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常岁月（19）（20）
19
荟芸接到孩子，转身向小区走去。幼儿园为使家长方便，正对小区侧门在孩子接送时段打开。她刚进小区门，就看见两个男孩在花丛中小便，气从中来，就像训儿子似的，大声呵斥：“你们怎么可以在这里小便？”两个男孩照尿不误，置若罔闻，她更气了，准备去拉那两个孩子，儿子在旁边说：
“他们是我们班的萧睿桐和贺祥宇。”
“他们的爸妈呢？”
“不知道。”一会那两个孩子跑远望不见，荟芸还是气愤难消，想着什么样的父母连公共场所不能大小便都没教，可毕竟是人家孩子，自己这样生气又何必，想着便渐渐气消了些。
近来自己老觉得满腔愤怒，又不知为何而来，像刚才那样突然怒火中烧不是首次，自己是否有抑郁倾向，倒是不觉得。
上次表姑提醒爸后，自己上网搜索了下，有几条是中的，比如一段时间的不开心，压抑愤怒。这些个大部分人都有，要算抑郁症，医院治得过来吗，她自嘲地苦笑一下。
月初表姑来深圳玩，和爸说“这个小闺女没老公，整天伺候个病人，会不会抑郁啊？”爸走心听了进去。有时假装无意地和她聊聊天，有时又观察她，她装着没看出来。
爸吃完饭坐到沙发上，认真对荟芸说，表姑的儿子是精神科专家，对抑郁症有对策，在当地有很大名气。并补充：听说现在得这种病的人很多。
她不以为意地拖长声调回答：是吗？爸看这样，再没敢提这个话题。只是一次她接串串回来，进门看爸和姐正热烈地讨论什么，看她进来戛然而止，并且还连忙解释，你姐今天去税务局办事，回来的早。这不是应该姐说的话吗，为什么是爸匆忙解释，荟芸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进去准备晚饭。过几天，姐专门拿出一张购物卡，有2千，给荟芸时专门强调这是让她自己买些喜欢东西，不是家用。她便笑着说谢谢。
赵韬这几天腰有些痛，更是感到衰老向她袭来，她以为她做好了准备，可真正面对时并非坦然接受，有不甘和对未来的恐惧。
这一年疫情以来，赵韬囤积的各种护肤品面膜都用完了。她开始选择国货，听说国货质量不错，谁都希望自己国家发展，因为皮肤颜色是改变不了的。
记得以往出国海关态度还好，那时年轻觉得自己打扮时尚得体。后来更多时候在入境国外时看到面对中国护照的不友好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她是个敏感的人。可能有时入境官的细微表情，哪怕只是一丝轻蔑也被她铺捉到。
这些入境官或许都没到过中国，但是他们都是通过中国人或者媒体报道来判断的，谁不希望在外受到礼遇，所以说那些去国外就是不爱国她是不信。你只要想想出嫁女儿，没有不希望娘家富裕强大、有实力能给自己撑腰，就理解了母国对海外儿女意味着什么。
赵韬觉得想得有点远，说到国货，她用了这段时间，价格是要低些，也是有效用的。单说护手霜吧，有一管进口的，刚好快用完，她这个年纪人，大都节俭。习惯性地用剪刀从中间剪开，套在一起可以把剩下用完，剪开一刹那，她发现管尾竟然没有一点膏体，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研发在这样细节处，不能不说神奇。
国产的也不错，只是在这些细节处还没下那么大功夫。她想国货，还是要再努力一把。中国人穷了太多年，太希望富裕富强，中国强大是每个国人心愿。当然网上那些爱国喷子她不赞成，但她知道他们是落后怕了，太希望自己国家强大，可是什么问题都往强大上误读，不免偏激。
自认为自己观点正确，为这事和老潘辨过，当然也辨不出是非。有时想想也是有趣回忆，当时吵得脸红脖子粗，已涉嫌人身攻击。说吵架不涉及人身攻击只是就事论事那是没真吵过架。真吵起来是口不择言，只想打倒对方。
20
今天老潘说原单位同事在附近，去见面。所以赵韬接孩子，先是接到二宝，小班和大班有20分钟时间，只好先带孩子玩会，碰见黄宥婷妈妈，见了二宝连说：“这个孩子长得真漂亮。”赵韬点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上次黄宥婷妈妈见到二宝就夸美，她女儿就很不高兴样子，赵韬历历在目，虽说是孩子，但是嫉妒心是不分年龄的。
好在时间过得快，马上挨到接大宝时间，她又排上队，就快到。孙老师忽然走出来，并带她走到一边人少地方，这是孙老师例牌动作，有事出来单独谈。她亲切地拍拍二宝脸蛋说：“珊珊外婆，我们有个彬彬讲故事团，是家长自愿参与的，珊珊表达能力强，你不准备让她参加吗？”
赵韬记得这事，上次大宝回来专门说老师问她是否参加，赵韬看到通知结尾处说父母要上场，便告诉大宝爸妈不在所以不能参加。这时连忙回答：“因为要父母参与，所以算了。她自己是有兴趣。”抱歉地笑笑，但还是把大宝心意说了。谁知孙老师说：
“已经有家长报名，他们会上台，你们可以参加，何况孩子的特长是要帮助她发展。”孙老师的最后一句话触动赵韬。她连忙询问道：
“那倒不错，只是这个家长不熟，老师是否可以帮忙介绍？”
“当然可以。”孙老师一口答应。回到家赵韬赶紧主动报名，后面老师又发起一次动员，说已有赵锦康，许子珊报名，希望同学踊跃参加。最后的结果是黄宥婷、陈玲熙、刘心圆参加。马上有一个“彬彬讲故事团”的微信群成立，是年轻的江老师发起，里面是五个家长，一共六个人。
老潘一早出去，找了后面山上没人的地方坐下来。拿出背囊中的红色塑料袋，又拿出白色超市袋子，把酒拿出来，还有要烧的纸，今天是父亲祭日，现在两个外孙女在身边，也不可能回内地上坟。
今天他也没告诉赵韬，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家人，认为他们混得不好，没能耐，以前俩人为这事没少吵，现在他也想通了，自己的父母没抚养过赵韬，你让她对他们多好也是不现实，自己家人是没本事，但没能耐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吗？就要处处被人瞧不起吗？好在自己给家里钱什么的老婆从不阻拦，也就作罢。快60岁的人，也不可能有多大改变，找了别人兴许还不如她呢。这样想着慢慢地看着老家的方向，烧着纸。
许祺祐回忆起小时候，大约是小学三年级，爸是民办教师，收入微薄。好像是爸高中同学，送了两张自助餐券，于是爸带他去吃。他从没去过那么高级餐厅，看到那么多没见过食物。
爸说去给他拿吃的，让他在座位上等。那时他还小，看到旁边座位一对情侣在吃一种有点椭圆凸起的食物，颜色是深色，他形容不上，以前没见过。那个哥哥说是海鲜很有营养。他感到很新奇。边吃那个漂亮姐姐边说：
“这个是鲍鱼，要多吃点，平常吃不到，吃了脑子更聪明，还可以吃回本。”说完拿起一颗放在好看的嘴里，看他们大口咀嚼的样子好像很好吃很有嚼头。
小小的祺祐仔细地看了看，把这种食物的样子深深记在脑海里。一会爸爸回来，带了他爱吃平常很少吃的鸡腿薯条披萨。并嘱咐他可以自己去拿但不能多拿，要拿自己可以吃完的量。他答应着跑出去。
他挤进人多的地方，果然拿鲍鱼的人很多，学着别人装了满满一盘，兴高采烈地拿回来。爸爸问：
“你吃得完吗？”
“可以。爸爸，这个很有营养，吃了脑子好。”
“可是这么多……”
“我可以吃完。”他截断话头，对自己很有信心。
“那好。”爸爸不再说什么，毕竟带孩子出来机会太少，他知道城里的孩子大都吃过自助餐。爸爸已吃完眼前食物，准备去拿东西，他懂事地对爸爸说：
“你去吧。”并抓起一个鲍鱼准备大嚼的样子，爸爸看了放心地走了，可鲍鱼刚放进嘴里，一股很腥的怪味直冲鼻孔，硬咽下去，吃第二个的时候，已经在嘴里嚼了半天，实在咽不下去，吐在盘子里，看着满满一大盘，想着爸爸责备和失望的眼神，祺祐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垃圾桶，刚好爸爸还没回来，情急之下，看周围人大快朵颐，没人注意自己，便以最快速度把那盘鲍鱼倒进垃圾桶，完后坐在座位上，心咚咚跳着，镇定了一下，爸爸回来了。带的食物倒不多，爸看着他面前的空盘子，惊讶地问：
“我上个洗手间，你就吃完了？”
“是啊！”他答道。
知子莫若父，爸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看到他心里去，然后一言不发，眼睛向周围环视，然后拿了个盘子，径直走到那个垃圾桶，把那些鲍鱼全部拿了出来，里面有别人用过的脏纸巾，爸爸拣了出来，然后一言不发，用干净纸巾把鲍鱼上明显的脏东西擦了擦。然后一个一个吃下去，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他一句。他就那样静静看着，然后张大了嘴，满眼惊奇，看着爸爸，他眼里涌出泪水，越来越多，滴嗒滴嗒在桌子上，变成一个小水摊，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拉着爸爸手哽咽着含泪说：
“爸，你不要吃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拿了。我真的再也不拿了。”说完，张大嘴哭起来，又怕别人看见，脸扭曲地变了形。爸像没听见似的，依然在吃，一句话不说，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实在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手上，连着鼻涕，再次恳求爸不要吃了，并说：
“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吃了。”跪了下去，又怕周围人看见，缩蜷在爸的脚边。
爸什么也没说，拉起他，终于吃完了所有的鲍鱼，擦擦嘴，带着他回家了。路上一句也没骂他，并且再也没有提那件事，好像也没告诉妈，因为妈也没提过。从那以后，他真的怕了爸，他学习越来越努力，是他们村唯一考上名牌大学的，每次别人说爸教子有方，爸只微微一笑不说什么。只是爸去世得早，这件事像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直到考上大学，才稍好一些，觉得补偿爸一点。直到今天，他还是那么节俭，不知是不是受这件事影响。这件事像刀刻在他心上。
今天周六，赵韬还是如常带孩子学钢琴。昨天老朋友向红给她电话，说卖了市内房子，1100万，和老公一人550万各自理财，她们现住惠州别墅。赵韬听了暗自吃惊，因为她知道向红家是老王管财务，这些年房子大涨，这样套现是有了现钱，但也离开了深圳。现在退休了钱分开管，倒是矛盾少，只是……再仔细想了想，暗自佩服向红，到了这年纪，有钱傍身更踏实，如果是自己，是否能做到如此明智决定，还不好说，关键是开不了口。正是一家人，有些事情才不那么好说。反正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头，却说不上来。
到了╳╳钢琴艺术培训中心，一进门，美妙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弹钢琴的少女灵巧的手指在翻飞。她身边粗黑胖大的妈妈眼里流露出茫然神色，丝毫没有为琴声感染，显出麻木，不一会拿出手机翻看起来。看得出少女是真心热爱弹钢琴，她弹得投入忘情。似乎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之中，和音乐融为一体。琴声嘎然而止，原来老师示意让她去小房间，到教琴时间，要专业指导。
几个家长围着女孩的母亲问她为什么能弹得那么好，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妈妈瞬间变得有光彩起来，黯淡的眼神发着光。她讲起自己怎样督促不放弃到现在这一步，大家佩服得不停点头。旁边的几个妈妈七嘴八舌地讲自己陪娃练琴经历，个个都是一部血泪史。那个13岁孩子妈妈又介绍起考级的重要性，这样可以督促孩子更快进步。看着这些不修边幅，邋邋遢塌的妈妈们，很难想象她们孩子美妙的琴声。赵韬暗暗觉得，正是这些人努力，才支撑着这个世界。
荟芸接到孩子，转身向小区走去。幼儿园为使家长方便，正对小区侧门在孩子接送时段打开。她刚进小区门，就看见两个男孩在花丛中小便，气从中来，就像训儿子似的，大声呵斥：“你们怎么可以在这里小便？”两个男孩照尿不误，置若罔闻，她更气了，准备去拉那两个孩子，儿子在旁边说：
“他们是我们班的萧睿桐和贺祥宇。”
“他们的爸妈呢？”
“不知道。”一会那两个孩子跑远望不见，荟芸还是气愤难消，想着什么样的父母连公共场所不能大小便都没教，可毕竟是人家孩子，自己这样生气又何必，想着便渐渐气消了些。
近来自己老觉得满腔愤怒，又不知为何而来，像刚才那样突然怒火中烧不是首次，自己是否有抑郁倾向，倒是不觉得。
上次表姑提醒爸后，自己上网搜索了下，有几条是中的，比如一段时间的不开心，压抑愤怒。这些个大部分人都有，要算抑郁症，医院治得过来吗，她自嘲地苦笑一下。
月初表姑来深圳玩，和爸说“这个小闺女没老公，整天伺候个病人，会不会抑郁啊？”爸走心听了进去。有时假装无意地和她聊聊天，有时又观察她，她装着没看出来。
爸吃完饭坐到沙发上，认真对荟芸说，表姑的儿子是精神科专家，对抑郁症有对策，在当地有很大名气。并补充：听说现在得这种病的人很多。
她不以为意地拖长声调回答：是吗？爸看这样，再没敢提这个话题。只是一次她接串串回来，进门看爸和姐正热烈地讨论什么，看她进来戛然而止，并且还连忙解释，你姐今天去税务局办事，回来的早。这不是应该姐说的话吗，为什么是爸匆忙解释，荟芸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进去准备晚饭。过几天，姐专门拿出一张购物卡，有2千，给荟芸时专门强调这是让她自己买些喜欢东西，不是家用。她便笑着说谢谢。
赵韬这几天腰有些痛，更是感到衰老向她袭来，她以为她做好了准备，可真正面对时并非坦然接受，有不甘和对未来的恐惧。
这一年疫情以来，赵韬囤积的各种护肤品面膜都用完了。她开始选择国货，听说国货质量不错，谁都希望自己国家发展，因为皮肤颜色是改变不了的。
记得以往出国海关态度还好，那时年轻觉得自己打扮时尚得体。后来更多时候在入境国外时看到面对中国护照的不友好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她是个敏感的人。可能有时入境官的细微表情，哪怕只是一丝轻蔑也被她铺捉到。
这些入境官或许都没到过中国，但是他们都是通过中国人或者媒体报道来判断的，谁不希望在外受到礼遇，所以说那些去国外就是不爱国她是不信。你只要想想出嫁女儿，没有不希望娘家富裕强大、有实力能给自己撑腰，就理解了母国对海外儿女意味着什么。
赵韬觉得想得有点远，说到国货，她用了这段时间，价格是要低些，也是有效用的。单说护手霜吧，有一管进口的，刚好快用完，她这个年纪人，大都节俭。习惯性地用剪刀从中间剪开，套在一起可以把剩下用完，剪开一刹那，她发现管尾竟然没有一点膏体，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研发在这样细节处，不能不说神奇。
国产的也不错，只是在这些细节处还没下那么大功夫。她想国货，还是要再努力一把。中国人穷了太多年，太希望富裕富强，中国强大是每个国人心愿。当然网上那些爱国喷子她不赞成，但她知道他们是落后怕了，太希望自己国家强大，可是什么问题都往强大上误读，不免偏激。
自认为自己观点正确，为这事和老潘辨过，当然也辨不出是非。有时想想也是有趣回忆，当时吵得脸红脖子粗，已涉嫌人身攻击。说吵架不涉及人身攻击只是就事论事那是没真吵过架。真吵起来是口不择言，只想打倒对方。
20
今天老潘说原单位同事在附近，去见面。所以赵韬接孩子，先是接到二宝，小班和大班有20分钟时间，只好先带孩子玩会，碰见黄宥婷妈妈，见了二宝连说：“这个孩子长得真漂亮。”赵韬点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上次黄宥婷妈妈见到二宝就夸美，她女儿就很不高兴样子，赵韬历历在目，虽说是孩子，但是嫉妒心是不分年龄的。
好在时间过得快，马上挨到接大宝时间，她又排上队，就快到。孙老师忽然走出来，并带她走到一边人少地方，这是孙老师例牌动作，有事出来单独谈。她亲切地拍拍二宝脸蛋说：“珊珊外婆，我们有个彬彬讲故事团，是家长自愿参与的，珊珊表达能力强，你不准备让她参加吗？”
赵韬记得这事，上次大宝回来专门说老师问她是否参加，赵韬看到通知结尾处说父母要上场，便告诉大宝爸妈不在所以不能参加。这时连忙回答：“因为要父母参与，所以算了。她自己是有兴趣。”抱歉地笑笑，但还是把大宝心意说了。谁知孙老师说：
“已经有家长报名，他们会上台，你们可以参加，何况孩子的特长是要帮助她发展。”孙老师的最后一句话触动赵韬。她连忙询问道：
“那倒不错，只是这个家长不熟，老师是否可以帮忙介绍？”
“当然可以。”孙老师一口答应。回到家赵韬赶紧主动报名，后面老师又发起一次动员，说已有赵锦康，许子珊报名，希望同学踊跃参加。最后的结果是黄宥婷、陈玲熙、刘心圆参加。马上有一个“彬彬讲故事团”的微信群成立，是年轻的江老师发起，里面是五个家长，一共六个人。
老潘一早出去，找了后面山上没人的地方坐下来。拿出背囊中的红色塑料袋，又拿出白色超市袋子，把酒拿出来，还有要烧的纸，今天是父亲祭日，现在两个外孙女在身边，也不可能回内地上坟。
今天他也没告诉赵韬，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家人，认为他们混得不好，没能耐，以前俩人为这事没少吵，现在他也想通了，自己的父母没抚养过赵韬，你让她对他们多好也是不现实，自己家人是没本事，但没能耐就不配活在这世上吗？就要处处被人瞧不起吗？好在自己给家里钱什么的老婆从不阻拦，也就作罢。快60岁的人，也不可能有多大改变，找了别人兴许还不如她呢。这样想着慢慢地看着老家的方向，烧着纸。
许祺祐回忆起小时候，大约是小学三年级，爸是民办教师，收入微薄。好像是爸高中同学，送了两张自助餐券，于是爸带他去吃。他从没去过那么高级餐厅，看到那么多没见过食物。
爸说去给他拿吃的，让他在座位上等。那时他还小，看到旁边座位一对情侣在吃一种有点椭圆凸起的食物，颜色是深色，他形容不上，以前没见过。那个哥哥说是海鲜很有营养。他感到很新奇。边吃那个漂亮姐姐边说：
“这个是鲍鱼，要多吃点，平常吃不到，吃了脑子更聪明，还可以吃回本。”说完拿起一颗放在好看的嘴里，看他们大口咀嚼的样子好像很好吃很有嚼头。
小小的祺祐仔细地看了看，把这种食物的样子深深记在脑海里。一会爸爸回来，带了他爱吃平常很少吃的鸡腿薯条披萨。并嘱咐他可以自己去拿但不能多拿，要拿自己可以吃完的量。他答应着跑出去。
他挤进人多的地方，果然拿鲍鱼的人很多，学着别人装了满满一盘，兴高采烈地拿回来。爸爸问：
“你吃得完吗？”
“可以。爸爸，这个很有营养，吃了脑子好。”
“可是这么多……”
“我可以吃完。”他截断话头，对自己很有信心。
“那好。”爸爸不再说什么，毕竟带孩子出来机会太少，他知道城里的孩子大都吃过自助餐。爸爸已吃完眼前食物，准备去拿东西，他懂事地对爸爸说：
“你去吧。”并抓起一个鲍鱼准备大嚼的样子，爸爸看了放心地走了，可鲍鱼刚放进嘴里，一股很腥的怪味直冲鼻孔，硬咽下去，吃第二个的时候，已经在嘴里嚼了半天，实在咽不下去，吐在盘子里，看着满满一大盘，想着爸爸责备和失望的眼神，祺祐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一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垃圾桶，刚好爸爸还没回来，情急之下，看周围人大快朵颐，没人注意自己，便以最快速度把那盘鲍鱼倒进垃圾桶，完后坐在座位上，心咚咚跳着，镇定了一下，爸爸回来了。带的食物倒不多，爸看着他面前的空盘子，惊讶地问：
“我上个洗手间，你就吃完了？”
“是啊！”他答道。
知子莫若父，爸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看到他心里去，然后一言不发，眼睛向周围环视，然后拿了个盘子，径直走到那个垃圾桶，把那些鲍鱼全部拿了出来，里面有别人用过的脏纸巾，爸爸拣了出来，然后一言不发，用干净纸巾把鲍鱼上明显的脏东西擦了擦。然后一个一个吃下去，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他一句。他就那样静静看着，然后张大了嘴，满眼惊奇，看着爸爸，他眼里涌出泪水，越来越多，滴嗒滴嗒在桌子上，变成一个小水摊，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拉着爸爸手哽咽着含泪说：
“爸，你不要吃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拿了。我真的再也不拿了。”说完，张大嘴哭起来，又怕别人看见，脸扭曲地变了形。爸像没听见似的，依然在吃，一句话不说，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实在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手上，连着鼻涕，再次恳求爸不要吃了，并说：
“爸，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吃了。”跪了下去，又怕周围人看见，缩蜷在爸的脚边。
爸什么也没说，拉起他，终于吃完了所有的鲍鱼，擦擦嘴，带着他回家了。路上一句也没骂他，并且再也没有提那件事，好像也没告诉妈，因为妈也没提过。从那以后，他真的怕了爸，他学习越来越努力，是他们村唯一考上名牌大学的，每次别人说爸教子有方，爸只微微一笑不说什么。只是爸去世得早，这件事像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直到考上大学，才稍好一些，觉得补偿爸一点。直到今天，他还是那么节俭，不知是不是受这件事影响。这件事像刀刻在他心上。
今天周六，赵韬还是如常带孩子学钢琴。昨天老朋友向红给她电话，说卖了市内房子，1100万，和老公一人550万各自理财，她们现住惠州别墅。赵韬听了暗自吃惊，因为她知道向红家是老王管财务，这些年房子大涨，这样套现是有了现钱，但也离开了深圳。现在退休了钱分开管，倒是矛盾少，只是……再仔细想了想，暗自佩服向红，到了这年纪，有钱傍身更踏实，如果是自己，是否能做到如此明智决定，还不好说，关键是开不了口。正是一家人，有些事情才不那么好说。反正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头，却说不上来。
到了╳╳钢琴艺术培训中心，一进门，美妙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弹钢琴的少女灵巧的手指在翻飞。她身边粗黑胖大的妈妈眼里流露出茫然神色，丝毫没有为琴声感染，显出麻木，不一会拿出手机翻看起来。看得出少女是真心热爱弹钢琴，她弹得投入忘情。似乎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之中，和音乐融为一体。琴声嘎然而止，原来老师示意让她去小房间，到教琴时间，要专业指导。
几个家长围着女孩的母亲问她为什么能弹得那么好，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妈妈瞬间变得有光彩起来，黯淡的眼神发着光。她讲起自己怎样督促不放弃到现在这一步，大家佩服得不停点头。旁边的几个妈妈七嘴八舌地讲自己陪娃练琴经历，个个都是一部血泪史。那个13岁孩子妈妈又介绍起考级的重要性，这样可以督促孩子更快进步。看着这些不修边幅，邋邋遢塌的妈妈们，很难想象她们孩子美妙的琴声。赵韬暗暗觉得，正是这些人努力，才支撑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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