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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顺德府10

    晚上在府里吃罢了饭总是无事可做,殷殷总会念会子书,这会子窗外夜色深沉,繁星闪耀,屋内则灯火摇曳,窗纸上的人影微动。

    这时候,我总在一旁等着她,支着下巴听殷殷“念经”,静夜之中,唯有殷殷缓缓的声音流出,岁月悠悠,也不过如此了吧。

    殷殷念的,我听不懂,我总是听得直打瞌睡。我想起来原先在海底的时候,除了九绡的舞蹈课我会上心以外,旁的课,我不是在开小差,就是在打瞌睡。其实我根本不困,只是一坐在那里,看见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以后,就困意四起,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我不喜欢读书,读书当真是无趣极了,还是跳舞有意思。

    “殷殷,你念的是什么?”

    殷殷放下书卷,微笑道,“《女则》”

    说着,殷殷就向我展示,我忙竖起身子,摇摇头,连连摆手,“我可不要读,我最害怕读书了,一看见这些字就头疼。”

    我又问道,“这《女则》是干什么用的,和女人有关吗?”

    殷殷温柔解释,“嗯,就是约束自己,让自己时时刻刻都符合礼仪规范。”

    原来是这样,看来同海底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海底的叫作“王室礼仪”,其中详详细细介绍了身为公主应该遵循的规范,但那对我没有什么用,即使到了现在我也还是一个都没有遵守过。

    “那有《男则》吗?”

    殷殷呆了一下,道,“这个……恐怕是没有。”

    “没有,为什么?难道男人就不需要时刻都学着守规矩吗?”

    “这……未央姑娘……”

    我见殷殷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道,“没事,我不过随便问问,你不知道也不要紧。”

    “那……可有什么有意思的书,比如……”我眨眨眼睛,冲殷殷坏笑,殷殷不解,我道,“就是……就是那种书了。”

    “是……哪种,未央姑娘可否说的明白些?”

    “就是……男女之书嘛。”

    在海底的时候,我曾见蓝影津津有味地看过此书,连我去找他他都没有听见。按理说,按照王宫里的规矩,我应该将此事上报,说蓝影不学好,有损公主颜面,但我没有那么做,一来我对下人的事情不太上心,我总觉得是对是错,那是他们的自由,二来,因为我也对那书着了迷。其实都怪蓝影,非要拖我下水,我也不是非看不可的。

    殷殷道,“未央姑娘喜欢看此书?”

    我挠挠脑袋,道,“其实……也不是喜欢看了,这不是……不是无聊吗?旁的书我又看不懂。”

    殷殷抿嘴微笑,从一旁的书橱里挑了几本出来给我,“未央姑娘,这些就是了。”

    殷殷找的书,同她手里的那本,长相上没有什么分别,我打开来看,却根本不是什么红男绿女之类,而是一副没有颜色的画,上面一堵围墙,隔着两个人,墙里女子在月下抚琴,墙外男子则站在围墙下侧耳倾听。打开另一本,则是一个男子同一个女子共坐在一块大石上,在树荫下读书,面前有流水落花,身后的大树,扑簌簌正往两人的身上落着花瓣,再打开一本,则是一个春光乍泄的房间内,一个女子在书桌前偷懒,支着头睡觉,而窗户外面的柳树下,女子与携柳枝的男子谋面。

    “殷殷,这些都是什么?”

    殷殷道,“这些便是男女之书,红楼,西厢,牡丹呀。”

    殷殷说的,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这些我一个都没听说过,“红楼,西厢,牡丹?这些都是做什么的,盖房子,种牡丹的吗,可这同男女之情有什么关系?”

    殷殷噗嗤一笑,道,“当然不是。未央姑娘若是想听,晚上我给未央姑娘讲故事可好?”

    我喜欢听故事,小时候睡觉的时候母后总要给我讲故事听,每一天晚上,没有一个重复的。

    外面阶上月色如水,小径幽幽,我同殷殷又听见了花园里的琴音,琴音穿过花草树木,沐浴着月光随风而来,抚慰人心。

    我不懂琴,今夜的琴同那夜的琴,在我听来没有什么分别,同样是琴音,同样是仙乐。殷殷想必已经是如醉如痴,在琴音的召唤下就缓缓走了过去。

    苏公子的弹琴技术是毋庸置疑的,连我一个门外汉都能听得出,这静静流泻的琴音,是多么沉静与悠悠。

    我想起来刚刚看到的那些图,不禁感慨,此时此刻不也像一副画吗。如练月色,佳人才子,琴音摇摇……只不过那些景致有人将其画了下来,而今夜的景却没有罢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殷殷话音未落,那本来缓缓流淌的琴音此时却忽然一下断开了,那断裂之声果决干脆,似是不想被外人攫取了心事一般。殷殷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以帕子掩着口,此时唯有夜里微凉的风拂面而过。

    一路上,殷殷的心情都沉闷低落,我猜殷殷大概是沉浸在那苏公子的琴声里,还没有走出来。到了房间,我问殷殷,“殷殷,刚刚那苏公子的琴弹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间便断了?”

    殷殷目光戚戚,但道,“琴者,心也,但说不可说,但说不愿说,才将一切情语隐于琴语之中。”

    殷殷说的,我听不太明白,什么琴语,情语的,琴弹出来,不就是给旁人听的吗,若是不教人知道,干嘛还要跑到花园里来让旁人听见?

    殷殷这几日忙着做香,每天埋首查书,很用心,我问殷殷做香干什么,这苏府里的香,还不够我们用吗。殷殷但笑不语。几日以后,若不是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我都已然要将此事给忘记了。

    我同殷殷本来计划好了要上街去,结果还没有出门,就听见苏景诚的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我同殷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就往外头走,看见苏景诚的院子里,门外面跪着好些个丫鬟,全都垂着头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当中,全是被摔碎的瓶瓶罐罐,地上花草凌乱,洒满了各色的药粉汁水。

    “点翠,你可知道,你们公子怎么了?”

    “公子想必是生气了,可公子以前并不这样的。”

    “那你们公子以前是怎样的?”

    “公子每当研究起药材来,也会时不时生气,可最多不过是自己到花园里呆几个时辰,或者自己抚琴,不要人打扰,要么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都不会出来,可今日,是公子头一次这样。”

    殷殷此时道,“没关系,我去看看他。”

    殷殷踏着那些破碎的残片,缓缓向苏景诚的门边走去,轻启朱唇,道,“苏公子,我是殷殷。我能推门进去吗?”

    门内并没有声音传出,殷殷小心翼翼道,“既然这样,殷殷就当苏公子默认了,那殷殷就进去了?”

    殷殷才要推门而入,里头就传出来一声怒吼,“滚出去。”

    我吓了一跳,殷殷也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上前掺着殷殷远离,刚下了门前台阶,就从身后扔出来了一个香囊。

    “别随随便便给我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我回首去看,那扇雕花门已紧闭,地上的香囊,一针一线密密封存的心意,就这样轻易地被丢弃了。

    这是殷殷进了苏府,第一次听见苏景诚同她说话,第一句话就伤了殷殷的心。都说第一次很重要,不论是好,还是不好,在殷殷眼里,苏景诚的第一次,是很讲究的第一次,是会弹琴的第一次,是会唱戏的第一次,这些第一次使殷殷鼓起勇气慢慢靠近苏景诚,可是唯一的第一次不好,却可以使得一切的第一次好,全都前功尽弃去。

    殷殷俯身将那香囊攥在手心里,像是紧紧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那重要的东西早就被丢在地上,遗失了,于殷殷而言,再也不会有了。

    出了院子,柳茵道,“殷殷姑娘,你别在意,公子只是今日偶在气头上,其实公子是个很好的人。自从姑娘你进了苏府,公子总是时时刻刻地想着姑娘,为姑娘精挑细选了衣裳,胭脂水粉,还时刻要把自己的饭菜赏了来给姑娘……”

    殷殷道,“柳茵,你别再说了。这些都不是,你们公子只是觉得不干净才会如此。”

    殷殷的背影远去,柳茵望向我,眼睛里全都是歉意。

    因为这件突发的事情,我同殷殷一样,心情都不大好,这次上街也就此作罢了。本来我还指望着殷殷跟苏景诚能够在一起,现在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自这件事情以后,我又是很久没有见过苏景诚,大概像点翠说的,可能把自己关在了小黑屋里面壁神思呢。

    我大抵这辈子没有碰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前番才弹了琴唱了曲,今番却又忽然像个真正的公子哥,发了脾气便摔东西。而且还能把自己整日的关在屋子里,不和人打交道,反正我是不能的。我好不容易才因点翠告诉我的,对他夸目相看,心驰神往起来,现又被他真正的面目撕了个粉碎。

    殷殷为了上次食言的遗憾,主动来找我要陪我上街,而且如先前一样,用面纱遮着脸。

    街上美人华裳,赏心悦目,路过之人,容貌一个胜似一个,总让人疑心这世上的人全都是这般好看,而没有一个丑的。

    街上顾盼最多的,不是男人,是女人,女人比一个男人还要在意旁的女人的美貌,有羡慕,但更多的是嫉妒。若是瞥到了比自己更好看的,心情也会变得阴郁起来,比较的心暗暗滋生,发誓下一回一定要到修颜店里做一个更好看的妆容。

    我深刻领悟了这些修颜店之所以可以长久地存在多年而百姓仍然趋之若鹜的原因,无非就是抓住了这些女子的求美与攀比心理。

    求美是天性,我们鲛人族也求美,但若是为了求美,而把自己的本心丢了,却是得不偿失。况且,若是单单只有一副空皮囊,这样的容貌,也只是空中楼阁,水中浮萍,立不住脚。这样的事,骗一骗一见倾心还可以,而想要朝夕相伴,就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