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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顺德府12

    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料,就像殷殷离开苏府一样,没有谁会想到,可事情还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般,发生了。殷殷觉得,那日在街上的言语,始终是她的不对,因此一直耿耿于怀。

    我劝殷殷放宽心,只是殷殷善解人意,认为就算有那些不好的前尘往事,可那都是过去了,更何况,他虽然有钱,但帮不帮她,却是他的事,她也的确不应该仗着他有钱便从道义上要求他,指责他,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我同殷殷在花园里放风筝,殷殷放得好好的,可我没玩过风筝,毛手毛脚,从殷殷手里接过来才玩了没一会儿,风筝就掉了。

    殷殷同我一起去找风筝,点翠则跟着柳茵,可苏府里实在太大了,我同殷殷走了许久都没找到,明明风筝就是朝这个方向掉下来的。

    我同殷殷找到了一处小花园,这小花园背枕青山,虽然植株茂盛,但却僻静得很,小径上落满了新的,旧的叶子,想来大概是不常有人来。

    我们在一处阴凉处的假石上坐着歇息,便听见有人声传来,“大哥向来公事繁忙,怎么还有闲心来我这里,陪我这等闲人吟诗喝茶,采菊东篱,不怕耽误了公事?”

    另一个声音略带严厉,道,“阿景!”

    可苏景诚却恍若并未听出来话里的意思,依旧我行我素道,“前番之事是我不对,你若因此还记恨哥哥……”

    苏景诚并未容他说完,道,“哥哥未免想得太多了些。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别的好处,唯有一点,就是自来不记事,至于那些丑人丑事,更是怕脏了眼,因此,从不往肚子里装。”

    “你……”

    我暗暗掩嘴偷笑,都说“最毒不过妇人舌”,如今看来,只怕说这话的人,大概是还没有见过有毒的男子,以及苏景诚。

    “罢了,罢了,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

    “哦,这可真是稀罕了,这么说,我苏景诚今日还要在此特地谢过哥哥了?”

    “阿景,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怎么今日,却到了这个地步?”

    苏景诚嗤笑一声,道,“这么说,哥哥的意思,是怪我了?怪我脾性古怪,跟谁都做不得伴,怪我有眼无珠,把哥哥跟父亲的好心全都辜负了?”

    “阿景,哥哥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就不懂了,哥哥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景,我今日来,是有正事要同你谈。皇上的宠妃虞贵妃不日要在宫中举行寿宴,因此,哥哥今日来,便是求你替虞贵妃做一种香。”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阿景,我知道你不关心政事,但想必你知道,如今的太子,是二皇子雨霖,后宫里,皇上最宠爱的,也只有虞贵妃一人,原先我们苏家是支持太子荷华,可如今他不在了,连淑皇后也薨了,人要学会依时而生,因此,如今只有取得了虞贵妃的信任,才有利于我在朝廷上的地位,而我们苏家,才能世世无忧啊。”

    苏景诚冷哼一声,道,“好一个依时而生,好一个世世无忧,哥哥还真会为自己美言,硬是把趋炎附势说得这么好听。”

    “阿景,哥哥这是为了苏家的以后着想,你不在乎这些可以,可你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兰陵氏在朝堂之上打压苏家吧?你好歹也是苏家的二公子,当真这么无情无义?”

    “我苏景诚无情无义,可也知道,凡事从一而终的道理。哥哥整日在朝堂之上周旋,怎么会不知道太子的死因,淑皇后刚离去一年有余,太子也落水身亡,事情难道当真这么凑巧?哥哥好歹也是太子的人,太子身死,哥哥想要独善其身,不维护也就算了,怎么如今反倒助纣为虐起来?我记得,小的时候,哥哥说,长大了,想要做一个清官,不求流芳百世,但求造福一方百姓,为生民请命,那时候,我不愿意搅入俗世的纷争,但我何曾没有羡慕过哥哥拥有这样宏大的理想跟志气?为了这个理想,哥哥寒窗苦读,一步一步考取功名,终于到了皇城,直面天子。后来,哥哥遇见了太子,哥哥说,太子虽小哥哥,却是哥哥的知音,太子同哥哥谈论诗书礼义,家国大事,治国之道,太子是古今第一的好太子。再后来,太子深知朝堂敌对众多,怕哥哥因此受牵连,故意同哥哥不再牵扯过多,这一切,哥哥难道都忘却了不曾?”

    那大公子半晌无话,被苏景诚教训得哑口无言,许久才道,“阿景,这件事,是哥哥错了。哥哥整日在朝为官,一时被功名利禄蒙蔽,忘却了当初为官的初心。太子他……”

    那大公子说着,声音之中竟含呜咽之色,此时唯有阴凉的风拂过,我的心也一阵热似一阵,我害怕听到旁人口里的“荷华”二字,我已经很努力地告诉自己,他一定福大命大还活在这世上,可旁人说的同荷华有关的一切,还是使我不得不面对未知的现实。

    我又在期待什么呢,明明这似乎已经是注定了的事情,人的生命哪会有那么神奇,凭借我的意志与心愿为转移?

    我暗自心伤,苏景诚的话却安慰了我,但听他道,“哥哥,你知道吗,我总相信太子或许还活着,太子的为人,明眼人都瞧在心里,我不信上天竟这么不公平,偏偏喜欢扼杀忠良,如此,玫瑰国还如何能延续下去?”

    那大公子又道,“阿景,我也多希望太子还活着,可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那是东海,皇上当初搜寻三月都未果,就算我们都不希望是如此,可事实就是事实,我们没办法改变。只是可惜了太子生前一番真心对待他们,如今,见二皇子风头正盛,纷纷倒戈,朝廷上上下下,大部分都成了二皇子的人。”

    “皇上的意思呢?”

    “如今,皇上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如果中途没什么差错,皇上心意已定,只怕不久皇位就必定是二皇子的了。”

    “哥哥,你当真觉得,皇上竟是这般无情之人?”

    那大公子没有回答,许久才叹息一声说,“什么是有情,什么是无情?身在万人之上,又何谈有情?只恐怕,早就被欲望与权势蒙蔽了双眼。”

    苏景诚声音缓缓,道,“哥哥所见,的确如此,可权利地位再高,皇上到头来终归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不可能做到忘记。皇上有很多女人,可与皇上青梅竹马,同皇上历经腥风血雨的人,只有淑皇后一个,淑皇后在位多年,从未犯过大错,何况,太子也谦和温良,这么多年,皇上对淑皇后跟太子的好,不会是假的。如若皇上当真对淑皇后不在乎,又何以到如今,不顾群臣反对,不曾再立皇后,又何以在太子不幸落海以后,还苦苦搜寻三个月之久,这些,旁人不知道,难道,哥哥也会看不出来吗?”

    “原来如此,哥哥当真是当局者迷,被朝廷之上的是是非非,尔虞我诈干扰了判断。”

    “可死生已定,在乎又有何用?结局是改变不了的。”

    苏景诚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我的心在角落里滴血,没有人能体会到我的情绪。

    旁的人有一段情,这情可以被人看见,感知,得到安慰,而我呢,在这个人间世界里,连身世都是这么奇怪,说出来也不会被相信,更何谈,我同荷华的那段情?那段隐秘的,人鱼之恋的,并没有结果的情。

    或许,我对荷华的在乎,从头至尾,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他答应了娶我,只是要对我负责,并不是真的喜欢我,爱我。我又在伤心什么,在乎什么?

    可是没有办法,我忘不掉他,真的忘不掉。除了九绡,在我一百多年的时光里,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荷华一样好看,温柔,多才,又对我好的人,可九绡伤害了我,但荷华没有,他时刻护着我,安慰我,帮助我,这样一个人,撩动了我的少女之心的人,在我的生命里驻足,开出一树的花开,这样的人,又教我如何轻易地说忘就忘?忘不掉的,真的。

    只是,心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在海底的时候,我整日同荷华在一起,并没有体会到他的好,他的分量,在我眼里,他同海底的那些鲛人没有什么再多的分别,可如今在人间,再也见不到他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心终于像是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怎么都填不满,我才终于明白,他到底与众不同的,我对他的感情,滋生了同对旁人不一样的情愫,我急切地想要找到他,见到他,期盼他平安的活着,我明白,这是喜欢,是真正的喜欢。

    那大公子此时又道,“阿景,我来时听说,顺德府的修颜店里闹出了人命?”

    苏景诚“嗯”了一声,道,“修颜铺子,为了钱无不尽其用。人做出来的东西,同真正的花草相比,相去甚远,用多了,百害而无一利,如若为了生意,妄用,甚或滥用,闹出人命,只是早晚的事。”

    大公子道,“去年早有官员上书朝堂,因顺德府风气不正之事,弹劾顺德府,里面更是直陈修颜店蛊惑人心等种种弊端,今年又闹出了人命,只怕……”

    苏景诚声音却严肃道,“哥哥,人人都有求美之心,这本不是错,错的是那些利用此,用来谋取暴利的小人。如今,大家对修颜店追逐成风,热衷于改头换面之事,顺德府更是人人敷粉,连男人都不可避免,这些,原也无可厚非,可现在呢,风气变了,或是因为跟风,或是因为虚荣……求美本是一件好事,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是适得其反了。”

    那大公子道,“阿景,哥哥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

    “阿景,我知道你对俗世的事不感兴趣,但我们两个自小一起长大,虽然选择的道路不同,但都受过儒家浸润,明白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苏家是顺德府的医药世家,而你自来最懂医药,难道,你宁愿将自己的一身才华束之高阁,使其永久封尘,也不愿昭之天下,使其流传?这是利民利德之事,阿景,你可愿意?”

    始终没有听到苏景诚回答,我以为他还没有到了那般大爱的地步,但他却答道,“好,我答应你。”

    那大公子道,“阿景,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有些事,你不说,不代表你不在乎。哥哥知道,你终日待在这里,不去面对人事,有你自己的理由,你不愿意说,哥哥也不会勉强你,但你心里头装着黎民,哥哥便很欣慰的。”

    那苏景诚很傲娇似的,不屑道,“前儿才打了巴掌,今日倒来给颗甜枣?如果今日之事我若是不答应呢,哥哥是不是比前日教训得还要狠些,说我如此,是没心没肺,是败家的玩意?哥哥还真是没有辜负了自己的官职,做人之事,被哥哥揣测得明明白白,我苏景诚可真是甘拜下风。”

    “阿景,哥哥……”

    “罢了,今日饶凡哥哥忙里抽闲来陪我这个闲散人说话,如今话也说完了,哥哥也该忙正事去了,就不必在我这里耽搁时间,陪我,到底是虚度光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