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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关山满眼(一)

    吴聿除凝视她片刻,道:“好吧。”他撑起身来,忽然踉跄一步,掌中乌光一闪,方天戟出现在他手中,支撑住他的身体。蕡儿飘身而起,到了他身侧另一边,搀住了他的手臂。吴聿除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由得心中苦笑。这般骨软筋麻,他还从未经历过。

    “莫要逞强。”蕡儿的声音传来。

    吴聿除摇摇头,收起长戟,道:“你在此地,总不能因为我耽误了你的进境。”

    蕡儿道:“我在此修炼勤些,倒比平日进境更快。”

    吴聿除走了几步,四肢渐渐血脉畅通,体力回复。忽然,吴聿除转头问道:“你在此跟我修炼一段时日,如何?”

    蕡儿望着他,道:“你身体尚未复原,还是少劳累为好。”

    吴聿除笑道:“这般修炼,算不得什么。”

    蕡儿静静望着他,见他并非逞强,方点头道:“好。”

    吴聿除闻言一笑。不知他从何处摸出一枚石牌,递给蕡儿,道:“你若真想修炼玄枵剑法,须从根底心法练起,不然总是似是而非,到最后极易误入歧途。”

    蕡儿接过石牌,忽然盯着吴聿除,道:“你醒了几天了?”

    吴聿除一滞,心知这一句话露出了破绽,令她发觉了自己对其修炼已有一段时日观摩。

    “三天。”吴聿除坦然道。

    蕡儿面上忽然泛起一层红霞,低头看着石牌,道:“我先去修炼了。”她转身欲走,却被吴聿除拉住。

    “此处狭窄,非练功之所。我们去上游看看吧!”

    凡山脉河流,愈往下游地势一般愈平坦,此时吴聿除言道去上游,蕡儿却点头应允,全然不去问询他为何知晓上游有平坦可供修炼之所。

    二人向上走了约一个时辰,期间二人皆如凡人步速前行,且少有言谈,却均不感觉沉闷,反而觉得这般比肩同行便已是人间温馨幸事。忽然,林木稀疏,一间石屋出现在二人面前。蕡儿望向吴聿除,目露询问之色。

    吴聿除并未作答,淡淡一笑,上前推开木门。

    蕡儿四下看去,只见地面为石板铺就,上面还有一层石粉。这片练功台足有方圆十丈,足够两人修炼而互不干扰。她跟着吴聿除进了石屋,发现石屋不大,内里只有一兽皮铺就的石床和粗糙的蒲团。墙角放着两只石碗,里面盛满了油。待进了屋,蕡儿才发觉窗户是被兽皮蒙上。但她却未闻到寻常兽皮所有的异味儿。

    “今夜就在这里歇下吧!”吴聿除持着蒲团向外走去,“养好精神,明天好练功。”

    “你身子未好,你且在屋里吧!我在外面修炼也无妨。”蕡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吴聿除回头看去,只见她正望着手里的剑,仿佛先前并非她所言。

    吴聿除失笑道:“我不过是虚弱几天,又没伤没病,哪来的这般娇贵?你放心,不会有事。”

    “你是说我娇贵了?”蕡儿忽然抬起头,一双星辰般的眸子盯着吴聿除,道。

    吴聿除笑了笑,道:“世间女子,总是需要呵护的。”虽说“世间”二字,入眼处却仅有一人。

    吴聿除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先前无论是与何采莲同行还是与翩鸿同住,自己都相当坦然,言语间插科打诨之时也少有顾忌。不知为何,在蕡儿面前,自己心中却有些局促。

    “我却放什么心?”蕡儿低声道,转身回了屋内。

    吴聿除哑然失笑,随手将蒲团丢在一边,躺在清凉的石板上,望向星空。他听着屋内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心中的万千杂念随之沉寂。他身上甲胄极为舒适,虽是躺在地上,犹如在柔软床上一般。祖龙赐宝,果然是世上奇珍。

    祖龙?

    吴聿除霍地坐了起来。他突然想到,祖龙本应下九件宝物,如今真正算是交付的只有一件乌黑的胚料。自己算计半天,反而落得一场空?祖龙怕是早有这般计划,亏自己还以为他是什么君子。思及此,吴聿除顿觉哭笑不得,但心中也并无患得患失的怅然。既然不曾得到过,便也谈不上失去。

    这一夜,吴聿除曾想到自己的徒弟吴砺之。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自己这位徒弟干扰到自己现在的生活,因而并未将自己徒弟传来。

    清晨。

    苍天低压欲坠,阴云举手可接。在阴云之下,树枝低垂,黄叶乱舞,枯草低伏。大地之上,一片萧瑟。一震狂风卷过,林间枝叶才不情不愿地“哗哗”几声敷衍了事。

    山风呼啸间,石台之上,吴聿除巍然独立。忽然,他拽开步,一招一式缓缓演出,动如苍龙探爪,静似老树盘根。遥遥望去,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颗老松,在狂风之中舒展着枝叶。

    吴聿除双手一盘,一个漩涡在他双臂合抱间形成。只听他喝声“去”,那漩涡顿成扶摇羊角,卷地接天而去。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望着遥遥奔天际而去的焚轮,吴聿除神思飘渺。(作者注:焚轮,旋风也。《孔颖达疏》云:焚轮,暴风从上来降谓之頹。)

    轰!

    一道闪电划破乌云,紧接着雨点倾盆而落。吴聿除望着天空,突然觉得自己漏算了什么,但细细想来却全然无迹可寻,最终只得作罢。此时,吴聿除已被淋得极其狼狈。吴聿除走到门前,犹豫片刻,还是敲响了门。

    门被由内拉开,黑黢黢的房内一股馨香扑面而来。蕡儿侧身立于门后,衣衫齐整,显然并非刚刚起床。吴聿除运功将周身水汽蒸尽,方才走入房中。蕡儿已向外推开遮挡窗户的兽皮,取两根木棍撑住。雨水顺着兽皮外侧流淌而下,俨然如瀑。听着外间的雨声,吴聿除忽然觉得这间小屋竟是如此舒适。

    此时已近辰时,屋外却漆黑如夜。吴聿除将门带上,不知从哪摸出一根棉芯,浸在油碗里。他轻轻弹指,一簇火苗自他指尖弹出,点燃了棉芯。吴聿除将这异样的油灯摆在屋中央,忽然发觉自己忘了将蒲团带回来。经过这场大雨洗礼,蒲团势必会被泡烂了。

    “这里终归是条件艰苦些。”吴聿除尴尬地笑了笑。

    蕡儿摇摇头,回到床边坐下,借着昏暗的灯光,取过吴聿除昨日给她的石牌,细细阅读。忽然,她觉得眼前明亮了数倍,身子也暖和了许多。转眼看时,只见吴聿除掌心中一团明亮的火焰跳跃。她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吴聿除正望着窗外“窗帘飞瀑”的景观。蕡儿向旁边让了让,道:“你也坐吧!”

    吴聿除一怔,但并未客气。何况艰苦至此,也谈不上什么客气了。兽皮床垫还算暖和柔软。吴聿除忽然发觉,这床上并无被子。目光扫过蕡儿微微泛红的指尖,吴聿除只觉心中蓦地一紧。他掌上托着的火焰悄然明亮灼热了许多。

    温暖渐渐笼罩了二人的身体,见蕡儿莹润如玉的手掌上多了一抹血色,吴聿除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嗯,这里‘力行乎外,气御乎天’,当如何解释?”蕡儿忽然向吴聿除靠近几分,纤细的手指指着靠右的一列小字问道。

    吴聿除闻言,手掌轻托,火焰悬于半空,自己偏过头看了一眼石板,思索片刻,然后便以掌为纸,以指为笔,边说边画,娓娓道来。墙上二人的影子,渐渐靠得近了。

    正午,雨依旧未歇,洪水滔滔之声在雷雨中传来。吴聿除知晓,那是昨日二人行经的那条溪流,此时只怕已经变为滔滔大河了。若今日在下游沿河而居,只怕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迫得颇为狼狈。

    吴聿除取出些零散小吃——这些还是在定蛮关时购得的,还好皆是肉干米糕之类耐存的食物——权作二人餐食之用。蕡儿更多地拈取米糕米饼食用,餐后取出一方丝帛,轻轻拭去指尖上沾染的油渍。

    午时既过,蕡儿在床上歇息,吴聿除自去墙边,心中回想着先前与祖龙一战,将其行意摹下。有时有所顿悟,便在墙面上刻画几条痕迹。待两个时辰过后,吴聿除便已借祖龙之姿推演出一百单八路戟法,另悟得九道阵盘。只是戟法粗糙,阵盘未全,须凝练修删,方可实用。

    眼看申时将近,吴聿除方才回过神来。转身看时,只见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已不似早间那般阴云密布。只是天晚,天色依然昏暗。蕡儿站在窗前,正望着雨出神。吴聿除走到她身边,亦向外看去。

    窗外烟雨葱茏,苍山将雨幕染成青绿色,颜色幽深处便是起伏的山丘。一条水脉自一处山腰转过,向着下游奔腾而去。泥土草木味自四野飘荡开来,混合着些许幽香,在小屋中盘桓。迎面风来,夹杂着萧瑟冰寒的雨点;背心却感到室内温馨的暖意。渐渐雨停,一轮白日已近西山。

    万里长河飘玉带,一轮白日滚银球。

    蕡儿忽然轻叹一声,转过身来,突然看到自己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方才回过神来,借着昏暗日光看清吴聿除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