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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奇遇乌仓(下)

    难道这是个陷阱?吴聿除心中一惊,但旋即便将这荒谬的想法一笑置之。如果诸怀一族真知道自己驾临,怕是早已高接远迎,更不会让他来到这族内禁地。吴族虽然渐渐不为凡俗所知,但历代族长外出历练之时,总能给各族族长留下些难以磨灭的恐惧。自己的父亲,上一代吴族族长外出之时,曾单枪匹马连破青丘七十二座城池,将那只九尾老狐生生从山穴之中拖了出来。只是据秘传,父亲后来好像还对那只九尾狐做了一些荒唐事,只是吴聿除对此并无兴趣,对其真假也不曾考证。但青丘国在不久之后覆灭却是事实,大多数九尾狐族族员遂背井离乡,如今散布天下各地,只有少部分尚未咽气的老牌强者依旧固守着往日城邦。只是这些年并未听闻这些狐族又有谁修炼到了九尾的境界,而老狐族族长已许多年不曾现世了。

    再者说,若是陷阱,老龙的表现也太不合理。因此吴聿除断定,必有其他缘由。但吴聿除倒也不在乎。此行先寻着龙涎花才是正经。虽然这般想,吴聿除却在找寻龙涎花之余,不住地打量着这根柱子。先天奇珍,乃是在这宇宙初生之前便已存在的珍宝,不过是在宇宙初辟之后被纳入宇宙之中。这等珍宝,吴聿除仅在出世之时才感应到了一件——便是吴聿除斩魔魂之祖所用的开天异宝,号曰“万物资始”的统天之剑“乾元”。自古异宝,能者居之。诸怀一族显然没那能耐将其降伏,只得用笨办法将其束缚在此做镇压之用。此番有缘得见,断无不取之理。

    “你对这根擎天柱有兴趣?”老龙嗤笑一声,“这可是他族之物。”

    吴聿除挑眉冷笑道:“他族之物?这却是何道理?难不成先见一见便是他的不成?可笑。天地本为无主之物,之所以天下分疆裂土、占宝为私,说到底不过是倚强争胜。弱者唯死而已,何尝有半点权益?虎豹食牛羊,不过是因为牛羊弱小,无能保住自己性命。牛羊食草木,也是一般道理。此乃先天地生成的异宝,他们没本事降伏,让这件宝物在此沉沦许久,不追究其责任,不让其以全族性命赎罪,便已是对其莫大的慈悲了。”

    老龙闻言,口鼻中喷出一蓬白雾,闷声道:“当今天下,还是战乱不休么?”

    吴聿除望了一眼洞口,道:“各族皆有其利。若是没了立场,便没了是非,也就没有了这许多战火。天下哪有什么善恶之分?若其与你利益相通,你为自己得利便是为其得利,便为其认为是善,反之便为其认为恶。说到底,不过是利益取向差异。苍生皆有立场,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若有利可图,天下便征战不止。”

    老龙默然不语。许久,它才闷声道:“听说当年人族内五大族与魔族、灵族定下条约,誓要消弭世间战火,难道也成一纸空文?难不成还有谁敢拂了这些巅峰强者的颜面?”

    吴聿除冷笑一声,道:“人族式微,灵魔争锋,谁还会把小族的征伐放在眼里?至于大族,也犯不着为了帮与自己不相干的族群给自己惹来麻烦。没有实力支撑的规矩,不过是一篇废话。”

    “斗族如今还好吗?”老龙沉默片刻,问道。吴聿除知晓,斗族便是一万年前与吴族并称的人族五大族之一。当年五族西伐之时,斗族与这赤帝有了些交情。如今看来,这条老龙倒也是念旧之辈。只是……

    “五千年前斗族遭几大异族联手突袭,损失惨重,不得已封闭了山门。听闻没过多久,斗族便分崩离析了。近千年都不曾听闻过斗族消息。”吴聿除长叹一声,面露唏嘘之色。斗族毕竟曾与吴族并肩称雄,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不由得让吴聿除心中泛起芝焚蕙叹之感。

    “是这样啊……”老龙默然许久,忽然道:“你气脉悠长,本座虽探不清你修为究竟如何,但也能看得出你并不逊色于当年大族族长,想来必非无名之辈。”

    吴聿除心知老龙这几乎直言打探自己来历,他虽不在乎自己身份是否为其知晓,但也不想自承身份。只听老龙继续道:“几百年前,有个年轻人——比你现在年长一些,他曾经偷偷摸摸来过这里。想来你应该是他子侄辈吧?”吴聿除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不置可否的态度令老龙心中生疑,但它毕竟是年老成精,养气功夫深厚,于是慢吞吞地继续道:“所以,你应该是吴族人,吴族族长或者少族长。

    吴聿除闻言一笑,耸耸肩不说话。老龙心知,自己猜测无误。它扭了扭头,吴聿除身体却如钉在老龙头上一般,晃都不曾晃一下。“魔魂之祖那老怪如今如何了?”老龙问道。

    “死了。”吴聿除回答得很干脆,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仿佛死的不是魔族的老祖宗,而是寻常路边的阿猫阿狗。

    “啊,死了。”老龙叹了一声,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自伤身世。岁月无情,淘尽多少英雄!强如魔魂之祖,也终究陨落在岁月之中。当年魔族一尊王便轻易令它重伤远遁,正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那魔魂之祖是何等神通自然也能有些许想象。它用力扬起几分头颅,望着上方洞口的一点天空,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杀的。”吴聿除漫不经心地随口道。

    那老龙龙躯一震,令大地传出一阵轰鸣。它纵然万般惊骇,却也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最起码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骗自己的理由。所以,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想到这里,它心中暗暗忌惮起来。此人来此目的不明,还是谨慎些好。

    “以你的修为,似乎并不用化形进来。”沉默了许久,老龙出声打破了这股沉闷的气氛。他意思很明显,以吴聿除斩杀魔魂之祖的能耐,完全可以踏着诸怀一族的尸骨杀进来,完全没必要如此猥琐行事。一方面,它想求证吴聿除是否真有他所说的神通;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旁敲侧击了解一下吴聿除此行真正目的。如果吴聿除态度中流露出些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的意味,自己便可籍此争取些交易的筹码,最起码不至于被吴聿除心中烦闷之时一脚踩死。

    “总能省点儿麻烦不是?”吴聿除懒洋洋地道,一副观赏山穴的样子,但心神全部放在了洞壁上坑坑洼洼的角落里。

    “以你们吴族的性子,来这里绝对折腾得动静不小。被发现不是早晚的事儿吗?”老龙似乎话多了起来。

    吴聿除闻言,脚步顿了顿,忽然轻叹一声道:“上天毕竟有好生之德。”

    老龙一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聿除道:“能让它们多活些时日,便算一些时日吧!”

    “你是想把发现你的诸怀全杀掉?”老龙闻言,顿时精神了几分,似乎还有些亢奋。

    吴聿除笑笑,道:“发现我的这点还满足不了我的胃口。”

    “怎么?你还想灭诸怀一族?”老龙嗤笑道。

    吴聿除耸耸肩,道:“算什么大事?”

    老龙冷笑道:“你可知……”

    “魔魂一族都被我灭尽了,诸怀一族算得什么?”吴聿除打断了老龙的话,言语间似是常人捻死几只蝼蚁般轻松随意。无论是诸怀族的实力,还是诸怀族的一众性命,压根便不曾被吴聿除放在眼里。

    老龙心中一寒,偷偷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些许人骨渣,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是为了为人族报仇而来?”

    吴聿除本欲漫不经心地随口答应,但他心中忽然一动,察觉到老龙语气的变化,便一挑眉,道:“我愿意杀,便杀了,要什么理由!”

    那老龙闻言,心中顿时一震。这分明是个疯子!吴聿除略略转身,双手虚握,狭窄的洞穴之内,霎时杀气冲天!

    杀气一放即收,老龙却微微低下头颅。老龙自己也是杀戮无数之辈,自然清楚,若非久经杀戮,决计养不得这等浩荡磅礴的杀气。

    自古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大抵凡于苍生一视同仁的,皆是高绝于天下苍生的存在。彼观天地万象,如在天外看大地,高山巨峦与土石沙丘并无区别,不过渺茫如砂砾,其看苍生也无甚区别,死生如一。只是在红尘之中,有一类混世之种,这等虽似苍生,却杀戮无穷,养就一身煞气。这等角色,屠神灭魔斩妖灭人,如杀鸡犬一般;在此类种眼里,性命皆如一般,死生而已。只是有的难杀些,有的容易杀些,仅此而已。这等角色,取苍生性命如吃饭喝水,再寻常不过。于他们而言,苍生如草芥,性命似微尘,皆不放在眼里,毕生行走生死两界,大都翻脸无情。他们于生死间练就一身本事,不知经历多少生死磨炼——他们也全不在乎,能活到修为大成者古今罕见。他们功成出山之后,无不在天地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只是天外有天,这些存在虽说悍不畏死,却也不见得无敌于天下。最后他们或遭平生大敌,或遭强者围攻,几乎不曾有善终者。

    不过吴聿除……老龙低头思索着,当年的魔魂之祖,乃是立于天地巅峰的存在——即便是吴族那老鬼这等之后万载都无人能望其项背的绝世天骄都尚逊色其一筹——却依旧败亡于这个年轻人手下,这个人真的是当今苍生所能束缚的吗?若想收服这个妖孽,只怕需传说中的仙人下凡。思及此,老龙不由得微微摇头,怎么这等虚无缥缈的事都能拿来寄托?自己怕是被囚禁久了,胡思乱想的功力倒是有很大精进。但在它看不到的地方,却有两道落在它身上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原来如此。”吴聿除一声轻笑打断了老龙的思绪,此时他正绕着那根柱子细玩。吴聿除忽然低下头,问道:“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你给我龙涎花,我救你脱厄难。”

    老龙怔了怔,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激动——吴聿除竟然自曝此行目的!但它心中涌起的激动迅速被它自己按捺下去。龙涎花虽说极其罕见,却也不止存在于此处,而救它出牢笼在它看来却是极费力气的事情,最起码难度要远胜去其他地方随便杀一条龙夺取龙涎花。眼前之人绝非蠢人,那么此人必有别的目的,能拿龙涎花来作掩护的,又会是何等难言之隐?思及此,它沉声道:“这于你看起来并非一个划算的交易。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吴聿除瞥了它一眼,心思电转,顿时便明晓了老龙的心思,自知即便坦言也难以得到信任,更何况自己根本没有和盘托出的打算,于是四下看了看,略一思索,道:“也罢。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知道,这个洞里,除你之外,还有谁?”

    老龙猛地仰了仰头,眸子死死盯着吴聿除,忽然嗤笑道:“这里哪还有谁?你说的莫不是那个诸怀吧?”

    吴聿除走到一边坐下,悠哉道:“看来你对离开这里并没有我想的那般渴望。”

    “哪的话!”老龙闻言,顿时慌忙的道。此事虽说晦暗,但的确是个挣脱牢笼的机会,老龙心底还是相当重视。

    吴聿除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万千载不曾说话的你会自开始便能对我的问话对答如流?被封印万千载你的修为如何做到丝毫不曾倒退,反而有所精进?”吴聿除顿了顿,继续道:“你遮掩修为的手段,瞒得了诸怀这一族的废物,却瞒不过我这双眼!若非有谁在暗中帮助你,你绝无这等能耐做到。”

    老龙沉默了。片刻后,它再次俯下身子,道:“你走吧!”

    吴聿除纹丝不动,看着老龙,不说话。

    “我无时无刻不想出去。”老龙的声音透着难言的疲惫,“但若要以出卖朋友为代价,恕我不能从命。”

    吴聿除看着老龙,但老龙却不再看他,翻腾着火焰的独眼也慢慢阖上。洞中又恢复了最初的黑暗与沉寂。

    “既然如此,那便一切如旧吧!”吴聿除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他提着软甲诸怀的手臂缓缓平举,空着的手立掌于身侧。突然,他空着的手掌如利剑一般刺入诸怀的头颅,然后迅速拔出,并随手将那诸怀丢到一边。老龙眼睛睁开一条缝,悄悄望着吴聿除。吴聿除将那只沾满腥气粘稠液体的手掌轻轻按在柱子上,一道道魔纹如水流一般自手掌触碰处流淌而出,向着吴聿除手臂蔓延而来。吴聿除手掌向后一引,手指微曲,那魔纹顿时在吴聿除虚握的手中汇聚成一个散发着淡淡血光的光球。与此同时,洞穴内壁的裂纹中的紫色迅速暗淡,直至消逝下来。

    忽然,一道微弱的白光亮起,吴聿除低喝一声“定!”,那白光竟立时便静止在了半空中。吴聿除空着的手轻轻将那白光取下——原来是一朵白色紫蕊的小花。花分八瓣,瓣瓣如龙鳞般,中间略鼓,边缘锋锐。那紫色的花蕊上生着些许金色颗粒,花蕊末端是一个个白色凸起——那白光便是自凸起处散射开来。吴聿除歪头看了一眼老龙,见老龙没有半点阻止自己取花的意思,便反手一掌将花拍入口中,吞咽而下。

    一道道无形的波纹自吴聿除身上荡漾开来,每每碰到洞壁,便是一声轰鸣。终于,山顶上,一块块巨石坍塌下来,为首的便是那三块布三才阵的巨石,卡在洞穴一半高处。之后一块块碎石堆积而上,将洞口彻底遮掩。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老龙便听到了一阵大地轰鸣声。它清楚,这是诸怀一族强者赶来的声音。他看着吴聿除,想看看吴聿除准备如何应对来敌——他自始至终都不会蠢到认为吴聿除会是诸怀一族的座上之宾。

    但吴聿除依旧从容不迫地修炼着,上面的巨石被诸怀一族强者迅速清理着,但吴聿除却不见半点慌张。终于,他睁开双眼,手掌一挥,那柱子竟迅速缩小到鸡子粗细丈二长短,轻轻飞到吴聿除手中。吴聿除哈哈一笑,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老龙,道:“剩下的便看你造化了。”语毕,竟化作红光冲天而去,只留下愕然抬头的老龙目瞪口呆地看着吴聿除消失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