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关山满眼（五）
两千幽玄卫森然列阵，将蕡儿二人互在中间。此处尸横遍野，但无论是幽玄卫掌中的长槊，还是列钦昊手中的方天戟，皆不染分毫血迹。见吴聿除自密林深处走来，自列钦昊以下皆单膝触地，齐声喝道：“恭迎吾主。”
吴聿除微微点头，手掌一托，幽玄卫起身，迅速在吴聿除身后列阵。吴聿除看了一眼身旁跟随的列钦昊，问道：“如何？”
“归平关被焚，恰巧身处归平关的张获身死，首级悬于关上。其内镇甸之民皆已罹难。”列钦昊道，“只是……”
吴聿除道：“只是如何？”
“只是这番屠杀的行事作风，皆不似外邦所为。”列钦昊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出来。
吴聿除闻言，神色间无丝毫惊讶流露，但他的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嘲笑。只是不知他是在嘲笑对手，还是在嘲笑这世道。他忽然问道：“你说那些平民为什么死呢？”
“因为主上的存在令异族控制的傀儡心生不安，他们是在用如此方式警告主上不要轻举妄动。”列钦昊答道。
吴聿除摇摇头，道：“是因为他们杀得了这些平民。”吴聿除望了一眼天色，道，“许多人皆与我有更紧密的关系，即便他们找不到吴族祖地，但也能知道圣族所在。这些圣族才是与我有相近血脉之人。既然是威胁我，他们为何不去杀上圣族？”吴聿除忽然冷笑一声，“因为他们不敢，也没那能耐。挥刀向更弱者，这便是这些异族走狗的本事。”
吴聿除沉默片刻，问道：“西域人手都布置好了？”
列钦昊道：“是。”
吴聿除忽然驻足，思索片刻，道：“开启清洗，对西域一切异族走狗即其亲属等沆瀣一气者进行袭杀。每日一千颗人头，不得多，不得少，直至杀尽异族傀儡或者我将其召回为止。你可记住了？”
“是。”列钦昊应道。
“再派百支小队，分往钳制人族周边各族。凡异动者，夷族。此相关小队皆便宜行事，逢变可当机立断，无需另行请示。”
“是。”列钦昊点头应道。吴聿除一挥手，他的身影立时消失不见。
吴聿除心念一动，两千幽玄卫顿时四散而去。
吴聿除看了蕡儿一眼，看她神色间有些质疑，道：“你是在想为何我对归平关被屠无动于衷？”
蕡儿反问道：“我们修道，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保境安民吗？”
吴聿除看她良久，忽而问道：“若是人族被灭，你可还能修道？”
蕡儿一怔。
吴聿除叹道：“我们修道，一是为了追寻道统，穷天地之法，御古今之变，禳祸消灾，避死延生。行有余力，放可随心行事，可安黎民，可传道统。当下固然有行有余力却潜头缩尾于深山之中之辈，却也有不自量力强出头之人。修道，充其量只能让你更好地做你想做之事，安顿黎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吴聿除握住她的手，继续道：“不过守护黎民也是很好的事，值得你去做。”
吴聿除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吴砺之，道：“不过此番灾劫，我倒是提前有知的。”
吴砺之想了一想，恍然道：“是乌……乌先生的传信？”
“然也。”吴聿除点头道，“一边是灭族之祸，一边是可能的数万人之死。两害取其轻，我终究是要全力应对灭世之劫。”
蕡儿忽然想到吴聿除与列钦昊的对话，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寒意。即便吴聿除守护归平关，待到祖龙遗骸出世，那里的人一样要死。这些人的死是已经注定的了，而吴聿除选择的，是让有可能活下来的人都活下来。难道，这便是天命吗？
“哪有什么天命？”吴聿除如同读懂了她的心声，笑了笑，道，“人可控者是命，不可控者是运，二者交合才是人一生命运。人多恨命，殊不知，这只是其做出了选择却不愿承担后果，因而将责任完全推给这个世界的懦夫行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世上许多东西，原不需太多在乎。我们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便足矣。”吴聿除的声音空灵浩渺，全然不似人声，仿佛是大道伦音，宣之人言。
在蕡儿眼中，吴聿除忽然变得陌生了，他全然不是几个月间一心沉迷武道的武痴，也不是几个月前蛮不讲理的少年。
现在的他，口含天宪，目纳星河，大道于吐，乾坤在握。
“你究竟是谁？”蕡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旁边的吴砺之也竖起了耳朵。
“吴族，你可曾听说过？”吴聿除问道。
蕡儿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曾听闻。”
吴聿除一滞，无奈一笑，道：“你只需知晓我是吴族当代族长，便可。至于吴族为何，日后你自会明白。”
蕡儿望着他，道：“吴族族长？想来必定是位高权重了。”
吴聿除笑了笑：“哪有什么位高权重？孤家寡人罢了。”
听着吴聿除言语中的无边寂寥，看着吴聿除脸上的风轻云淡，蕡儿偏过了头，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
吴聿除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我们须尽快赶到目的地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便平地而起。风止之时，三人已鸿飞冥冥。
人族东域，莆山城，莆阳客栈。
吴聿除开了三间上房，此时三人皆在同一间房中。吴聿除将三枚竹片摆在桌上，看了半晌，拈起一片，轻轻折断。就在这一瞬间，三根竹片无火自焚。紧接着，一位一头银发的老人出现在房间之中。
“乌龙拐，好久不见。”吴聿除转过身，笑了笑。
乌龙拐上下打量了吴聿除一番，道：“吴聿除，你是真能惹事儿。”
吴聿除侧身一引：“随便坐吧。”
众人坐定，吴聿除方才道：“你清楚我的实力。我的存在，可以颠覆天下任何一个种族。因此，人族域外即便是天塌地陷，于人族而言亦不过是疥癣之疾；人族积弱，才是膏肓之患。如若不能扭转这个局面，我的强大只会令各族疯狂，甚至令人族灭亡。”
“所以你想隐退。”乌龙拐道。
吴聿除笑了笑，指着胸口道：“此心既已出山野，便无余路可回头。”
乌龙拐凝视着吴聿除，许久，方才叹息一声，道：“我能帮你什么？”
吴聿除道：“我要你帮我，说服几个人出山。”吴聿除递出一张纸。
乌龙拐扫了一眼，面容瞬间凝重下来。但他终究点头应道：“好。”
“你可听说了洛梓然举办的那场盛会？”吴聿除忽然问道。
乌龙拐道：“连你都惊动的消息，我又如何会不知？”
吴聿除看了一眼吴砺之，道：“这是我嫡传弟子，你可知道？”
乌龙拐讶然打量了吴砺之一番，道：“闻所未闻。”
吴聿除道：“你二人明日启程，先往雒山。你带他报名参赛。”
乌龙拐看了吴砺之一眼，眼角一抽，心道吴聿除为了给自己造势，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料吴聿除看着吴砺之，道：“此番参赛，你表现平庸即可。除非生变，不然你不可动用天煞斧。”
吴砺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是，师父。”
吴聿除拍了拍吴砺之，道：“你先去隔壁房间修炼，一个时辰之后回来，为师有道法传你。”
吴砺之眼睛一亮：“是，师父。”
吴聿除望向乌龙拐，道：“你也一起过去吧。明日我就不送你了，前途保重。”
乌龙拐知吴聿除向来最恨离别，因而对其失礼倒不以为忤，只是点头应下。
吴聿除回到桌边，打开茶盒，想了片刻，还是将茶放了回去。他倒了两杯水，在蕡儿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此番比赛，定然生异。选手年龄限在两个甲子之下，所以即便生异，选手席也绝非主攻方向。你与吴砺之联手，足够支撑到我到来。”吴聿除道。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蕡儿问道。
“等两天。”吴聿除道，“你们现身时机太近，容易令人起疑。”
蕡儿点头。她并没有再问，那么多人参赛，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们两人。她相信，吴聿除的判断，必然有其理由。
吴聿除忽然道：“今天难得闲暇，我再帮你运一次功吧！”
蕡儿道：“不必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自己修炼便好。”她很清楚，与吴砺之匆匆见面之后便当别离，今夜他必然会耗费大量心神为吴砺之传授道法。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休息，她心中着实有些不忍。
吴聿除点头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吴聿除目送蕡儿离开，自己坐回窗前。他望着窗棂，沉思片刻，还是推开了窗户。窗外是一片闹市，再往外是一片滩涂。一条大河贯穿南北，名曰胡河。河面宽阔，船运频繁。大风鼓动着风帆，送别离人，运去沉甸甸的货物。水色浑浊，偶尔有漩涡出现在水面之上。
天色暗沉，大风萦怀。洪潮暗涌，纷至沓来。
吴聿除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最后一次有这闲情逸致去欣赏景物。但至少，自这一刻开始，他便不可能再如当年一般恣意潇洒。
吴聿除微微点头，手掌一托，幽玄卫起身，迅速在吴聿除身后列阵。吴聿除看了一眼身旁跟随的列钦昊，问道：“如何？”
“归平关被焚，恰巧身处归平关的张获身死，首级悬于关上。其内镇甸之民皆已罹难。”列钦昊道，“只是……”
吴聿除道：“只是如何？”
“只是这番屠杀的行事作风，皆不似外邦所为。”列钦昊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出来。
吴聿除闻言，神色间无丝毫惊讶流露，但他的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嘲笑。只是不知他是在嘲笑对手，还是在嘲笑这世道。他忽然问道：“你说那些平民为什么死呢？”
“因为主上的存在令异族控制的傀儡心生不安，他们是在用如此方式警告主上不要轻举妄动。”列钦昊答道。
吴聿除摇摇头，道：“是因为他们杀得了这些平民。”吴聿除望了一眼天色，道，“许多人皆与我有更紧密的关系，即便他们找不到吴族祖地，但也能知道圣族所在。这些圣族才是与我有相近血脉之人。既然是威胁我，他们为何不去杀上圣族？”吴聿除忽然冷笑一声，“因为他们不敢，也没那能耐。挥刀向更弱者，这便是这些异族走狗的本事。”
吴聿除沉默片刻，问道：“西域人手都布置好了？”
列钦昊道：“是。”
吴聿除忽然驻足，思索片刻，道：“开启清洗，对西域一切异族走狗即其亲属等沆瀣一气者进行袭杀。每日一千颗人头，不得多，不得少，直至杀尽异族傀儡或者我将其召回为止。你可记住了？”
“是。”列钦昊应道。
“再派百支小队，分往钳制人族周边各族。凡异动者，夷族。此相关小队皆便宜行事，逢变可当机立断，无需另行请示。”
“是。”列钦昊点头应道。吴聿除一挥手，他的身影立时消失不见。
吴聿除心念一动，两千幽玄卫顿时四散而去。
吴聿除看了蕡儿一眼，看她神色间有些质疑，道：“你是在想为何我对归平关被屠无动于衷？”
蕡儿反问道：“我们修道，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保境安民吗？”
吴聿除看她良久，忽而问道：“若是人族被灭，你可还能修道？”
蕡儿一怔。
吴聿除叹道：“我们修道，一是为了追寻道统，穷天地之法，御古今之变，禳祸消灾，避死延生。行有余力，放可随心行事，可安黎民，可传道统。当下固然有行有余力却潜头缩尾于深山之中之辈，却也有不自量力强出头之人。修道，充其量只能让你更好地做你想做之事，安顿黎民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吴聿除握住她的手，继续道：“不过守护黎民也是很好的事，值得你去做。”
吴聿除看了一眼身边跟着的吴砺之，道：“不过此番灾劫，我倒是提前有知的。”
吴砺之想了一想，恍然道：“是乌……乌先生的传信？”
“然也。”吴聿除点头道，“一边是灭族之祸，一边是可能的数万人之死。两害取其轻，我终究是要全力应对灭世之劫。”
蕡儿忽然想到吴聿除与列钦昊的对话，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寒意。即便吴聿除守护归平关，待到祖龙遗骸出世，那里的人一样要死。这些人的死是已经注定的了，而吴聿除选择的，是让有可能活下来的人都活下来。难道，这便是天命吗？
“哪有什么天命？”吴聿除如同读懂了她的心声，笑了笑，道，“人可控者是命，不可控者是运，二者交合才是人一生命运。人多恨命，殊不知，这只是其做出了选择却不愿承担后果，因而将责任完全推给这个世界的懦夫行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世上许多东西，原不需太多在乎。我们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这便足矣。”吴聿除的声音空灵浩渺，全然不似人声，仿佛是大道伦音，宣之人言。
在蕡儿眼中，吴聿除忽然变得陌生了，他全然不是几个月间一心沉迷武道的武痴，也不是几个月前蛮不讲理的少年。
现在的他，口含天宪，目纳星河，大道于吐，乾坤在握。
“你究竟是谁？”蕡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旁边的吴砺之也竖起了耳朵。
“吴族，你可曾听说过？”吴聿除问道。
蕡儿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曾听闻。”
吴聿除一滞，无奈一笑，道：“你只需知晓我是吴族当代族长，便可。至于吴族为何，日后你自会明白。”
蕡儿望着他，道：“吴族族长？想来必定是位高权重了。”
吴聿除笑了笑：“哪有什么位高权重？孤家寡人罢了。”
听着吴聿除言语中的无边寂寥，看着吴聿除脸上的风轻云淡，蕡儿偏过了头，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
吴聿除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我们须尽快赶到目的地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便平地而起。风止之时，三人已鸿飞冥冥。
人族东域，莆山城，莆阳客栈。
吴聿除开了三间上房，此时三人皆在同一间房中。吴聿除将三枚竹片摆在桌上，看了半晌，拈起一片，轻轻折断。就在这一瞬间，三根竹片无火自焚。紧接着，一位一头银发的老人出现在房间之中。
“乌龙拐，好久不见。”吴聿除转过身，笑了笑。
乌龙拐上下打量了吴聿除一番，道：“吴聿除，你是真能惹事儿。”
吴聿除侧身一引：“随便坐吧。”
众人坐定，吴聿除方才道：“你清楚我的实力。我的存在，可以颠覆天下任何一个种族。因此，人族域外即便是天塌地陷，于人族而言亦不过是疥癣之疾；人族积弱，才是膏肓之患。如若不能扭转这个局面，我的强大只会令各族疯狂，甚至令人族灭亡。”
“所以你想隐退。”乌龙拐道。
吴聿除笑了笑，指着胸口道：“此心既已出山野，便无余路可回头。”
乌龙拐凝视着吴聿除，许久，方才叹息一声，道：“我能帮你什么？”
吴聿除道：“我要你帮我，说服几个人出山。”吴聿除递出一张纸。
乌龙拐扫了一眼，面容瞬间凝重下来。但他终究点头应道：“好。”
“你可听说了洛梓然举办的那场盛会？”吴聿除忽然问道。
乌龙拐道：“连你都惊动的消息，我又如何会不知？”
吴聿除看了一眼吴砺之，道：“这是我嫡传弟子，你可知道？”
乌龙拐讶然打量了吴砺之一番，道：“闻所未闻。”
吴聿除道：“你二人明日启程，先往雒山。你带他报名参赛。”
乌龙拐看了吴砺之一眼，眼角一抽，心道吴聿除为了给自己造势，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料吴聿除看着吴砺之，道：“此番参赛，你表现平庸即可。除非生变，不然你不可动用天煞斧。”
吴砺之不明所以，但还是应道：“是，师父。”
吴聿除拍了拍吴砺之，道：“你先去隔壁房间修炼，一个时辰之后回来，为师有道法传你。”
吴砺之眼睛一亮：“是，师父。”
吴聿除望向乌龙拐，道：“你也一起过去吧。明日我就不送你了，前途保重。”
乌龙拐知吴聿除向来最恨离别，因而对其失礼倒不以为忤，只是点头应下。
吴聿除回到桌边，打开茶盒，想了片刻，还是将茶放了回去。他倒了两杯水，在蕡儿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此番比赛，定然生异。选手年龄限在两个甲子之下，所以即便生异，选手席也绝非主攻方向。你与吴砺之联手，足够支撑到我到来。”吴聿除道。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蕡儿问道。
“等两天。”吴聿除道，“你们现身时机太近，容易令人起疑。”
蕡儿点头。她并没有再问，那么多人参赛，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们两人。她相信，吴聿除的判断，必然有其理由。
吴聿除忽然道：“今天难得闲暇，我再帮你运一次功吧！”
蕡儿道：“不必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自己修炼便好。”她很清楚，与吴砺之匆匆见面之后便当别离，今夜他必然会耗费大量心神为吴砺之传授道法。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休息，她心中着实有些不忍。
吴聿除点头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吴聿除目送蕡儿离开，自己坐回窗前。他望着窗棂，沉思片刻，还是推开了窗户。窗外是一片闹市，再往外是一片滩涂。一条大河贯穿南北，名曰胡河。河面宽阔，船运频繁。大风鼓动着风帆，送别离人，运去沉甸甸的货物。水色浑浊，偶尔有漩涡出现在水面之上。
天色暗沉，大风萦怀。洪潮暗涌，纷至沓来。
吴聿除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最后一次有这闲情逸致去欣赏景物。但至少，自这一刻开始，他便不可能再如当年一般恣意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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