也许,过去九年的时间里,殷殷也像这苏公子一样,对着山里的花木,不知道说了多少话了。

    我才暗自思量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透着遮遮掩掩的花枝去看,一顶颜色深沉的轿子走了过去。看那轿子颜色与样子,想来大概是苏府里有权势的男人,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我便偷偷跟了过去。

    但见那轿子停在了苏景诚的院门外,从里头下来了一个穿着肃穆整齐的中年男人,我暗自思量一番,按照年龄,样貌,仪态这些,该不会他便是众人口里的老爷吧?

    苏景诚的院子连着花园的一角,我又返回花园,站在那角门前,透过门隙往里看,但由于是墙角,苏景诚的院子里也种满了花木,因此并不能看到什么,只能听见些声音。

    “回禀老爷,我们公子还未洗漱好,还请老爷稍等。”

    我以为丫鬟口里的“稍等”便是即可,但没想到我身子都凉得打了个颤儿,才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来。看来苏府虽然恢宏气派,看似严格,但在尊卑有别之事上,也不过如此。

    有些事,尤其是这些深宅大院里头,很多东西不过是虚有其表,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何事?”

    这是我来府里几日,头一次亲耳听到了苏景诚说话,只是同我以为的很不一样。

    都说声如其人,按照点翠所说,以我幻想的,苏景诚大概说起话来有如昨夜的琴瑟与月华,但而今的声音,却恰似这清晨的花园,总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寒意。

    “景儿,身子可还好?”

    “劳您的关心,孩儿身体一向都好。”

    “前几日我有事在外,回来听你母亲说了此事,你可当真想清楚了,要娶那姑娘为妻?你如今二十了,你的事,我不该多问,只是婚姻大事,不同儿戏,你向来做事有分寸,怎么突然行此决定?况且,我听闻那姑娘面色丑陋,只怕,会有辱我们苏家门面。倘若你同玉儿还有余地,那就赶紧将这姑娘从哪来,送到哪里去,你也知道,穷家人,毕竟出身不好,倘若被缠上,可是后患无穷。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当初我搬来这里,早就同父亲大人说过,您的事我不参与,我的事,您也不要越界。再有,我同玉儿已是过去,往后也不会再有什么结果,您要是真心想娶兰陵家的人,兰陵家不是还有个五岁的二小姐吗,那您同母亲再生一个就是了。”

    苏景诚声音不高,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苏老爷被苏景诚一番话气得不轻,道,“你……你到底跟你哥哥是一个娘胎里生下的,怎么就如此千差万别。”

    “父亲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一早就说过,我同哥哥不一样,还请您不要拿着看哥哥的眼光来看我,您同哥哥干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瞧见,我做药做香,不过是为了自己,所以还请您不要把我同您与哥哥往一处想,如此,父亲可明白?”

    那苏家老爷半晌无声,想是气得不轻,许久才道,“好,你的事我不管,总行了吧。我只问你,嫣然山里的香研究得如何了?”

    “您派人打听我?”

    “景儿,何出此言?你是我的儿子,你的事,为父有权知道。况且,想必你也听说了,近来,顺德府的修颜店频频闹出事故,想当初有多辉煌,而今只怕是日薄西山。”

    只听苏景诚音色严峻,道,“过去我帮您,已是极限,但您若是想借此大发横财,我是绝不会牵扯其中的。”

    “景儿,为父总向旁人说,你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就犯了糊涂?你知道,你做出来的香粉,在顺德府,只有名门望族才用得起,顺德府大大小小的修颜店里,用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商人追本逐利,根本不会管寻常百姓的健康与死活,至于在脂粉里又添了别的什么廉价东西,那又有谁知道?如若我们真的可以开发嫣然山,做出来的东西以低价售出,那顺德府的寻常百姓岂不是也可以使用这些东西?这可是利民的好事。不过,我知道你向来对世俗之事并不放在心上,但你自幼熟读儒家诗书,就算对这些事漠不关心,但这样的道理,你不该不明白。为父不求你像你哥哥那样,出世做官,顾念一方百姓,但求你念在为父花甲之年,也想为我们苏家积德行好事上多想一想。”

    这苏老爷说得情深意切,直教听者无声,闻者大惭。

    待那苏老爷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花园里慢腾腾地往前走,琢磨他们父子两人的对话,才到月门便撞见了荷清。但见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以素纱盖着,饶是如此,我依然闻见了里头所盖之物发出的清香。

    荷清向我作揖,我道,“荷清,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

    何清道,“是我们公子的衣物。”

    “你们公子的衣物?可是要去做什么?”

    荷清点点头,道,“昨个夜里公子的衣裳染上了泥水,弄脏了,因此公子让我来花园里埋掉。”

    “脏了洗洗不就好了,何以不要了?”

    “姑娘不知,我们公子素来不穿脏了的衣裳。”

    果然,有钱人的生活,还真是不能以常人的思维理解。但想当初我在海底的时候,身为九公主,也从没这样矜贵过,应该说,这苏公子的生活,实在让人难以理解,更何况,不要便不要,还要埋掉,我很是不理解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惯。

    “衣裳还能埋到土里吗?我还从来没听说过。”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公子的衣物可是公子自己研究命人做出来的,其中所用丝线,皆是从植物身上提取出来的,因此,衣裳埋到土里,经年累月,就像这些地上的花草落叶一样,随土融化了。”

    原来如此,荷清带我一同前去,穿过流水,攀上山石小径,那埋衣之地在一僻静墙角,白色的墙角下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浓荫包围之下的土地,落满了新的旧的叶子,土地松软,也不知道翻了几重,想是在这里已然埋了很多的衣裳了。

    我看着荷清拿起一个小锄头刨出一个小坑,虔诚地把洁白无瑕的衣裳放进土坑里,再用小锄一点点地将土覆了上去,一点点,慢慢地成了一个小丘,我呆立在一旁,被冷风吹拂,感觉灵魂受到了震颤儿,似乎那里头埋葬的不是衣裳,是一个魂灵。

    我去找了殷殷,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讲给了她听,我拖着下巴,道,“殷殷,你也都瞧见了,这苏公子虽然吃穿用度铺排了些,但也同旁的公子哥不一样。这苏公子不仅学识丰富,而且为人深情,想必是个重感情的人,所以,殷殷……”

    我希望殷殷能明白我话里头的意思,但殷殷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道,“苏公子是性情中人,往日是我错看了他。”

    我惊喜地握住殷殷的手,“这么说,殷殷,你接受这门亲事了?”

    殷殷却愁眉不展,道,“我同他,彼此都不知晓,而如今,我却连他的面容如何,也不曾知道,又何谈感情?他是苏家的二公子,而我,不过是一寻常山野女子,至多同他有些共同的爱好,却是门不当户不对,这样的感情,又岂能持久?何况,我在山中生活九年,期间所见所闻,唯有山中花木动物,早已不惯于俗世人情之事,苏家是大家,所娶女子自然是要一言一行皆得体大方,这些,我是做不来的。”

    虽然我真心希望殷殷能同苏公子在一起,但殷殷所讲之事,也的的确确是对的。我仔细想想,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总是不能跟着心意走,总要遇到各种人,各种事,各种环境,阻碍着两个人在一起,明明彼此有意,却不得不分开,真是让人心累。

    看来,这辈子还是不要喜欢一个人好了,不喜欢就不会心烦意乱,可致命的却是,“喜欢”这件事却并不能用自己的理智去控制。

    虽然殷殷说的是事实,但我觉得这世上的事情还是要乐观些来看。毕竟事在人为,就算有天大的阻碍,如若殷殷跟这苏公子是真心,那么一切都不会是真正的阻碍,相反,这一切考验却还会使他们情比金坚。

    “殷殷,你要乐观些。毕竟,感情二字,最讲究磨合,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天生下来就合适,总是经过一番交往的。就比如,这世上有的夫妻,刚见面的时候像仇人一样,以为这辈子都会互相讨厌,可没想到最后会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盖一床被子。更别提,你同这苏公子还有这么多相像的地方呢。”

    殷殷赞同了我的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